天佑和天缘把灶锅搬下来,露出下面黑洞洞的洞口,大哥,我先下去看看,说着天缘下到灶膛里弯腰进了地道。
四奶奶望着空荡荡的灶膛,心中百感交集,当年的一幕幕往事又浮现在眼前。自己和正堂哥躲避汉奸王万年的搜查,从地道里奔到南窑正堂哥顺利脱身;游击队员刘勇身负重伤藏身地道下,自己冒险从地道里出去给正堂哥送信从铁影洼大战的枪林弹雨中侥幸存活下来;丈夫货郎为掩护刘勇被鬼子生生砍下一只胳膊,成了个半废的人。当年正堂哥是那样威武英俊,货郎对自己关爱体贴,可如今他们都去了那个冰冷而遥远的世界!
四奶奶伸手触摸着冰凉坚硬的灶锅,两眼一片迷茫。
妈,你怎么了?天佑望着四奶奶怅然无助的神情低低的声音小心地问。
四奶奶从往事的回忆中回过神儿来,哦,没什么,没想到许多年过去了这地道还能派上用场。天佑你下去吧,告诉天缘也不要上来,让他在里面跟你一块儿躲几天,等过了风头再出来,到时候我把吃的给你们用篮子递到下面去。
嗯,知道了妈,你要多保重,天缘把仓房的门按原来样子重又锁好了,只要他们抓不到天缘就没人知道我是怎样跑出来的。在家里搜不到我,我想他们不会把你怎样的。
四奶奶点点头,看天佑进了地道就把灶锅重新搬回灶台上放好,然后把院门打开回到屋子里静静地坐在炕上一边搓蓖麻籽一边等待一场暴风雪的到来。
簸箕里的蓖麻堆一层层矮下去,四奶奶小心翼翼地把搓下的蓖麻壳收到一边,以免让壳上的硬刺扎着手,搓好的蓖麻籽放在簸箕里,再把混在里面的碎壳和毛刺簸到地上,直到只剩下亮晶晶的蓖麻籽才装入长长的布袋里。她的眼里全是跳跃闪动的蓖麻籽,那些蓖麻籽就像是波光里迎着早潮奔腾闪耀的一层层浪花,又像是西天上瞬息万变千姿百态的朵朵白云,抑或是夜空中或明或暗熠熠生辉的一颗颗星星;只要看到它们她的内心就会欢快无比,其乐无穷,只有这时她才是轻松和愉悦的,她完全沉浸在银灿灿的蓖麻籽带给她的快乐之中,忘记了眼前的烦恼和忧愁,仿佛置身于没有任何幽怨烦恨和纷扰争斗的另外一个世界之中!
虚掩着的院门哐当一脚被人踹开,呼啦啦一群**闯进院子里,把四奶奶从沉浸的欢乐之中惊醒过来。张天佑,快出来!**在院子里大声嚷着。
四奶奶缓缓放下手中的蓖麻籽,沉着脸从屋子里走出来,吴西梦、马忠、赖头还有气势汹汹的**站在院子**。
你家儿子从仓房里逃跑了,是不是藏在家里,快把他叫出来!负责看守天佑的一个**指着四奶奶问。
四奶奶冷冷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吴西梦走到四奶奶面前阴沉着脸语气生硬地问,你儿子是不是跑回家里来了?
四奶奶冷冷地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他趁人们开批斗会的时候自己跑了,你真的没见到你儿子回家来吗?吴西梦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回来。四奶奶语气轻淡地说了一句。
她儿子很可能是被她藏起来了,快点把他交出来,不然的话你就是**嫌疑分子!一个**恶狠狠地说。
快把你儿子交出来,他小小年纪就干投机倒把的事,这是严重的资产阶级思想作风,我们要坚决把他的资本主义尾巴给割了去!又一个**涨红了脸喊着。
对,割他的资本主义尾巴!我们到屋子里把他揪出来!几个**举起胳膊高喊着,门外早已引来了无数围观的村民,都一个个站在远处胆怯怯地望着。
我的儿子被你们关在仓房里没有了,我还没向你们要人,凭什么你们倒向我来要人?四奶奶没有被眼前的阵势吓倒,她用手指着**厉声喝问。
四奶奶的喝问没有镇住疯狂的**,这个女人很狡猾,她不交出来,我们就自己到屋子里去搜!**一哄而起嚷嚷着要往屋子里冲。
等一下,吴西梦把胳膊往空中一举制止住了冲向屋里的**,搜人可以,不要弄坏屋里的任何东西,这是我的命令,大家听到了没有?
**答应一声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冲向各间屋子里。
四奶奶望着几近失去理智的**,使劲用牙咬着下唇,愤怒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吴西梦让过七冲八撞的**,走到四奶奶身边悄悄地用低低的声音问,你儿子真的没有回来吗?你知道我并不想真心为难他,今天也没有让他参加批斗大会,我是有意保护他的。
四奶奶抬起一双泪眼,愤愤地盯着吴西梦,里面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吴西梦被四奶奶的目光惊住了,他的心中涌起了一丝恐慌和疼痛,继而又被一股愤怒所代替。
四奶奶眼中的火很快便随着泪水的退下而熄灭,那里面升起了吴西梦从未见过的一种温柔,这种温柔就像澄澈的泉水把吴西梦心头刚刚激起的愤怒冲洗得无影无踪,干干净净。吴西梦怔怔地站在那里,脑子机械地转动着,想寻找出几句安慰的话来。
你要是真的有意保护我儿子,就马上带着你的**走人。四奶奶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是多年来吴西梦所期盼的那种微笑,他终于等到了看到了四奶奶对他露出的这最为迷人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