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离深吸了口凉气,始终不愿相信那个笑眼若月牙、尚有赤子之心的少年,终有一日也会陷入这阴暗险恶、不死不休的朝政之争中。

    “现在本王不能轻信任何人,甚至包括阿彦。

    ”

    “也包括离月吗?”

    萧奕修听她语气中明显带着负气,敛了一下眉:“王妃就真的容不下她吗?”

    “王爷喜欢她,我有什么容不容得下?难道还能阻止你不成?前有辛侧妃她们,后有嘉夫人,哪回我不够大度了?放心好了,王爷想纳她为夫人也好,封她为侧妃也好,甚至于要这正妃之位,我也拱手相让啊……”

    “她已失去记忆,名分的事等她回复记忆再说。

    ”他明显听出她似是清淡的语气中夹着酸意,心里也有几分堵。

    “但是本王从未想过要休了你,你始终都是王妃。

    ”

    “谢了,我可真不敢当。

    ”顾清离忽然回过神,发现他俩坐姿暧昧,推开他起了身,“王爷快去找离月姑娘吧,她可要生气了。

    ”

    萧奕修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幽幽轻叹了一声。

    顾清离背对着他,听他在身后道:“今天的事你处理得很好,但下次见了萧奕北还是该疏远些,他对你……分明有不轨之心。

    ”

    顾清离没理他,听见开门的声音,与他的脚步远去,才忽然松懈地扑到床上,使劲捶了几下床,发泄了一通心里的郁闷。

    “锦姝,过来帮我洗头。

    ”离月慵懒地倚在浴桶边上,微仰着脸,三千青丝如鸦羽般散落在边上,锦缎般光滑黑亮。

    锦姝咬着牙,弯着腰过来帮她清洗。

    近日来离月明知她不能蹲跪,连走路都不方便,却越发支使她做这做那。

    锦姝额上全是汗,腰弯得酸痛难忍,两条腿都快麻了。

    “站得累?蹲着或跪着不就行了?”离月微掀了眼帘,冷笑看她一眼,又懒洋洋闭上。

    风澈轩里不止锦姝一个丫鬟,事实上像她这样的身份,从来只会伺候萧奕修,其余杂物都是由蕊珠、杏儿那些小丫鬟在做的,可离月偏点了她的名,她又能如何?明知她故意整自己,却不知她为何如此。

    锦姝没说话,冷眼看着她面上红纱,一瓢水猝不及防浇下去,从离月的发际额心淋下去,将覆面红纱浇了个湿透。

    “你……你是故意的吧?”离月惊怒交加,刚想扯下红纱,又厉声斥:“滚出去!”

    “奴婢笨手拙脚地,离月姑娘千万勿怪,不如奴婢去换个人来伺候……”

    “不必了,滚!”

    锦姝微一冷笑,不动声色地退出去,看了看窗下站着的顾清离。

    两人一齐从窗缝里看过去,离月羞怒地扯下红纱扔得远远的,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然后拿布点点擦拭。

    顾清离看清她的面容,仿如被雷亟一般震住了。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个假离月,竟然是丞相府的三小姐,顾清潇!

    原身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不时能跳出些记忆碎片,虽她从未在其中细细搜寻过顾清潇的身影,但只要见着,总还是能迅速拼凑出那副脸容来的,她不可能认错!

    于是想起萧奕墨成婚那晚,那声亲昵含笑的“二姐夫”,那一脸红若飞霞的羞涩……原来从那时候起,顾清潇就对萧奕修动了心。

    可现在纵使知道冒充自己的是顾清潇,也于事无补。

    因为无论面纱下那张脸是什么样,都证明不了她是假离月。

    顾清离又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水洗过的脸看上去妆容尽褪,顾清潇是两道淡淡的娥眉,和顾清离如黛的远山眉不同,难怪平日要用眉黛修饰。

    可眉下那双眼,长睫灵俏,眼波含情,与顾清离十分相似,单看眉远,确实难以分清。

    她默默走到僻静之处,锦姝才急切地低问:“王妃认识她吗?”

    顾清离轻摇一下头,却又点一下头:“她是我三妹顾清潇。

    ”

    见锦姝吃惊地捂住口,她又叹一声:“知道又如何,顾清潇也可能是离月,这证明不了什么。

    ”

    “那……王妃该如何是好?”

    “我自有办法,你回去吧,小心她又对付你。

    ”

    “奴婢不怕她。

    ”

    顾清离意外地看了锦姝一眼,却见她只微微一笑,眼中波光闪动。

    她和雨樱自幼伺候萧奕修,甚至能被他从宫中带到王府来,当然不是寻常婢女可比。

    药圃里,歪歪倒倒躺着几株药,被连根拔起的坑下,空无一物。

    顾清离看着被人用土填起的坑,微一冷笑。

    这种事竟然发生在王府之内,看来这府中又多了个不可靠的人。

    “玉梨,准备一下,陪本王妃上街走走。

    ”

    “嗯?”玉梨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王妃自从入了王府门,除了和王爷一起的时候,从未被允许出过王府吧?甚至于成天病怏怏闭门不出,听说还曾患肺痨,现在虽不吃药,也看不出病态了,可出王府走走这种事……

    “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奴婢只是……王爷知道吗?”

    “王爷知不知道,这事还要你来操心了?”

    顾清离声调略高,玉梨立即跪下叩首,惊惶地道:“奴婢明白,奴婢知错。

    ”

    顾清离一拂袖,理也不理她,当先走出去。

    玉梨一骨碌起身,慌乱地跟在她后头。

    门口没有备马车,顾清离只说随意走走,侍卫们居然也无人阻拦,就这么恭敬地目送她出去。

    通衢大道顾清离也尽兴地逛过一次了,独自走着似乎也没什么兴致,只是一路走一路买,玉梨手里的包越提越多,到最后甚至狼狈不堪地将胭脂水粉衣料这些打了个包袱背在身上。

    结果眼睁睁看着顾清离又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春夏之交,正午时分的阳光照得玉梨眼发花,腿发软,几乎是带泪走进去的。

    这家成衣铺子也卖布料,接受订做,听说里头的绣娘不但女红一流,而且手脚极其麻利,也不知道顾清离订做了什么,只见到她进了内堂,隐约听她在里面和绣娘说话,大约是要很快赶工之类的。

    跟着顾清离出来,又开始继续逛街,糕点小吃、新奇玩艺……各色各样的东西又买了一堆,玉梨已经开始走不动了,脸色仿佛要虚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