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子里四奶奶瘫坐在炕上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个当年抗战打鬼子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人今天怎么成了**?真是黑白颠倒、良莠不分、忠奸不辨啊!
妈,你别难过了,现在被冤枉的岂止石伯伯一个人,很多被批斗的人都是无辜的。天佑搂着妈妈的肩头安慰着。
你知道吗,天佑,你石伯伯对咱家有恩啊,你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妈妈被汉奸王万年送入县大牢,是你石伯伯买通伪县长秘书乔一亮救出了妈妈。自然灾害那几年要不是你石伯伯格外照顾一次次及时送来那些救命的粮食和救济品,咱一家就都会饿死的,虽然你们兄弟几个经常嫌妈做的饭不好吃吃不下,可你们从来没有挨过饿,那几年那样的苦日子平常人家有几家能填饱肚子的。那年天安跟赖头家的毛毛打架摔成脑震荡,要不是你石伯伯,咱家哪有钱给天安住院看病。可是这些年来人家没向咱夸过一次功讨过一回谢呀!孩子们,你们记着,人活在这世上是要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人家危难时候接济咱一瓢水,咱要掏心窝子的还回去一桶水才行。
妈,你说的那叫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天缘接着四奶奶的话茬说。
对,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说出了这番话后四奶奶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便止住了哭泣。咱要想法帮你们石伯伯,至少让他少受罪也行。
嗯,下步不知道他们要把石伯伯弄去哪里,今天我们太大意了,我大哥现在还不能让**发现,刚才幸亏他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游街上了,要不然没准儿又会把大哥给抓了去。
是呀,天缘说得对,我们一着急把这茬儿给忘了,天佑啊,你以后还要小心些。
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天佑点头答应着。
呆会儿天亮他们几个回来,让他们分头去打听你石伯伯给关在哪里,好好的学无法上了,每天都往疯里玩,这书都给荒废了,以后呀,让他们自己在家复习功课,你俩个到时候盯着点儿。有鬼子的时候孩子们是盼着上学上不了,现在鬼子早就赶跑了,建了新中国,穷苦人掌了天下,却还要这一派跟那一派打呀斗的,照样折腾得孩子们没法上学,好人受冤屈。这些人咋就不能把心思和精力放在好好搞生产上,让老百姓早点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儿,地里的庄稼多打粮食,哪天要是能过上整天都吃白面馒头的日子该多好!说到这里四奶奶的眼中充满了无奈。
是的妈,我一定让你过上那样的好日子,而且还要比那更好,不止是每天吃上白面馒头,还能天天穿漂亮的衣服,住上宽敞舒适的大房子。说到未来天佑来了兴致。
妈做梦都不敢去想那样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只是当年流落济南的时候在吴府里见过,那样的排场和气势只有富贵人家才能消受得起,咱们平常百姓不贪图那般的大富大贵,只要能吃饱肚子不再挨饿就很知足了,这一年下来每天总要一根肠子闲半截的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妈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能够过上吃得饱穿得暖的太平日子,还有咱家的杂货铺能重新开起来。可现在上面不让私家卖东西,**把人往死里整,开铺子也只能是个奢望。好了,不说了,越说心里越堵得象塞了一团麻,你们去忙吧。
四奶奶无意中说出的一些话在天佑和天缘还未完全成熟的心灵上激起了层层波澜,他们面对母亲所承受的苦涩和艰难、辛酸和劳累是心痛的,他们渴望着用自己稚嫩的双肩替母亲分担生活的重压。
兄弟两人默默地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屋檐下望着灰沉沉的天空,心头是迷茫和烦乱的,忧愁对这对刚刚开始体味生活滋味的兄弟来说可能来得比同龄人早许多,他们对眼前发生的好多事情都感到愤懑和无奈,甚至是无法接受的。石传海一直以来在他们的心中像一座没有瑕疵的丰碑一般通过四奶奶无数次讲述那些惊险的故事还有石传海默默地对这个家庭所给予的无私的帮助而牢牢矗立起来,如今这座丰碑轰然倒下了,他们感到有些无所适从。然而从母亲身上继承来的那对于是非曲直的强烈的明辨力加之他们本身所具有的激情、上进、乐观、不屈不挠的美好品德很快便让他们从失望无助中苏醒过来。或许正是从这时起蓖麻身上那种在生存环境中具有的极强的生命力所给予他们的神灵般的无言的潜在的感召力让他们的精神反而充满了斗志和对于未来未知前景的渴盼,从而会抓住任何机会努力地改造贫穷落后,靠自身的力量去赢得所向往的一切美好的东西而不是一味等待别人的给予和上天的恩赐!
四奶奶的一生是极其崇拜蓖麻的,这种在人们的生活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作物在别人眼里同高粱大豆玉米没有任何区别,而对于四奶奶却是一种全部融入到生命中的精神寄托和人生信仰,蓖麻所给予她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一种作物本身对于一个农家女人赖自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它是一种精神一种意志一直支撑着她在人生这条风雨飘摇激流不断恶浪汹涌的河流中一次次调整着航舵始终倔强地立身在风口浪尖上向前行进而不是被吞没。
游街结束后,石传海被**带到张麻子庄大队办公用的一间黑而狭小的空屋子里。一会儿工夫吴西梦推门进来,门外的**被他打发到远处。吴西梦踱着悠闲的步子绕着石传海转了几圈,低着头象在沉思着什么。
吴西梦,不要再这样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了,有什么话就说吧,下一步你打算用怎样的手段处置我呢?不过我希望你能把我尽快带回县里去而不是继续留在张麻子庄,我的腿患有关节炎,这里空气潮湿我会受不了的。石传海目光冷淡地望着面前这个自己曾经赏识和用心培养过的忘恩负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