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和货郎走在通往陈集村的路上,这条路对于他们来说不只是一条普通的路,这条路上掺杂着太多的东西涌在他们的心头。对于四奶奶有割舍不断的亲情和眷恋,有痛苦和涩怨,丝丝缕缕的哀痛搅扰在她的心头,她尽量放慢了脚步,好理一理心中那些杂乱的头绪。
货郎挑着两包蚕茧不紧不慢地跟在四奶奶身边,两包茧一前一后在扁担上颤微微的,就象水面上漾起的细小碎波一般荡开在货郎的脚步里。这条路上他称心如意地把自己心仪的姑娘娶到家中,这条路上他和妻子提心吊胆地为了打探敌情而奔走,这条路上他被汉奸绑到鬼子司令部,这条路上他又被游击队平平安安地送回家。这一切就象一场梦让他开心让他迷离,他望着妻子丰满而匀称的腰身,心中一片怜爱和幸福。
妮,在田寡妇家会不会遇到那个王万年,这家伙阴险毒辣的,上回正堂哥劫了他媳妇才从鬼子手中救出我,他不会借机报复咱吧,这田寡妇可是他的相好的。
四奶奶沉吟了片刻,不会那样巧吧,或许不会遇上他,就是遇上了,他还能明抢咱的茧不成。他就是不怕咱也会怕正堂哥哥的,我寻思经过上次那件事现在他对咱不敢象以前那样嚣张了。
说话间夫妻二人来到田寡妇家院外,他们看到三三两两的蚕农有的背着有的提着茧走进院子,围在那里等着。
田寡妇上身穿一件枣红色的大襟袄,一抹刘海齐整地垂在一双丹凤眼上,一方帕子捏在柔软的指间,一看就是一个韵味十足的女人。一堆堆白花花的茧子让田寡妇眉开眼笑,春风荡漾在那张已经不再水灵的脸上,脚下生风一般,里里外外张罗着。
田寡妇抬头看到了四奶奶,放下手中的茧,笑嘻嘻地走过来,拉起四奶奶的手,哟,这不是毛妮嘛,越来越漂亮了,到婶儿这儿来卖茧了,放心,婶儿保准给你个好价钱。
我看是婶儿越来越漂亮了,您往这儿一站,这满院子生辉,把俺们都给比下去了。知道婶儿不会亏待人,才来您这里的。四奶奶笑嘻嘻地答着田寡妇。
俺这闺女最会说话儿,一会儿婶儿就看你的茧。田寡妇说完接着忙去了。
田寡妇果然给了四奶奶的茧一个好价格,领到钱四奶奶和货郎正准备回去,这时田寡妇的儿子栓柱从外面跑了进来,看到四奶奶亲热地拉着她的胳膊又蹦又跳,毛妮姐姐,我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你在我家玩一会儿吧。
你这臭小子,一大早上疯到哪里去了,老娘到处找不到你。田寡妇揪了揪儿子的耳朵,你毛妮姐姐怪忙的,那有闲工夫陪你玩儿,饿了吧,给你留了粥在锅里,快去吃饭。
四奶奶望着调皮的栓柱,对货郎说,你先去卖草帽吧,我坐一会儿就回去。
货郎有些犹豫,显然是不放心毛妮一人留在这里,他瞧了瞧天真的栓柱,点点头,你坐一会儿就早点回去。
呵,我姐一大活人有啥不放心的,有谁会欺负她不成,有我在没人敢欺负毛妮姐姐的,姐夫你放心地卖你的草帽去吧。栓柱的话把几人都逗笑了,田寡妇在院里继续忙着收茧,四奶奶被栓柱拉进了屋里。
毛妮姐,我肚子好饿哦,帮我盛完粥好不好,我先洗下手。栓柱脱下上衣扔到炕上开始洗手。
四奶奶从外间灶锅里盛了一碗稠稠的米粥放在桌上,快吃吧,还热乎呢。
姐,你也喝一碗吧,这米粥很好喝的。小栓柱端起碗稀溜稀溜地几口就喝下去半碗。
你自个喝吧,姐早上吃过饭了。四奶奶笑盈盈地看着这个虎头虎脑惹人喜爱的、以前经常跟在自己身后玩耍的**。你这一大早的又跑哪里去玩了,现在兵荒马乱的,小心遇上兵。
去村头蓖麻趟里玩了,和狗蛋一块儿去的,我们两个在玩八路打鬼子。说到“八路打鬼子”栓柱走过来附在四奶奶耳边压低了声音。
哗啦,栓柱手中的碗摔在了地上,身子一歪倒在了四奶奶身上,口中吐出白沫。
四奶奶慌了,一把抱住栓柱,栓柱——,栓柱——,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唬姐呀。四奶奶声嘶力竭的喊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人们,田寡妇手中握着一把茧第一个跑进来,她看到儿子倒在四奶奶怀中,嘴角还在流着白沫,手在胸前乱抓着,两脚不停地在蹬。
栓柱——,孩子——,田寡妇扔了茧紧紧地抱住栓柱,哭了起来。人们涌在门口,都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四奶奶傻了般看着痛苦挣扎的小栓柱,脸色惨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栓柱,转眼工夫却口吐白沫,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地流下来。
栓柱的手和脚停止了动作,头一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