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听他缓缓道来,寒气飕飕从脚底升上,突然发现他说得不错,这些事最后若追查线索,所有证据都指向她。

    “你答应了萧奕墨什么条件?”

    洛云只盼能减轻些他对自己的厌恶,忙道:“他每次都让人蒙了我双眼,上了马车带去一个地方,跟着下车还要走很久,曲曲折折分辨不清,是去一个神秘的地方给人诊病。

    那个人不知是谁,偶尔问答几句,听声音已经不年轻。

    ”

    “那人有什么病?”

    “应当是金属中毒之征,我开了些药方,理应能慢慢治好。

    但是我告诉他们,这是慢性中毒,必须先找到下毒的源头,不然再怎么吃药都不可能彻底解决问题。

    ”

    萧奕修与顾清离对视,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皇帝日渐虚弱的身体。

    病因……他们查得到么?

    “你走吧,本王放你一条生路,回神医谷去,永远不要出现在京城,更不要再让本王看见你。

    ”萧奕修解了洛云的穴,“留你一命,已是网开一面,陌王府再也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

    洛云死咬下唇,脸上泪痕交错,一言不发地跳下马车去。

    顾清离微蹙秀眉:“你又留她一条生路,不怕她再生什么幺蛾子?”

    “她能活着逃离京城再说吧。

    ”

    顾清离恍然大悟:“你又借刀杀人!萧奕墨明知她知道了这么多秘密,现在又想逃离京城,只怕会灭口……”

    “若她真能活着回神医谷,也算是我对她爹的一个交代。

    ”他回想起当年在神医谷的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若不是洛云的求情,洛青云真的不会施以援手,那他可能真的拖不到遇上顾清离这一天。

    他侧伸将顾清离搂进怀中,眼底的温柔缓缓流泻:“当年若不是洛云,我也不能活着见到你,就给她一个生机吧。

    ”

    顾清离在他的温柔攻势下有点找不着北,软软地唔了一声。

    他的温柔持续了片刻却收敛了,一脸嫌弃:“快将你那一脸易容洗掉,顾清潇这张脸真难看,怎么都不顺眼。

    ”

    顾清离噗哧一声笑,仰面扳过他的脸,强迫他正视自己,他越是不愿,她越是笑声不止,终于逗得他绷紧的脸也春冰乍破,忍不住一笑。

    顾清潇肌肤如玉,星眸流盼,怎么也算是个美人,他却说难看,分明是心里嫌弃这个人而已。

    好容易把那张令萧奕修嫌弃不已的脸推开,他重提起皇帝的病情。

    顾清离正色坐起,思虑半晌。

    这件事其实早在万寿节她就推测出端倪来,当时御药房失窃,辛药丞提到“石蜂窠烧制”的药物,她已猜到是白矾,皇后长期用白矾给皇帝下毒,就当时的医药水准而言,恐怕极少有医者认识到白矾是有毒的。

    白矾可解毒、可化痰,如果在此之前皇帝略有小疾,将白矾用作辅药长期大量不间断地服用,那么早晚是铅中毒。

    洛云能诊出皇帝是金属中毒,却并不能肯定中毒原因是白矾,那他到底会不会继续慢性服毒?

    “你难道不想救皇帝?”

    萧奕修清俊的容颜绷得有些紧,凉凉地道:“据你所言,白矾里铅含量也并不高,长年服用,致命不是一时半会,不急。

    ”

    顾清离微讶异,在她记忆中,他似乎对皇帝也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兰贵妃收养他,带有极强的目的性,到最后甚至不惜对他下毒,他对于兰贵妃的恨意自然事出有因,可皇帝毕竟算是他的父亲,为何他也没有一丝亲情?

    他抿了抿唇,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然后缓缓道:“世人都以为,我是兰贵妃养子,可并没有几人真正知晓我的出身。

    ”

    “对啊,她到底为何收养你?”这件事,顾清离丝毫不知,甚至于在暖香的宣花阁秘档里,也没有半分关于此事的记载。

    “其实,我本就是皇室血脉,父皇的亲生子……”

    顾清离微觉吃惊,她一度认为他只是兰贵妃的养子,并非真正的皇子。

    现在看来,猜测有误。

    二十三年前,皇帝的亲兄弟熠王萧令斓英年早逝,其遗孀中有位名动京城的美人青筠,只是名侧室。

    皇帝以哀悼为名,亲临王府致祭,对于一个亲王而言实属无上荣耀,可谁也不清楚,皇帝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的只是青筠。

    临祭当日,皇帝强幸了青筠。

    对他而言,不过是场随兴而致的艳遇而已,但可怜的青筠却怀了身孕。

    这事无论如何掩盖不住,都把她腹中的孩子当成了熠王的遗腹子。

    可她清楚,这遗腹子的月分怕是对不上,萧令斓重病亡故,去世前一个月没碰过她了,虽然这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可她自觉无颜见人,悲伤时想过自杀,却被人所救,都以为她是悲伤过度想要殉夫,再三劝她为了遗腹子忍耐下去。

    皇帝得知此事,心中有数,破格降恩:只要熠王的遗腹子生下来,就会带入宫中收养,以皇子名义养大。

    每个人都以为皇帝手足情深,是出于对熠王的恩典。

    这孩子生下来便被抱入宫中,寄养在当时尚无子嗣的兰妃名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青筠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离熠王之死已有十月,谁人能不疑惑?兰贵妃对此是心知肚明的,但也知道她保下了这孩子,也就保住了自己的地位,果然她母凭子贵,当年被晋为贵妃。

    而青筠,则在孩子被抱入宫当天自尽身亡。

    对于这个出生就印着耻辱烙印的皇子,不管是心知肚明的人,还是猜测到他身份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拒绝去提他的身世。

    兰贵妃初时因为他带给自己的恩宠荣耀,对这孩子还有几分真情,当自己的儿子出世后,天性的自私凉薄便显现出来。

    对外,她仍是温柔娴淑的母亲,而对兄弟俩的区分则在各种细枝末节中暴露出来。

    而皇帝在面对这个皇子时,难免想到一生中最无法抹去的污点,尤其是萧奕修那张越长越像生母的脸,清俊出尘的气韵、疏离温雅的眼神……这一切无一不在提醒他,自己曾犯下的罪行。

    因此从小到大对他的冷淡可想而知,甚至于常不愿多看他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