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望着冯远桥那张被痛苦扭曲的脸怯怯地问,冯爷,这是哪里?
冯远桥把目光从凌乱凄凉的屋子里抽出来,转身望着西方高高的天空声音有些哽咽着说,这就是我的家。
冯远桥的话让货郎感到吃惊和意外,从这座荒凉破败的宅院上,他可以体会到冯远桥内心的痛有多深。既然冯爷在济南有家,为什么却要藏身到百里外的白马山上?
为了躲避仇人吴华生的追杀。当年我家被吴华生害得家破人亡,我的未婚妻若梅被他抢走,冯家药铺被封,我被关入大牢。我的爹娘无法接受一连串的打击在我入狱后不久便相继离开了人世。我从牢里出来后,吴华生已经摇身变成了这一带有头有脸的吴大老爷,他知道我没死,象他那样狠毒的人是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只好隐姓埋名藏身到白马山上,过着有家不能归暗无天日的日子。没想到,老天有眼让他的儿子落在了我的手上,变成了一个废物,一个疯子,一个傻瓜,即使活着也不会给他吴家传宗接代了,同样他家的大儿媳妇,哈哈哈,吃了我的药也不会再给吴家生儿育女了,这就是吴华生的报应,报应啊,哈哈。冯远桥的笑声把屋子里的蛛网和灰尘震得飞了起来。
货郎后背上淌出了冷汗,把身上的褂子湿透了粘粘地粘在后背上。冯爷还要继续报仇吗?
报,当然要报。吴华生有妻有子,每天锦衣玉食,而我则象一条丧家犬,比丧家犬都不如,这些年我是怎样熬过来的,你知道吗?啊,你知道吗?我要让吴家把我所失去的统统还给我。
冯爷,你报仇我不反对,可是我不赞成你联合日本人来报仇,你这样做会让咱中国的中药秘方被日本人抢了去。你和吴华生相斗,两败俱伤不说,主要是让日本人趁机得了利。
够了,不要说了,日本人怎么了,他吴华生比日本人还不如,如今他吴家权大势大,我只有同日本人连手才能彻底把吴家打败,让他家人财两毁,让吴华生死得很难堪,我要亲眼看着他怎样在我面前一点点痛苦地死去。
冯爷,他的儿子已经成了这样,他的大儿媳妇也无法再生养了,吴家也够惨的了,又何必这样继续斗下去,怨怨相报何时了,冯爷,还是就此罢手吧。
混帐东西,你以为你是谁,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只不过是我从大街上拣回来的一条狗,你的命是我给你的,你的老娘是我花钱给葬了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来来来,你跟我过来看看,说着冯远桥拽着货郎来到一个衣柜前,哗啦一下打开盖子,把盖子上的灰尘哄起来好多。你给我好好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货郎战战兢兢地向柜子里望去,只见里面一对崭新的镶边绣花枕头,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男人新婚礼服,底下是一床香色合欢被,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这些都是我娘准备了给我和若梅结婚用的,吴华生用卑鄙的手段抢走了我心爱的女人,当我从牢里出来的时候若梅已经不在人世了,这辈子我没能再见她一面,我不甘心啊,到死我都不知道若梅为什么会嫁给吴华生这个畜生?冯远桥有些近乎失去理智地诉说着,眼中流出了行行痛苦的泪水。
可吴华生的儿子也是若梅的儿子,你为什么还要那样折磨他呢?货郎眼前又浮现出冯远桥总是拿鞭子和藤条痛打吴梦康的情景,每次吴梦康身上伤痕累累,新伤接旧伤。
不,他是若梅的儿子,更是畜生吴华生的孽种。我不会放过他家的每一个人的,血债要用血来还。你,你说够了没有,你要是再继续替吴家说一句话,我会让你的那只胳膊也废了,说着冯远桥从腰里拔出手枪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货郎望着冯远桥被痛苦和仇恨烧得发红的快要流血的两眼,惊骇得不敢再说一句话。
天终于黑了下来,冯远桥也从痛苦和愤恨中恢复了平静,他拿出从店房带来的大饼和一壶酒,跟货郎两人草草地填饱了肚子。
吃饱了没有?冯远桥望着胆胆怯怯的货郎问。
吃饱了,冯爷,晚上我们要去哪里?货郎知道冯远桥闷在这里肯定还会有事要办。
一会儿你就会知道的,给,待会儿到了那里把这个戴上,说着冯远桥从腰间抽出一块黑布扔给货郎。
冯远桥没有赶马车,把马栓在院子里继续啃吃野草,带着货郎走街串巷很快来到一座高墙外。看看四下无人,冯远桥用黑布遮住嘴和鼻子,然后把手中带着铁爪的铁链刷的一声扔了出去,铁爪正好抓在墙头上,他使劲拽了拽,很牢固,就攀着铁链如猿猴般噌噌噌地爬了上去,到了墙上后又把铁链扔下来,货郎也用黑布遮住面部,抓着链子被冯远桥拉了上去。他们高抬脚轻落步从一间房顶上转到另一间房顶上,货郎心中扑通通乱跳着,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空气闷闷的,巨大的夜空象一个圆圆的锅盖扣下来压在头上,让货郎感到胸中的气体象不够用一般呼吸憋闷。
这时冯远桥在前面趴下来不动了,他示意货郎蹲下来爬过去趴在他旁边,从房顶上向院子里偷偷地张望。
冯爷,难道这就是吴家?货郎心中数着已经走过的一间间房子,用低低的声音问。
你猜对了,这就是吴家,不要再说话了,小心让人发现,他家养着许多看家护院的,手里都有枪。冯远桥小声回答着,一双眼睛放出亮光,屏住呼吸死死地盯住院子里的一切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