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的肚子一天比一天的大起来,山坡上的蓖麻已经长得快一人高了,一棵棵亭亭玉立,又如玉树临风一般,碧翠的叶子都有半大荷叶般大小,一张张紧挨着。枝桠间一串串蓖麻花的花蕾鼓鼓的,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
四奶奶在晨曦中踱着步子,望着这一大片葱葱郁郁的蓖麻,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愉快。每天早晨她都要到这里来静静地望上一会儿,伸手摸摸那些滑润的茎杆和一天天长大的丰满的叶子,一天的心情就是顺畅的;悄悄地和它们说一会儿话,她的心就不会空落和寂寞,蓖麻成了她患难与共而又心脉相通的亲人。山上清新的空气能够暂时吹去压在她心头因为思念亲人而产生的躁热和愁闷以及无法偿还杨名刚的感情债而盘压心底的内疚和不安。
她抬头注视着远处的山峦轻轻地自语,货郎,你在哪里?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母子?老天保佑你能快点找到我们,让我们一家人早些团聚,我快撑不住了,为了两个孩子,我只能在这里无奈地等待,等待。
货郎无精打采地用双脚踏着药碾子,他双脚踩踏的速度刚一稍稍慢下来,背后就传来一个凶巴巴的尖细的声音,喂,独臂大哥,快点儿碾,不许偷懒的,天黑前你要是不能把这些都碾完的话,小心我爹会发火骂你。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小雨,让大哥歇一会儿再碾行不,这些天每天都踩碾子,两条腿、两只脚一踩上去就麻酥酥的,看我的衣服都给汗水湿透了,就歇一小会儿。
说完货郎费力地把两脚从碾子上拿下来坐到一块石头上,掏出一袋烟用一只手慢腾腾地点上吸起来。
我不管,反正到时干不完活遭骂的话别怨我没有提醒你,我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雨看货郎停下来吸烟就嘟起了嘴。
小雨,咱们住的这个地方叫啥名字呀,这些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每天除了碾药就是看着那疯子。货郎看小雨没有真的生气就趁机笑呵呵地试探着问。
你问这么多干啥,饿不着你的肚子就行呗,小心让我爹知道了对你没好处。算了吧,看你这人平日还算不错,也是个苦命的人就告诉你吧,这一带叫白马山。
白马山?那离这里较近的大地方是哪里?货郎脸上挂着微笑。
大地方的话,应该算是济南府吧。你打听这些做什么,你不会是想逃跑吧。小雨机警地反问到。
逃跑?你看我象吗?怎么说你爹对我有救助之恩,我哪能做那样的事。我的遭遇你也都知道的,为了寻找逃难中失散的媳妇和儿子,我吃尽了苦头。听人说我那媳妇和孩子被一个赶马车的人救了朝南走的,我和母亲一路南下找下来,没想到路上经常挨饿,要不到饭吃,饥饿、劳累加上惊吓,母亲一病不起。逃难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出来,路上找不到活干,差不多每顿饭都是讨来的,更没有钱给老人家看病吃药,最后母亲病死街头。为了安葬母亲没有办法我在街头长跪求施才遇上了你爹。货郎心情沉重地讲述着那些非人的时日,目光中满是忧郁和伤感。
小雨被货郎的遭遇和神情感染了,为什么咱们穷人的命都这样苦呢?独臂大哥,跟你一样我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现在的爹并不是我的亲爹。我是一个孤儿,十年前流浪街头时被冯远桥遇上,他收留了我,后来我就认他为干爹。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妈是谁,是啥样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说到自己的身世小雨很伤心,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暗淡无光地望着远处。
小雨,不要难过,你还小,以后会好起来的。这仗不知道要打到啥时候,真是愁人。货郎吸完一袋烟重又坐回药碾前均匀而有力地来回踏着碾子。
独臂大哥,你说这仗最后谁会赢呢?
不管谁赢,小日本都不会赢的。听老人们说小日本为了打咱中国,把他们国除了老弱病残的男子都运过来了,日本是个弹丸之地的小国,论人口九勾还没咱们的一勾多,等他们国的男人都死光了,看他们还拿啥跟咱们打。
要是赶走了日本人,咱们中国会是个啥样子?小雨听到这里来了精神。
谁知道呢,不打仗了,日子肯定会一天比一天好的。最起码老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不用再为了躲避战乱到处流浪,有多少老百姓过着无家可归的日子,我们村就整个给鬼子炸毁了,人死了不知有多少,能够逃出来的都是命大的。等仗打完了我们一家就可以重新团聚,有自己的家了。说到这里货郎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到那个时候,我的家又在哪里?小雨的目光又暗淡下来。
其实你爹对你很疼爱的,就是脾气有点怪。
我爹也是个很惨的人,被他的仇人害得惨透了。
哦,你爹有仇人?对了,被你爹关在洞里的那个疯疯癫癫的人是谁?货郎想起了那个披头散发被铁链锁着的疯子。
他就是我爹仇人的儿子。小雨的眼光冷冷的。
你爹仇人的儿子?货郎吃惊地问。
对,我爹的仇人可是个来头不小的人。当年他快过门的媳妇被仇人抢走了,他被人陷害说医死了人被关入大牢,他家的药铺也给封了,从牢里出来后干爹成了一无所有的人。小雨忍不住把冯远桥的秘密向货郎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