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随从都在求他离去,说天底下名医那么多,神医谷并没有传言中那么神奇。

    又说谷主既然说了治不好他,徒然留着也是无用。

    洛云从窗隙中看着,回首问爹爹:“爹,你真的没办法治好他?”

    洛青云叹息着摇头:“他是皇子,连御医都没办法医好他,我又能如何?”

    “御医不一定比爹爹厉害,你看他站在那里不走,真的好可怜。

    ”洛云又向外头看。

    他并不是在求洛青云回心转意,他的眼中冷凝着深重的绝望之色,或许神医谷是他最后的希望,而这点希望正在被掐灭。

    “爹爹,你想想办法吧,哪怕只是延续他的生命也是好的,也许拖个一年半载的,你就能想出新的办法来?”

    “云儿,你可知道爹要是接下了这个重任,却没有治好他的话,会怎样?”

    洛云摇头,懵然不知。

    “爹可能会被皇帝迁怒,惹上灭门之灾。

    即使不会,你又知他身上的毒是谁下的?敢对皇子下毒的,绝非常人,爹要是医好了他,说不定也会被人灭口……进与退,都是死。

    云儿,你还小,不懂这些的!”

    洛云扁了扁嘴,开始落泪:“他才十八岁,就要死了,这么年轻……”

    洛青云锁起了眉头:“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是东渊的战神,是所有东渊人心中的英雄。

    ”

    洛青云无言地闭目。

    洛云从回忆中抽回了灵魂,一言不发地举起酒壶自斟自饮。

    那个晚上,洛青云为了她的央求,接下了这个明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她和柳言玉,长年留在陌王府,虽名义上是客人,其实已成了陌王府的人。

    她从未怀疑自己有朝一日能嫁入陌王府,直到那个离月出现。

    “洛姑娘,慢点……”萧奕墨越是劝阻,洛云越是喝得急,一壶酒都快见了底。

    “他对不起我!我对他那么好,哪点比不上离月?他竟然和那个贱女人有了孩子,我……我不信……”

    “事实如此,不过你也不必介意,五皇弟又不是只有一个女人,从前有那么多侧妃夫人,后来又有正妃、嘉夫人,洛姑娘何必只在意区区离月?”

    “你不会明白的……”洛云怆然流泪,“从前那些女人,他从来一个都不碰,他不喜欢她们,包括王妃。

    ”

    “你说什么?他竟然从来没碰过他那些正侧妃?”萧奕墨吃惊不小。

    虽然他时常恶语讥讽,并不意味着他真认为萧奕修有什么毛病,可如果这么多女人都只是摆设,那问题就大了。

    “他只喜欢离月,现在好了,离月有孕,他连王妃都想休了!离月那女人霸道之极,绝不可能容他还有别的女人的!”

    萧奕墨下意识点头,离月的霸道,他倒真是见识过,可顾清离也非池中物,岂甘心让位?奇的是,今日顾清离明知萧奕修要废正妃,却还出言相护。

    洛云哭诉一阵,又喃喃自语骂一阵,到最后言语混乱,逻辑不清,眼前的人影重叠混淆,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

    “来来来,本王替你斟满。

    ”萧奕墨的声音仿佛自天边传来。

    洛云扶着桌起身,站立不稳,萧奕墨抢上前扶着,她便跌入他怀里。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少女,色如春晓,面如芙蓉,醉后酡颜诱人,连泪痕都显得凄楚动人。

    “洛姑娘……洛云?”

    “王爷!”洛云突然伸出双臂环住他的颈项,眼中身影交织,似乎便是萧奕修俊美雅逸的笑颜在晃,“云儿喜欢你,你难道看不出来?”

    “……洛姑娘,你认错人了,本王不是五皇弟。

    ”

    “王爷,你宁可要那个贱人也不要云儿吗?”

    萧奕墨闭了闭眼,他并非正人君子,有人投怀送抱还能稳如泰山。

    再三推拒之下,他依然甩不脱,便开始渐渐气息不稳,眼中雾霭渐渐深起来。

    “洛云,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侧过脸去,对身边伺候的人吩咐了几句,立即便有人过来引路。

    萧奕墨将洛云抱起来,低沉的语音微带沙嗄:“你不是喜欢本王么,放心,本王不会如萧奕修一般令你失望的。

    ”

    他露出一丝邪魅笑意,跟着引路的人步入一间薰着沉香的精致雅阁。

    案上的漏壶里水位缓慢下降,花梨木雕花月洞门的架子床上云纱轻拂,隐约可见里面纠缠翻滚的人影,伴着床榫呻吟的声音,连夜幕都更沉暗起来,唯一浅薄的钩月也隐在云后,最后一丝光芒也坠了。

    暮王府中,一道匆匆而来的身影进了顾清若的房门,走到她跟前跪下,低低说了几句,她的脸色即刻变了。

    “萧奕墨!”顾清若一字字地吐出,咬牙切齿,两眼血红,眼神仿佛要噬人一般。

    “你竟然还念念不忘那贱人!”

    那人小心翼翼道:“王妃……”

    “我早知道他还记着她!那贱人出嫁那晚上,陌王便是从这府中把她带回去的,你说,他们之间还能清白吗?只是没想到,她都成了别人穿过的破鞋了,他还要重拾旧欢!”

    那人唯唯诺诺不敢插话。

    “你确信王爷出了皇城门,便与她见面了?”

    “嗯。

    ”

    “彻夜不归,肯定也是去见那贱人了……她本来就对我家王爷不死心!”

    “王妃,外头有动静,仿佛是王爷回来了……您不会要找他……”

    “不急。

    ”顾清若迅速地擦净泪,坐到镜前开始补妆。

    “你先走,什么都不要说,这笔帐,我会慢慢地算。

    ”

    她盯着镜中自己通红的双眼,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一句怨毒的话:“……早晚,要你不得好死。

    ”

    与此同时,一个身披斗篷的女子匆匆踏入陌王府,守门侍卫喝斥了一声,见她摘下风帽看了一眼才放行。

    “什么事儿啊,都至夏了还披着斗篷。

    ”走过去后,守门的两名侍卫才对视一眼嘀咕。

    斗篷女子仓促慌张地往月涟轩去,闪身便进了屋。

    脱下斗篷,她盯着落地穿衣镜中那脸色苍白的女子,忽然崩溃地掩面痛哭起来。

    “我怎么……怎么会如此……”斗篷落地,她身上的香汗湿透衣衫,秀发凌乱地散落在肩背上,狼狈又凄楚。

    昨夜不堪的一幕已经模糊,她甚至记不太清,可是今晨从凌乱的锦缎红绫中睁开眼时,身边那张俊挺英朗却掩盖不住眼中阴冷之色的面孔,是她一生都无法忘却的。

    那双眼即使笑起来,都没有一丝温柔暖意,只有邪肆和掠夺的感觉,仿佛将她从里到外看得透彻。

    “洛云!是你毁了自己!”她的脸埋藏在掌心,发出压抑沉闷的哀哭。

    哭够了,她缓缓抬起脸来,灵活乌黑的眼珠转了转,悔意渐渐淡去,怨意渐渐浮上。

    她不能白白失去清白,她所失的一切都将要别人付出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