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萧奕修几乎没有耽搁,便回朝述职。

    朝堂上看见同样风尘仆仆的萧奕彦,恰好与他差不多同时抵京述职。

    陇州大旱,萧奕彦赈灾有功,这件事在赤越时萧奕修其实已经得知,正因如此他才急于赶回京来,怕朝中发生不可逆料的变故。

    另一个原因,是他得知西临兰浔公主将至,传闻正是为和亲而来。

    两人述职完,皇帝面色和悦,显然是龙心甚慰。

    其实早在他们抵京前,陇州与赤越都有快马加鞭的急报,他心中早有分数。

    皇帝严峻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容,特意嘉奖了二人,赏赐不分彼此。

    朝臣的目光都各怀异念地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退朝后,萧奕修独自缓行,忽听身后萧奕彦的唤声:“五哥。

    ”

    他回过身来,看着神情有几分憔悴的萧奕彦,那双顾盼神飞的桃花眼早已沉淀了许多沧桑的痕迹,仿佛这几个月的疏远,骤然让这个年轻轻狂的弟弟改变了许多。

    他淡淡点头,好久没听萧奕彦这么叫他了。

    萧奕彦似乎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踟踌片刻才道:“五哥去赤越,应该很辛苦吧?那里的灾情远比陇州严重,其实父皇的赏赐有些不公……”治水不比旱灾,对水利全不精通的萧奕修而言,是个极难的挑战。

    赤越治水竟有如此圆满的结局,显然皇帝也是极为意外的。

    “你我应该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

    萧奕彦点了点头,迟疑着道:“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萧奕修站定了,深深地注视着他良久,淡然一笑:“阿彦,你明知道身在皇家,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兄弟情,每个皇子从成年起,就注定了成王败寇的结局,又有几人能淡然退出呢?”

    他转身离去,听见萧奕彦在身后道:“五哥,我去赈灾,真的不是想竞储,或许你不信,所有人都不信,但我真的很不愿意走母后为我铺设的这条路。

    ”

    萧奕修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只是唇角泛起一丝柔和又怜悯的笑。

    阿彦真是个傻孩子,有那样的母后,他这辈子哪还能走自己的路?

    朝中争储的暗涌潜伏而汹涌,每日上朝都如金戈铁马的沙场般惊心动魄。

    从赤越回京的第五日,萧奕修在朝堂之上,感觉到气氛的异样。

    “启禀皇上,赤越有急报传来,水利郎中程遨……在修筑堤坝的最后关头,被卷进巨浪,再也没有……捞上来。

    ”

    “什么?”皇帝眼神中有震惊。

    萧奕修霍然看过去,说话的人气息不稳,正是工部尚书柏万青,他正两眼泛红,眼中的悲恸之意如潮水般泛出,狠狠地对上他。

    萧奕修心里渐渐发凉,静默不语。

    在此之前,他刚私密地与柏万青见过面,相谈甚欢,甚至已经感觉到向来不肯参与朝党之争的柏万青已松动口风,有倾向于他之念。

    可是怎么会发生了程遨这个意外?到底为什么?从柏万青的眼神中,他隐隐感觉到事态的发展已经突出了他的掌控。

    “此事,是程遨自己的失误,在雨水天气上堤督工,又未曾有安全措施,才被卷入……”

    朝中惋叹一片,皇帝也感叹几句,顺便不痛不痒地给了程遨身后的嘉许奖赏,柏万青则毕恭毕敬地代他谢皇帝隆恩。

    “柏尚书……柏尚书慢走。

    ”

    柏万青蓦然回首,寒光夺人地盯着萧奕修,平素刚烈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煞气。

    “柏尚书可否细说一下程遨的事?”

    “说什么?”柏万青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冷漠刺人,“王爷不清楚为何会如此吗?他只不过,是王爷的替身而已。

    ”

    萧奕修默然。

    “王爷想是早闻讯息,才会提前回京的吧?赤越人脉复杂,他们并不希望赈灾筑堤成功,而王爷偏偏夺了这风头,自然会招人嫉。

    这口气,难免就落在了程遨身上,出手的人是将程遨当成了王爷的人。

    可他……还那么年轻,就这么成了你们争斗的牺牲品。

    ”

    “柏尚书,你听本王说……”

    “下官不想听,柏万青虽只是二品尚书,可也无攀权附贵之心,只望萧氏皇族的争储斗争,不要再将下官卷入了。

    ”

    萧奕修看着柏万青离去的背影,心里一声叹,隐约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起来。

    他总觉得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程遨不会是适逢其会的第一个牺牲品。

    果然,次日再上朝,又掀起了一场风暴。

    这次竟然是来自赤越商会的联名上书,控诉陌王萧奕修在赤越治水期间以赈灾为名,伙同水利郎中程遨,欺压乡绅,以权迫人,不但贪污纳敛,还强征灾款,共历数了十大罪名。

    这份由赤越刺史朱维安递交的上书奏章,是由中书令秦必递呈给皇帝的,写得条理分明、清晰有据。

    皇帝阴沉着脸,目光逐字逐行地掠过那道奏章,然后啪地摔到萧奕修面前。

    “陌王,这份奏章你自己看看。

    ”

    萧奕修捡起奏章,一直到看完,都一语不发,神色默然。

    “你自己说,一条一条给朕解释清楚。

    ”

    “父皇,儿臣解释不清。

    ”

    皇帝浓墨似的重眉凌厉地竖起来,冷然道:“解释不清,还是证据确凿,无从解释?”

    萧奕修勾起唇角,却只泛起一个疑似微笑的表情:“既然是证据确凿,那就等证据都摆在朝堂上再说吧。

    ”

    “陌王!即使你身为皇子,也该明白国法不徇私情,你该对此事有所解释!”

    “既然是联名上书,那就等这御状告到京中再说吧。

    ”萧奕修合拢奏章,淡然道,“不过一张纸而已,即使聚齐了商会所有商贾的签名又如何?谁听见他们说的只言片语了?他们所谓的罪证呢?就只是尤晨光的那二十万银票?”

    中书令秦必操着阴柔尖细的嗓音道:“朱维安称不日即抵京,此事他将会亲至朝堂,携赤越商会参与上书的为首商贾,呈上证据。

    ”

    “很好,那就等着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萧奕修神色平静地对上柏万青再次投来的带着恨意的目光。

    柏万青恨他,他能理解,但程遨死得可疑。

    回到王府,萧奕修心事重重的模样自然躲不过顾清离的眼,他只能将程遨的死讯和联明上书的事直言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