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被冲垮的堤坝仅仅是沙袋土包填堵,夏汛时暴雨连绵三天后再次冲垮填堵处,甚至变本加厉连别处也开始垮塌,堵无可堵,导致水流一泄千里,连绵暴雨下房屋倒塌、百姓流离,侥幸从洪灾中逃脱的也没躲得过随之而来的饥荒,灾民们大量死去,饿殍千里,浮尸遍野。

    他们是从皂隶中选出来精通水性的几人,这十天来,他们人所做的事,就是驾着轻舟到处搜救,包括逃到高地上、爬上屋顶上、高树上求救的灾民,捕捞水中攀着浮木的幸存者,偶尔也打捞一些尚可用的器物。

    “近来还能救到活人吗?”

    “很少了,最初几天,每天都有,后来就算在高地和屋顶上见到一些,也都是死尸了,搜救队也就减少到只剩咱们几人。

    ”

    “你们继续划,按你们往日的路线走一遍,本王要看看灾情。

    ”

    水灾范围从渡云河上游到下游,方圆几十里人烟荒芜,只有一片死气,而浮尸多被冲刷到水位较低处,有些地方甚至堆积着许多尸体、家具,腐烂的臭味开始传来。

    “回吧,王爷,应该没什么可看了。

    ”管七忐忑不安地偷瞧他们。

    顾清离忽然道:“不,驶近渡云河看看,从下游到上游,都走一圈。

    ”

    管七惊讶地睁大眼盯着这个顾侧妃,心想她看了这么多死尸还没够,居然还要沿河从上游再往上游划一遍?

    萧奕修也有几分诧异。

    “王妃,越接近渡云河,水越深,万一来个风浪什么的,咱们这小舟可是不安全。

    ”管七他们都是熟谙水性的,可这金尊玉贵的陌王和侧妃,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的脑袋还不都要搬家。

    “没事,本王和王妃都精通水性。

    ”萧奕修虽然不明白顾清离的用意,却毫不犹豫地支持她。

    顾清离明眸顾盼,朝他含笑凝睇,想起他不顾病体跳进御河的事。

    真正对他动心,似乎就是从那次开始。

    萧奕修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想看什么?”

    顾清离神情恢复凝重:“我要看看地势,如何因利疏导,才能治水。

    ”

    萧奕修意外之极,挑了挑眉。

    虽说她总是给他许多惊喜,甚至令他有神秘莫测之感,可是如果她连治水都会,未免也太过神奇?他决定不多加建议,先看看她到底想怎么做。

    程遨虽是水利郎中,却并不见得懂多少兴建工程之事,也不是真正的堰官,他的身份是携资督管兴建和治水,但实际上他看见这茫茫一片灾情已然束手无策。

    远处的君娥山连绵起伏,两座最高峰相对而望,传说中是一对情侣生不能结成伴侣,死后化身而成,才以君娥二字命名。

    这座山是赤越境内海拔最高的山峰,即使在这炎夏,山顶部分依然白皑皑高耸入云,终年积雪不化。

    “你看远处的高峰,这里的春汛,正是因春暖日和,雪水消融令水位升高;而夏汛,除了水位上涨外,与之前那场连绵的暴雨也有关系。

    ”

    管七心想,这个不劳她说,堰官早前也跟刺史大人说过。

    “你们这儿原先的堰官,是否以高筑围堤为主,力图将围堤修筑加高,坚固无比?”

    “那是自然,之前的堰官大人对水利工程十分精通,筑堤经验丰富,行事有远见,向来都是亲身督工,从不懈怠。

    ”管七叹口气,“今年若是他在,防堵加筑之事必不会这样马虎,就不会造成如此溃堤!”

    听他的语气,这堰官在当地人气颇高,很得官民拥戴。

    顾清离却只淡淡一笑:“没错,他筑堤围河,年年加固,令你们三年杜绝水患,确实功劳不小。

    可是今年水灾如此汹涌,却也是他的原因。

    ”

    管七的脸色僵了僵,没有说话。

    他虽然不敢反驳侧妃的话,可眼神里全是不同意。

    一个妇道人家,对水利工程指手划脚已是失当,何况指责的还是他们很尊重的堰官?

    顾清离却微微一笑,并不生气,道:“我并没有说这位堰官不好,只是他这样的处理,其实导致了一个后果,就是洪水越高,堤筑得越高,年年春来你们都在加固堤坝,看来坚固无比,但其实一旦被洪水冲垮,导致的是水位从更高处倾泄下来,居高临下奔腾而至,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管七僵在那里,半天没说话,邻近几艘轻舟上的皂隶也好奇地听着。

    “有见地。

    ”程遨赞叹了一句,出自真心。

    跟着他的语气峰回路转:“可是顾侧妃,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呀?”

    “所以我来看地势,想想该如何因利疏导,使水位下降。

    ”

    “因利疏导?”

    “这几天,咱们什么也不要做,就划着这舟,将周边所有水道都察看一遍,包括山形水势,以及被淹没前的地貌,我都需要完整的地图,这件事,到州府衙门后,找个精通绘图的人还原一下水灾前的地形图给我看。

    ”

    “顾侧妃……”程遨忍不住朝萧奕修看了看,到底这次的钦使是王爷还是侧妃?!他越来越不懂了。

    “听她的。

    ”萧奕修笑容柔和温润。

    程遨再次瞠目,心想这王爷宠妻也宠得过了点头,这样真的能行?

    “具体的,我需要了解完本地的地形、看完地图再定方案。

    ”顾清离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萧奕修,见他点头,道:“到时候我会与王爷商量出一个最佳方案来,再制定实施。

    ”

    管七这回再也说不出什么,王爷不反对,水利郎中一脸古怪,却也是不敢言的模样,他一个小小皂隶,又能做什么?

    轻舟划到高地上,他们将舟拴在石上,往州府衙门而去。

    这时候天色微暗,州衙正门已经关闭,管七带着他们从侧门穿过公堂,后面一进院子是刺史处理公务的会客堂和厢房,再后一进院子才是刺史朱维安的宅院。

    与赤越千里疮夷的凄凉景象相比,朱宅简直就是殿堂一般,占地宽广,屋宇鳞次栉比,雕梁画栋,层层叠叠的房屋连片,纵深横宽都堪比京官家的宅院。

    萧奕修与顾清离对视一眼,心里都有几分想法,却并不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