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犔炱�一天比一天地凉爽下来,四奶奶地里的蓖麻也收得差不多了,她把收下的蓖麻籽凉干放在菠箩里,捧起那些银白色的小东西看它们从手指缝里滑下来,噼里啪啦脆生生地响。
从牢狱中走出来的四奶奶比以前更为成熟和泼辣。对于生命、对于坎坷困苦的日子她仿佛看得更加透彻明白,她觉得母亲临终前说的那些话是这样耐人品味,她越发喜欢眼睛里这些滑润温暖而又亮晶晶的小东西。
她挑出一大捧粒大而又饱满的蓖麻籽留起来做来年的种子。货郎,我打算把今年打下的蓖麻籽不卖了,都拿去轧成油送给正堂哥哥的部队,蓖麻油是擦枪用的最好的东西。
嗯,行,咱们多亏了正堂大哥,没有正堂大哥的几次搭救,没有八路军游击队咱家早就不成个家了,这点蓖麻籽算什么,让他们把枪擦得亮亮的,多打鬼子,多除汉奸。明天我就去让人给轧成油。
四奶奶望着丈夫眼睛竟有些湿润了,自从他们结婚后,货郎对自己疼爱体贴,两人从未吵过嘴红过脸,每次无论自己做什么,货郎都是支持的、理解的。一个女人能遇到这样一个男人,也该知足了。四奶奶把头轻轻地靠在货郎肩头,货郎把媳妇揽到怀里,眼睛也禁不住湿漉漉的,生活的坎坷和灾难把这对夫妻的心拉近了、贴紧了。
深秋的冷风把树上枯黄的叶子吹下来,扑簌簌落在地上,沿着最后一场秋雨后路上踩出来的深深浅浅的脚趟子呼啦啦地刮着,一会儿停下,一会儿又旋起来在地上打着转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歇下来,也不知道会刮到哪里去,刮到哪里才是尽头。
这些天四处讨饭的人忽然一下子多了起来,就象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一拨接一拨的。四奶奶望着那一双双被饥饿煎熬得发了红的眼睛,忍不住一次次把家中不多的口粮一点点施舍出去,或许这能够多少减轻一些从那些褴褛的衣衫和蓬头垢面的身影中散发出来的恐惧不安和疲惫困顿。四奶奶的心一次次象被绳子拉紧了般越挣越紧,越坠越沉。
有消息传来盐家铺一带有几处村庄被鬼子先是洗劫一空,然后放火烧房。那些没有跑出去的村民有的被刺刀开了膛,有的被刺瞎了眼,有的妇女遭**后被扔入火中活活烧死。被烧死的村民几百人,烧毁的房屋千余间。
累累白骨在瑟瑟秋风中哀鸣呼号,无家可归的村民很多露宿街头,到处乞讨度日;有的流落异乡,漂泊流浪企图寻找一块遮风避雨的土地安身立命。可是无情的战争让每一寸土地都沾染充斥了血腥的味道,挟裹着飕飕的冷风,刺激着那些饥困交迫的人们,愤怒和仇恨的烈火便从无助和困顿中伴随着忧愁和恐惧不由自主地暴发出来,并不断地悄悄蔓延,最后演变成为自发地以一切方式剿灭日伪军,破坏日军军事设施为主的强烈的军民反抗斗争。
很多鬼子、伪军、汉奸在不知不觉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杀掉、烧死、活埋。刚刚修好的公路一夜之间被捣毁和炸坏,炮楼、碉堡等军事防御工事不断遭到拆毁和轰炸。一旦复仇的烈火在最低限度下被点燃起来,死亡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与其这样痛苦和悲哀地活,倒不如起来抗争和反击,哪怕没有武器,有一双手、一双眼、一张嘴就足够了,即使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日军感到害怕和恐惧了,除非大的围攻天黑以后一般不轻易出来活动,乖乖地躲在司令部、碉堡和岗楼中,站岗的鬼子睁大了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动静,生怕八路军会突然从天而降。即使在睡梦中鬼子也感到不安全,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击队就会从地道中一下子冒出来,迷迷糊糊中脑袋就搬了家。
惊恐万状的鬼子和伪军更加疯狂地残害百姓,追杀逮捕八路军、游击队以及一切可怀疑的人。
北风呼呼地刮着,窗棱上的一层薄纸咕达咕达地响个不停。四奶奶坐在炕上给一家人赶制棉衣,天佑的、婆婆的、货郎的、正堂哥哥的,每做好一件就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进衣柜里。小屋里暖融融的,天佑咿咿呀呀围坐在炕头上的被子里玩着手中的拨浪鼓,四奶奶开心地看着胖乎乎的儿子,一边做活一边逗一会儿儿子。日头渐渐地偏西了,屋子里暗了下来,这时四奶奶觉得心头有些恍惚不安,手中的针一下子扎进了肉里,一股血涌出来在手指上凝成了一粒血珠。四奶奶心头一哆嗦,禁不住把手放进嘴里吮了一下。
门外脚门处传来咕嗵一声响,货郎母亲“妈呀”地喊出来,怀中抱着的柴禾差点撒了手,只见从外面一头栽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