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离这才明白,萧奕修的身世如此复杂,无怪他在诸皇子中如此受排挤,却又偏偏有这么多人如此重视他。

    很显然,诸皇子心照不宣地清楚他是正统皇族之后,无不将他当成竞储的劲敌,可另一方面又鄙视他的出身,人人都拿异样的目光看他。

    “这件事,你又是如何清楚其中缘由的?”

    萧奕修偏过脸去,似乎想以清冷来掩饰心里的不适。

    顾清离陡然生出无法言说的心痛、不舍,抱紧了他,轻声道:“不愿想就别去想了,我们把那些忘了吧。

    ”

    萧奕修深吸了口气,回身看她,眼神又渐渐转柔,淡然一笑:“都二十多年了,还有什么看不开。

    当年之人,总还有活着的,我想去寻找真相,自然能找到蛛丝马迹。

    不过,这段身世并不是我心里最大的烙印。

    ”

    他的脸色渐渐沉下去:“我始终疑心,我生母的死并非自杀。

    ”

    顾清离长眉一挑,眼露震惊之色。

    “若说怀孕的时候她确实抱着想死的念头,那是为了殉节;可她生下我之后再自杀,是能全她的名节,还是能保护这个秘密?凡是鬼门关走过一圈的人,会再次寻死的很少。

    何况她能决心将我生下来,又怎会丝毫不牵挂就自寻短见?”

    顾清离不由自主点点头,无论如何母性出自天生,既然青筠最后迫不得已将他生下来,不可能对儿子毫无牵挂,就这样寻死。

    如果她真的对孩子没有感情,又对活着毫无眷恋,那早在怀孕时已经一次又一次自尽了,哪怕皇帝防守再严,也不可能阻止得了一个女子想寻死的决心。

    只有皇帝……皇帝在她生下皇子后,想要除掉这世上所有知晓秘密的人,那么其余人哪怕再怀疑,也只能将疑心烂进肚子。

    顾清离打了个寒颤,若真是如此,萧奕修对皇帝又哪能有半分亲情?

    “你放心,他能稳坐皇位数十年,不会这么容易被设计。

    ”萧奕修极目远望,马车外是白日喧攘的京城街道,现在只余廖廖灯火,整条拥挤的大道铺满银色的月光,偶尔洒落些灯火温暖的橙红色。

    顾清离点点头。

    她并不关心那个皇位上的人,除非那是萧奕修所在意的人。

    “我好饿,好像还没吃东西。

    ”顾清离咽了咽口水,想要跳下马车去,现在灯火依然阑珊的地方,都是未歇业的酒楼和路边排档。

    萧奕修一把拉住她,脸上有点抽:“我这一身,能下车去?”

    顾清离打量一下,然后闷声笑个不停,如此重视形象的陌王,当然不肯下去丢人。

    “谁叫你亲自跟踪我?”

    “你还好意思说?幸好是我亲自跟踪,否则你是打算一身中衣到街边吃东西?”只要想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子被人看见,他就莫名地气到内伤。

    “那你等我吧。

    ”她拉了拉身上的外衣,“有点长。

    ”

    她跳下车去,萧奕修则耐心地等着。

    没想到很快地她便上了车,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原来是路边买的馄饨。

    “你连人家碗都买回来了?”

    “是啊。

    ”她毫不在意地挟起一只馄饨,吹了半天,送到他嘴边。

    萧奕修的脸色有点一言难尽,有抗拒的神情。

    “你的洁癖还真是千年不改。

    ”

    在顾清离闪着星光的眼眸注视下,他勉强咬了一口,好像吞下了一口砂子似的脸色。

    顾清离笑个不停,将他咬掉一半的馄饨送入口中。

    他的眼神泛起涟漪来,似乎感觉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第二个馄饨递到唇边时,他很容易就咬了一半。

    “你这辈子,没吃过路边摊吧。

    ”顾清离一边含糊地吃着,一边说话。

    萧奕修笑了笑:“你忘了我说过,从前沙场亲征的时候,再恶劣的环境都遇上过,再难吃的东西都下咽过。

    ”

    “哦对。

    ”顾清离好奇起来,“那时候你是怎么克服洁癖的?”

    “那时候活下去的念头更重要,活着,才能击败最强的对手。

    ”

    “你可是战神啊,居然也有能将你逼到狼狈境地的敌手?或者说,让你都能生出好胜之念的敌手?”

    “只有一个。

    ”他的思绪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然后轻笑,“最终还是败给我了。

    ”

    “他一定也很强。

    ”

    他笑容渐敛:“他不是最强的敌手。

    ”

    “嗯?”她困惑地看他。

    “如今的东渊,看似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盛的王朝之一,可实际上已内忧外患,而最大的敌人并不来自于外侮。

    ”

    她顿时明白了,皇帝暧昧不明,皇后急于巩固太子地位,兰贵妃与凌贵妃虎视耽耽,燕王、暮王都在暗中结党营私,整个东渊,在平静如镜面的繁华强盛之下,是滚滚暗涌。

    他最强的敌手,是东渊内部的混乱战局,一场血腥的争储之战。

    她默默想了一会,发现一碗馄饨都快见底了。

    “咦,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总是咬半只,让我吃你吃剩下的。

    ”

    他笑得狡黠:“你刚发现?”这正是他克服洁癖吃下去的动力。

    “怪不得你吃得这么开心,看我吃你的口水兴高采烈是吧?”

    “是啊。

    ”

    没等顾清离翻脸抗议,他清逸的俊颜已压下来,吻上她柔软的双唇,攻城掠地毫无压力。

    “王爷、王妃,马车在王府门前停很久了,你们下不下车?”随风忍无可忍地掀开马车帘子抗议,车夫这种活怎么是他这种高贵的人干的……等等,他看见了什么?

    四道霜雪漫天的目光朝他射过来,简直要将他就地冻结。

    随风僵在那里似乎不会动了,连眼珠都快要掉出来,直到听见一道杀气弥漫的清冷声音:“看够了吗?”

    “呃……不不……啊不是,王爷王妃,你们……继续……”随风刷地放下马车帘,慌不择路地溜进王府去,直到在风澈轩遇见了锦姝。

    “失火了?还是有人追杀?”

    随风干笑两声,回头看看,才轻抚胸口:“差点被王爷灭口。

    ”

    “王爷?灭你的口?”锦姝皱眉不解。

    “我看见王爷跟王妃在……那个……”他比划了个令人不解的手势。

    锦姝一头雾水。

    “他俩居然抱在一起……”他对了对食指,锦姝终于有几分了然了。

    她脸色瞬间沉了沉,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了。

    “哎……我说小锦姝,别给我脸色看呀……”随风看着她的背影,隐约明白了什么,摸摸脑袋,叹了口气。

    就她那点小心思,还是早些收起来的好,就算没有王妃,也轮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