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转念,跟着无言。

    且不说她体内的蛊,只说她近日频繁出入疫区,亲手接触疫症病患,腹中这个孩子是否正常就是个很大的疑问。

    看顾清离一脸无助的神情,他心里遽然疼痛,将她拉进怀里,将手掌覆在她小腹上,仿佛能感觉到里面的脉动与心跳。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可他更明白顾清离心里的顾虑都不是杞人忧天,这孩子若真生下来,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问题。

    “都怪我,这些日子忽视了这个问题。

    ”

    “瘟疫暴发至今也不过十日左右,你哪能预料到,是我不该坚持住到疫区去诊治疫症。

    ”

    萧奕修摇摇头,语声低涩:“就算没有瘟疫之事,你体内的蛊……也不知道会对胎儿有什么影响。

    ”

    他的掌心依然紧贴着顾清离的小腹,炙烫的热度传递到她身上,更令她感觉到他的不舍,心里愧疚加倍,蓄在眼中的泪终于簌簌下来:“我……我不能好好给你生个健康的孩子……我对不起你……”

    萧奕修忙抬手去擦她的泪,结果越擦越多,他从来不知她竟然也可以有这么小女人的一面,令人心疼又无力。

    后来他只能低头去吻她脸上的泪痕,然后柔声安慰:“没事,以后还会有的,等过了这阵,去除了你身上的蛊,有的是时间再生,咱们可以生好多个,你想要几个都行……”

    “什么想要几个都行,你当我母猪?”顾清离含泪笑出来,心里却是更痛了。

    这蛊在她体内,至今未曾找到去除之法,她甚至有种潜移默化的感觉,觉得它已与自己的血脉融为一体,再也不能分开。

    或许是那蛊虫给她传达的意念,她始终都感觉到有人在对她说,蛊在人在,蛊亡人亡。

    因而想到方雅竹其实嫁给邓盛川已经有几年了,却一直无子息,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能生育。

    “嗯,别人想做母猪本王还不要呢。

    ”

    顾清离越发好笑:“敢情能嫁给你,哪怕做母猪都得是荣幸的?”

    “那是自然。

    ”

    看萧奕修那一脸温柔到令人酥化的笑意,顾清离忽然觉得他无耻得理直气壮,令人无从反驳。

    萧奕修擦掉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看她笑容晶亮,心里稍放松了些,却又升起一股怅然的凄凉。

    两人都是一脸若无其事,各自心里却都隐隐生疼,只是不想让对方心里更添堵罢了。

    没等顾清离的药方在内城郭见效,萧奕修上朝时就被弹劾了。

    这回弹劾他的是御史大夫张栋城,出了名的铁胆铁面的言官,连皇帝有时都免不了被他谏得无语,也因此可见,他说出的话绝不会毫无依据。

    这事起因是火犼营一名小队长无意闲话时说到初次发现外城郭有疫情时,曾经将陌王的车辆拦在外城郭不得入内,他上了马车亲验陌王正侧二妃的时候,见过侧妃手腕上有个蝴蝶形黑斑,当时说是胎记,他便忽视过去了。

    毕竟那时候是初期,也没什么人真正见过疫症发作时的斑块形状,顾清潇的身份又特殊,他哪敢死盯着女眷的手腕看。

    皇帝闻言,面色沉冷,道:“这事都过去这么些天了,为何突然说起?早上哪去了?”言下之意,似有不信。

    张栋城侧目看萧奕修,亢然道:“说到此事,就得说到微臣弹劾陌王爷的另一项了——滥用私刑。

    虽王爷贵为天家皇子,终究也属朝臣,怎能因守城将士奉了燕王命令拦阻,便将在场十二人全刺瞎了双目?这十二名将士在盲眼之后,燕王爷发了些抚恤,不得已让他们卸甲归家,这事便根本无人知道。

    此次若非这小队长的邻居有人患了疫症发病,说起初起的黑斑形状,他也不会想起这事来!”

    “倒是巧,他已看不见了,如何能辨出疫症初起的黑斑与陌王侧妃腕上一样?”

    张栋城道:“他虽目不能视物,总还有记忆的,叙述起来与别人所见的不差……”

    他还想再说下去的时候,却被顾朝然截断了:“张大人说的那日,小女是回本相府中归宁,然后返回陌王府的。

    照你这样说来,小女当时腕上若已有疫症先兆,本相府中与陌王府中人不是首先不得幸免?”

    张栋城愣了一下,倒是一时无言。

    他弹劾之意正是想说内城郭的疫症便是陌王侧妃带进来的,没想到顾朝然一句话便驳得他无言以对。

    顾朝然向来以温和中庸的处世态度见长,凡朝中各臣子有意见相左的纷争时,从不见他表态发言,总是置身世外。

    若非他是三朝重臣,劳苦功高,当年在先帝时多有树建,皇帝只怕早有更换他之意了。

    很多时候众臣便忽视了顾朝然的存在,没想到姜老而弥辣,他一旦开口,便看透了张栋城的意思,先行一步驳得他无言以对。

    “小女可是陌王侧妃,足不出户,张大人想说她是最初将疫情带入内城郭的,也要合理才行。

    请问,她腕上黑斑若非胎记,回了相府,为何未曾感染相府任何一人?回了陌王府又未曾感染府中的人,却反倒传到了内城?”

    张栋城静默了一下,才道:“这话微臣是无法回答,但事实毕竟如此,臣请皇上明察。

    若顾侧妃腕上真是胎记那是最好,不过误会一场,若非胎记的话,顾相这个问题,真的是要陌王爷好好回答了。

    ”

    即使对方是皇子,张栋城的口吻也没有半点退让,甚至丝毫不在意会得罪萧奕修。

    萧奕修倒也不生气,张栋城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个性,从来是朝中权贵人人都避之不及的,但皇帝信任他,还要重用他,也正是因他敢于直谏。

    他侧脸看一眼,答道:“这件事,其实很容易解答,其一,侧妃是顾相的嫡女,他已可证明侧妃腕上是否天生胎记。

    其二,如有需要,侧妃亦可上金銮殿为证,虽诸位无法分辨疫症斑块与胎记,难道这么久以来侧妃未发病的事实,还不够证明?”

    张栋城听他有恃无恐的淡定口吻,倒是愣了一下,心想那小队长莫非真是多心了?

    顾朝然跟着应声答:“禀圣上,微臣三女自幼腕上确有蝶形胎记。

    ”

    这句话其实已证实了萧奕修所言属实,如果张栋城还非要王府女眷上殿露出手腕作证,未免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