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栋城脸上微泛红,轻咳一声,想起萧奕瑾告诉自己此事的目的,莫非正是没有把握,才让自己来试探?心里不禁憋了股气,接下去说弹劾的第二条:“请问陌王爷,既然只是胎记,当时刺瞎十二名守城将士的双目,难道不是滥用私刑?”

    萧奕修面向他,神色十分淡静,直看得张栋城心里莫名发怵,不由咳了一声,心想人人都说他病体羸弱,可这看人的眼神便如软刀子凌迟一般,再被他多看几眼,明明心中不虚,也看得仿佛有愧于心一般。

    “敢问张御史,你在说这番话之前,可曾亲自去问过火犼营守城门的那拨将士?”

    张栋城一愣:“自然问过。

    ”

    “每个人都问过?确信他们说的全是实情,并且是全部?”

    张栋城眨了眨眼。

    “这种事,本不应放在金銮殿上说,但张御史执意要问,本王不得已也只能坦承实情。

    只是本王有言在先,这事若说清楚了,张大人可真不后悔?”

    “下官……为何要后悔?”张栋城死鸭子嘴硬的禀性倒是不改,昂然道:“若下官有错,自然会认。

    ”

    “只怕不是你认错便可解决的事。

    ”萧奕修轻描淡写一句,转身向皇帝道:“父皇,儿臣敢问一句,何为非礼忽视?”

    皇帝一怔,这句话连孩童都懂,何需他来解释?

    萧奕修接下去道:“儿臣不知当时六皇弟是如何下的指令,又或是遵了父皇之令?居然在过城门查验时要求女眷脱鞋袜?哪怕当时车上不是儿臣家中女眷,只是寻常百姓,也属非礼之嫌,何况以下犯上,竟连宗室女眷都敢看!”

    张栋城不知当时有这么一出,不由瞪大眼。

    萧奕修淡淡道:“张御史张大人,若是你府上妻女可以在金銮殿当众脱鞋袜,让诸臣观看,本王便承认你所说的滥用私刑。

    ”

    东渊尊儒尚礼,女子的脚更是视若私密,哪能随意让别的男人观看?张栋城听了萧奕修的话,脸色发红,向来犀利的辞锋也是顿失,有些结巴地道:“这这……王爷当初也没说……“

    “请问,那个小队长当众令本王的正侧妃脱鞋袜,在场其余十一人也看了,这种事是否值得本王到处宣扬,以解脱自己的‘罪名’?”

    张栋城狼狈不堪,哪想到事实的真相是这样,一时不由暗恨萧奕瑾督下不严,竟做出此等事来。

    其实当时火犼营曾为此事请示过,萧奕瑾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匆忙中只说事急从权,哪计较得了这么多,一时也是脸色涨得通红,心想无怪那些人被刺瞎双目竟毫不申诉,乖乖卸甲归田。

    当时他又被内外城的疫情折腾得焦头烂额,哪有空去过问这点小事,心想以萧奕修的身份,哪怕再不得势也是皇子,刺瞎几名御营士卒算什么。

    萧奕修依然是那波澜不惊的语气:“好,既然话已说开了,本王这人也丢到朝野去了,索性再问问父皇,难道当初城门检验时,下过这等旨令?”

    皇帝也有几分尴尬,逼得皇子在众多臣子面前承认自己家眷被别的男人看过私密部位,无论如何都是奇耻大辱,他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萧奕瑾一眼。

    “而且这事,并非个例,儿臣在与侧妃去疫区诊治时,看见他们也是如此对待百姓的,若有不依从的女子,当众便按倒脱了鞋袜,全不顾光天化日。

    儿臣当时隐忍,不过是想事急从权,只吩咐他们不可再如此,但料想等疫症过后,御营将士百姓中的口碑定然也不会太好,这可是儿臣无法挽回的。

    ”

    “什么?对待百姓也是如此?”皇帝这回震怒起来。

    萧奕瑾额上见汗,局促道:“儿臣……也只是无奈之举,这疫症初起,都在四肢,尤其是手与脚……为京中更多百姓安危,也是……”

    皇帝缓了口气,想起了傅婕妤的话,正想给他个台阶下,便听萧奕修轻笑道:“照此说来,若疫症初起在躯体甚至更秘密之处,六皇弟便要下令将所有过关之人脱光查验?”

    “你……”萧奕瑾一脸怒色,“莫非皇兄遇到这样的事,会有更好的办法?”

    “至少女眷查验时,应当由女子来执行,且注意保护。

    ”

    “可御营哪来女子?!”

    “这种事应当是小事,凭六皇弟的能力,也不至于办不到。

    ”

    萧奕瑾再三受挫,咬牙无语。

    “燕王此事确实处理得有欠考虑,张爱卿所言不予采纳。

    至于让陌王侧妃到金銮殿上来证明的荒诞建议,更不必提。

    ”皇帝不想就此事再多言,虽然脸色还算沉稳,其实内心已怒不可遏。

    若不是为了留萧奕瑾对抗萧奕修,他当时便要削了他的面子。

    退朝后,张栋城悻悻走着,忽然听见萧奕修的声音不远不近地飘过来:“张御史,以后热血直言的时候,是否该先考虑一下,光有直谏的勇气可不够。

    ”

    张栋城背脊一僵,顺着声音看过去,萧奕修朝他笑得温和冲淡,眼眸深得看不透。

    他心头发寒,分不清对方是喜是怒。

    萧奕修走过他身边时,又轻轻摞下一句:“仔细被人当枪使。

    ”

    张栋城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盯着萧奕修的背影。

    冷不防后面又有人过来,拍了下他的肩头,笑道:“张御史不必气沮,今日最倒霉的可不是你。

    ”

    张栋城激灵一下,回过身去,看见萧令斐含笑的双眸,温润随和。

    疫症的事并未就此解决,顾清离的药方在内城郭用到第三天时,本希望如外城郭一般见效,谁知传来的消息令人震惊,竟然有不少重症病患在用药后纷纷死去,即便轻症患者也都未见好转,倒听说有加倍发狂的征象。

    一时整个内城郭愁云惨雾,官宦人家囤粮积余多的连街都不敢上了,整日关门闭户。

    只苦了那些小商小贾,无法经营生意,坐吃山空,还要面临危险。

    便在此时,赫连兄妹的登门拜访,令顾清离大感意外。

    萧奕修不在,出府去视察内城郭的疫情及药物应用后为何会出现那么多翻复。

    原本此事该顾清离去,但她清早起时吐得起不了身,萧奕修便阻止她出门,让她留在府中休息。

    两人虽然都明知这个孩子不能留,但却迟迟没有下决心去堕掉。

    顾清离便找了个借口,说近日疫症横行,若在此时堕胎,难免要休养月余,便不能再亲临诊治病患。

    萧奕修知道她心里其实舍不得,他也是同样的心情,便默许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