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宫女清秀的面庞带着惊恐转过来看他,见是他,才略松了口气。

    “你回去吧,今夜的点心做得不好吃,也不是你的错,回去让御厨们多上点心。

    ”

    南馨慌慌张张地领命出去,只留下翻落在地的食盒和散了一地的点心,其中一块还被掰成了两半,一地碎屑。

    “母后,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皇后笑着摇头:“母后只是有点饿,让御膳房送些点心来,没想到不太好吃,不慎又打翻了。

    ”

    “总觉得母后的秘密越来越多,仿佛有很多儿臣所不知的事似的。

    ”

    皇后起身走到他跟前,神情慈霭地柔声道:“母后哪有秘密瞒着你,你大哥他已经……这样了,你可是母后唯一的指望了。

    ”

    萧奕彦皱眉看着她潮红的眼眸,伸指在她颊上轻刮了一下,摸到一片潮湿。

    他叹了口气:“母后还要儿臣做什么呢?春闱案牵连了一片,连个嘉尚仲也未能扳倒。

    ”

    “你错了,春闱案的目的又不是要扳倒嘉尚仲。

    ”皇后脸上带着泪,眼底尚有红潮,唇边却勾起一抹笑容:“你做的已经够好。

    陇州大旱,国库派去的赈灾银两发放之后,仍未能解决灾民问题,只怕随后还会引发蝗灾……你现在要做的,是该自请为钦使,帮你父皇解决了此事。

    ”

    萧奕彦敛起眉来:“母后,这件事若处理得好,自然最好,可若是处理得不好……”

    “陇州在京城之北,距离京城只隔几个州,灾民若暴乱起来,只怕南下往京城方向来,引发民心不安啊。

    ”

    萧奕修轻叹了一声。

    “彦儿,你这不是为母后,也不是为任何人,为的可是东渊的子民。

    ”

    “知道了。

    ”

    萧奕彦出去之后,皇后才叹了口气。

    萧奕北被废,受打击最大的自然是她,可是她更惧怕的不是此事,而是若不能在争储之中将萧奕彦推上位,她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

    她有些哆嗦地展平了攥在掌心那张沾着糕点屑的纸条,再将它慢慢卷起,放到跳跃的烛火上燃着。

    北儿,你且忍忍,母后现在不能救你出来。

    她默默想着。

    一路风尘仆仆的萧奕修与顾清离一行,终于踏入了赤越镜内,直奔灾情最严重之地。

    真到了这里,才发现何止是狼籍。

    此时离灾情爆发时已过去十数天,举目处许多地方依然一片汪洋,无数房屋、田舍淹没在洪水之中,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杂乱的东西,远远看去,似有家具、木板、衣物……再细看去,衣物包裹的,其实有许多都是泡得惨不忍睹的浮尸,还包括牛、马、羊这些牲畜尸体。

    他们站在高地上,久久不能成语,直至看见陆续有木舟由远及近,似乎还在打捞着什么,寻找着什么。

    “喂!”程遨远远挥着手,想要吸引舟上的人看过来。

    划舟的人终于有听见了响动的,抬起眼来,然后招呼附近几艘轻舟都划过去。

    到近处,他们才惊讶地发觉,舟上的人一水穿着窄袖直身的青布衣袍,似乎全是州府衙门的皂隶。

    “喂,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看看还有没有活人,或者值得打捞的东西。

    ”当先一人叹气。

    “我们是州衙的差役。

    ”

    程遨奇怪地盯着他们:“你们都拿布蒙着面做什么?”

    这些人,不约而同地都拿块三角巾蒙着面,若不是这种非常时期,程遨几乎要怀疑他们是冒充皂隶抢劫的盗匪。

    顾清离却丢给程遨一个嫌弃的眼神:“水患之后多有瘟疫,他们这是防备遇上疫症。

    ”

    “啊!”

    顾清离解释道:“大量的尸体浸泡在水中腐烂,而土壤中滋生的各种病菌也都弥散开来,污染水源不说,还可能有活着的人因为饥馑难忍,去吃这些快腐烂的尸体……”

    程遨原是因处事能力强、性格忠正才被调任过来,其实在此之前对水部许多事务并不清楚,初一走马上任,尚未熟悉事务,竟然就遇到这样的大灾,实际上是很束手无策的。

    而舟上的皂隶却满眼敬佩地看着顾清离:“这位夫人说得有见地,真是博学之人。

    ”

    程遨才想起要出示身份,忙亮了官印道:“什么夫人,没规没矩,这是咱们陌王侧妃。

    ”

    顾清离出门时特意又换上红衣红纱,以离月的身份跟了出来,对外只能宣称她是侧妃。

    “陌王爷,侧妃!”这几人显然也是知道朝中派钦使之事的,大惊之下忙拜下去。

    萧奕修摇头:“免礼,先搭块艞板过来,让本王下船与你们同行,一起去看看。

    ”

    “这……这怎么行,舟轻路险,王爷千金之躯……”

    话没说完,顾清离已点地纵身,落在他身边,抓起轻舟尾上的艞板一掷,一端四平八稳地落在萧奕修他们站立的高坡之上。

    舟上的皂隶无奈,只得吩咐另几艘轻舟也靠近,否则这么多人一艘可载不下。

    谁知只有萧奕修与程遨上了舟,却吩咐其余人带着车马赶往州衙。

    为首的皂隶叫管七,是这群人中的一个小头目,他诚惶诚恐地划着小舟,回答着萧奕修他们的问题。

    赤越整个州府,处于东渊最大的河流涵江的中游地段,以丘陵地貌为主,但又有一座高峰君娥山矗立在最西面,每年都可能面临着春汛和夏汛这两场灾难,然而从未能根治,总是以堵缺防涝为主,堤坝时常修建,总被冲毁。

    这次涝灾发生的地域正在靠近君娥山下不到百里处的涵河支流渡云河附近。

    照说这块地方水源富足,土地丰美,特产富饶,该十分富庶,可就因这常常不期而至的汛期,弄得常常民不聊生,背井离乡。

    之前这里的堤坝最后一次由丁忧的那个堰官所建,结实稳固,三年来除了春汛前召集附近乡民完成加固堤坝、防洪堵漏之类,从未被冲得垮塌过。

    偏偏今年他丁忧回乡,这项工作由他人取代,大约是被三年未至的大汛轻忽了,防汛和加固的措施做得并不好,才导致了今年春汛冲垮一部分堤坝,淹了渡云河边、君娥山下许多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