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御看得分明,在萧奕修入水前,顾清离正快速地向岸边游动,动作娴熟,毫无惊慌之色,显然有熟稔的水性。

    可在萧奕修抱住她之后,她明显愣了一下,动作缓慢下来,直到放弃挣扎和游动,静静地只盯着他看,任由他托着自己的下颌渡到河边。

    从这个场景起,她看萧奕修的眼神里便有了内容。

    后来场景再切换,无论是何时何地,都少不了萧奕修的身影,甚至还有一些两人缠绵相拥,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

    赫连御越看越觉得心中沉冷,忽然挥袖振散水雾,脸色如铁:“不必再耗费心神了,她心里完全没有想被害的那件事。

    ”

    赫连神通收了口气,扫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会如此神情,可见他也太不懂女人。

    只怕这傲慢冷酷的赫连太子这辈子还是头次心动,眼见这陌王妃不行了,她这种时候最想的当然是她心爱的男人,难道会是满腔仇恨?

    “不如咱们把她送回陌王府吧,也许以陌王的势力,另请高明的御医,还有希望……”

    赫连御铁青着脸扫赫连神通一眼,这种连安慰都空泛的话,他怎么可能相信?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顾清离的气息越发微弱,甚至咳了几下,从口中漫出紫黑色的血来。

    从她的脉象看,经络混乱,内息微弱,现在似还中了毒,只怕是神仙也无能为力。

    赫连神通叹了一声,再拿出之前的黄帝镜,对着顾清离。

    窗外已是暮色沉沉,冷月如钩悬在半空,此境在月夜最能发挥其用,传闻能照心,照妖,照魂,妖是谁都没见过,赫连神通这几十年也逐渐不信,照心是明白之事,他也见得多了,照魂之说,他也曾用过,希望不会照出赫连御不愿看到的一幕来。

    月光渐渐移动,从镜面折射到顾清离身上时,从窗口吹来一阵诡异的风,忽忽地便将屋内的油灯吹灭了,凄清黯淡的冷光下,铜镜上不甚清晰地映出床上的女子来,锦被齐胸,上面露出交叠的双臂和溜滑的香肩,唯独——没有头。

    赫连御正回首,蓦然看见镜中光景一闪,激灵灵打个寒战,呆在那里没有说话。

    赫连神通也失神片刻,叹了口气。

    好好一个如花美人,就此要香消玉殒,他最遗憾的就是再也无法得知她那个离奇的前世了。

    赫连御突然扑上前抓住他的肩一阵摇撼,猝不及防间,赫连神通差点将铜镜摔了,他不由一阵恼怒:“太子殿下,这镜子可是我的宝贝,若摔了你可赔不起!”

    他曾为国师,北楚皇帝都对他礼敬有加,他还真没对这太子有多少敬畏。

    只不过赫连御天生一股睥睨天下的慑人气势,他下意识也不敢过分放肆。

    赫连御却没搭理他的话,只迫切地盯着他的双眸,眼神似乎随时能将他吞噬:“国师,开个价,只要你能救活她,本宫答应你的一切条件。

    ”

    赫连神通讶异地挑眉,然后摇头:“我说过我不懂医术,又非御医,这黄帝镜你也看到了,此镜照魂,镜中人无头便是死兆,哪里能救活她?”

    “你一定有办法的。

    ”赫连御目光灼灼,三分请求,七分威胁。

    在赫连御看来,已是生平第一次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对人说话,听在赫连神通耳中,却万分刺耳,他低下头看对方死死扣在自己肩头的手,骨节泛着青白之色,不知不觉间用力的程度已令他肩头生疼。

    赫连神通的语气也冷硬起来:“太子殿下,你这是威胁?我已不是北楚国师,现在咱们都踩在东渊地界上,就算你想杀我,也得考虑考虑地方。

    我对你的客气,完全出于对陛下的敬重,并不是对你的畏惧。

    ”

    赫连御忽略了他的生硬无礼,继续盯道他:“本宫说过,愿以一切来换,国师即使一身神通,也总有无法达到之心愿,而以北楚倾国之力,总能有你想要的。

    ”

    赫连神通怔了一下,神色略有松动,目光游移不定。

    “你也许真的救不了活着的陌王妃,但本宫曾听说,你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并且一直想复活一个人。

    既然你有如此想法,就必能做到……”

    赫连神通打断了他:“太子既然知道这么多年我都无法得偿所愿,自然也应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

    “不,我知道你一直未能完成心愿,除了缺少最重要的命格之外,还缺一个载体。

    ”

    赫连神通瞳孔剧烈收缩起来:“太子殿下知道的还真不少。

    ”

    “凭你自己去找,需要多少年?可本宫是北楚太子,只要动用倾国之力,总能把这个适合的载体找出来,而且无论是谁,都能令你得偿所愿。

    ”

    赫连神通整个人松懈下去,过了很久,才道:“我逆天改命,已经失去一切,如果再为你复活她,我的罪业来生都洗刷不清。

    不过……这个交易我做了。

    ”

    他蓦然一咬牙,似下了狠心。

    天色渐明,赫连御守在床边一夜未眠,只不错眼地痴痴盯着床上的女子看。

    他清楚她终将离去,可心里犹抱着一线希望,赫连神通既然答应尽力,总不会毫无希望。

    突然,床上的娇躯动了动,长长的睫毛扇了几下,缓慢地睁开,如蝶翼般扑闪几下,涣散的眼神没有聚焦,她的视力也已受损模糊,唇边泛出青紫色,毒性已深入骨髓。

    “你……你醒了?”赫连御悲喜交集,一把握住她搁在被上的手。

    顾清离却费尽力气,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抽回,朝他惨淡地笑了一下,吐出模糊不清的几个字来。

    赫连御听不清,俯身下去,听她重复了许多遍,才听清是三个字“萧奕修”。

    他心里顿感刺痛,深重的挫败感像那年在战场上不甘地倒下,眼里犹自充满了疑惑——这辈子,莫非他就比不上那个死敌?战场和情场都要输给他?

    可是顾清离什么也没说,只重复着那三个字。

    “你放心,我让人去请他。

    ”赫连御咬牙道:“无论昨天发生了什么,这事都算是我害了你,你放心,我会设法让你回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莹润剔透,华光流彩,既不是钻石也不像水晶,纯净度高得像是最清透的水光,折射出球体内丝缕幽幽的线条来。

    细看才觉得线条排列似有规律,像是一种难解的上古文字。

    “这是摄魂珠,我会带你回北楚,哪怕你真的……我也会倾尽力量让你活过来。

    ”

    顾清离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眼中渐渐浮上一层疑惑,随即又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