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偏西的时候,三区队连同县大队的两个连队已经打退了敌人的五次进攻,队员伤亡大半,子弹打得也差不多了。
硝烟在铁影洼的上空飘荡着,四奶奶看着身边战壕中一个个倒下去的队员,泪水一次次模糊了双眼。她在战壕中不停地穿梭着,给受伤的队员包扎伤口,提着水壶、饭筐给饥渴的队员送水送饭。
正堂哥,石队长会来救我们吗?四奶奶问周正堂。
不知道,如果可能的话他一定会来的,可是敌兵太多了,就怕他们冲不进来。周正堂紧锁眉头抬头望天,子弹不时地从头上嗖嗖地飞过。
队员们趴在堆得一人多高的沙土袋子后面,密集的子弹打在沙土上发出扑扑的声音,手榴弹落在沙袋上,炸起的尘土落在队员们头上、身上,一个个成了土人,有的嘴中塞满了沙土,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被子弹击中倒在那里永远起不来了。
小李,去告诉队员们子弹要尽量省着打,等看准了敌人再打,最好百发百中,我们的子弹不多了,守住战壕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如果没有了子弹,我们这些人……
别说了,区长,我明白,即使打光了子弹,我们也不会投降的,我们要与铁影洼共存亡,对不对,弟兄们——。小李高昂的声音在战壕里响起来。
对,区长,我们要与铁影洼共存亡。队员们齐声响应着,洪亮的声音飘荡在满是血腥味的空气里,激起周正堂周身的热血在涌动。他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激动的目光停留在每一张上面,他要把这些音容笑貌永远刻在记忆里,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们!
来,兄弟们,让我们以水代酒共同饮下这一壶,多少年后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会记起我们的,那时侯这里不再有战争和欺压,这里是一片和平和繁荣,我们的血不会白流!周正堂接过四奶奶手中的一壶水,昂起头来喝下第一口,茶壶从一个队员的手中传到另一个的手中。
四奶奶望着仅剩的十几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他们的那份豪气和正气激动着她,她的脸涨得通红,来,我也算一个,她从最后一个队员的手中接过水壶,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这时候高连长和马连长带领的两个连已经在西面敌人的围攻下全部牺牲了,剩下的鬼子缩小包围圈一起向周正堂等人紧逼过来。
兄弟们,准备好最后的战斗,最后的时刻到了!剩下的队员背对着背趴在战壕两侧应对东西两方聚涌而来的敌人。
周正堂趴在四奶奶身边,把脸转向她,四奶奶也转过脸去,四目相对默默无语。这时四奶奶心中唯一的牵挂就是儿子天佑,在儿子还没有记住妈妈模样的时候,自己却要战死在战场上,死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儿子还那样小。一丝微笑在四奶奶的嘴角浮起来,停留在那里,有个战死疆场的妈妈,天佑是值得自豪的,四奶奶喃喃自语着。
不,妮子,你不能死,天佑才几个月不能没有妈妈,周正堂痛苦地说。
正堂哥——,四奶奶看着痛苦万状的周正堂,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可我们不会投降,更不能落入鬼子手中。
这时候鬼子又开始发起了进攻,枪声哒哒地响起来,夜色降临了,鬼子不敢轻易接近战壕,只用猛烈的火力封住,不让队员有还击的空隙。
妮子,跟我来,周正堂用手拽起四奶奶弯着腰向战壕的一端奔去。
去哪里?正堂哥,四奶奶压低了声音问。
战壕的南端紧挨着一片苇子沟,那里水深有一些蒲苇没有割可以藏身,我掩护你躲入水中蒲苇下,现在天黑了,鬼子兴许不会发现你的,我不想你死,知道吗?
四奶奶脑中一瞬间闪过儿时同正堂哥在水塘中玩水,看谁在水下呆的时间长的情景,泪水一下子从眼中滑下来,不,要走我们一起走吧!
已经来不及了,听话。周正堂端起枪冲着敌群一阵猛烈扫射,七八个鬼子倒了下去,随后他从腰间抽出一枚手榴弹拉开导火索瞄准鬼子扔了出去,在手榴弹轰然炸响的同时,周正堂一把将四奶奶推出战壕,用力推入水沟,四奶奶顺势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水面上漾起一层水花。
周正堂转身哈腰跑回队员身边。队长,我的子弹打光了,一个队员蹲在战壕里小声对他说;我的子弹也打完了,另一个队员胳膊受了伤,咬紧牙关强忍疼痛颤着声音说。
弟兄们,攒足力气临死前再多杀几个狗日的鬼子!
周正堂和几个队员打完最后一颗子弹后,大喊一声纵身从沙袋子上跳出去跟敌人展开了肉搏战……
一滴滴鲜红的血流出来,滚烫滚烫的,烙红了洼里荒草遍野的黄土地;一个个强悍的身影倒下去,很沉很沉的,砸疼了这片被硝烟、战火弥漫和烧烤的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