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重生、梦境、前世这样的词蹦入周戈渊脑海的时候,周戈渊有些怔怔的看着她。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若不是阿音说出来的,他定然会不屑一顾的走开。
  可此时阿音字字泣血的哽咽,让他心头疑虑散去,心底涌出无尽的心疼。
  若是她守着的秘密让她宣之于口都如此痛,他宁愿不知。
  可是她在说“我的夫君”,周戈渊听到这四个字,一颗心如同悬崖边只抓住一根随时要断的细绳,如同濒死的人渴望得到她的救赎,忍下了所有的冲动,只做一个聆听的人。
  “世间人心可谋算,权势可谋取,却唯独情爱不可控,不可谋。我一直以为,我留在他身边,只要守住自己的心,便是他真的如前世一般没了,我亦能好好生活。可我如今才知晓,我的心没能守住,情亦没能守住。”
  谢德音眼泪沿着眼角静静的落下,她目光空寡的落在平静的海面上,没有焦距,似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
  “可我怎么敢说情,怎么敢谈爱?爱一个人,便是要将自己最软弱的地方给他看,我怕我褪去了铠甲,捧上了我的爱,而他会用我的爱作为武器,杀了那个没有穿铠甲的我。我胆小,我怯懦,我口口声声说心悦他的时候,心中却永远有一双手摁住那颗悸动的心,不让它沉沦,不让它深陷,更不让它跳动,连我自己也要骗过去......”
  周戈渊听着她字字泣血的说出这番话,心底被狠狠地揪起。
  “我怎么敢赌人心,怎么敢赌人性?前世我便是轻信了陆元昌,满心欢喜的嫁与他为妻,我怎知他会将我送去给旁人?
  前世我到死都不知道,那个新婚之夜占了我身子的男人是谁。我一直以为是陆元昌,哪怕新婚之夜后他再不来我的院子,前世的我也想着许是他忙,许是我的身份太低了,不如郡主尊贵。
  可直到前世他们将我的儿子丢入满是蛇的棺材,他才五岁!他满眼儒慕的爹爹下令盖棺钉死,任由他被蛇啃咬,任由烈火燃烧......”
  周戈渊骇然的站起身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阿音。
  只见她浑身颤着,似乎她所诉说的那一幕,便在她眼前。
  “而我,那个没用的我,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我的昱儿在我眼前被虐杀,听着他一声声的娘亲到最后无声无息,我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被摁在地上。
  谢家无权,我无势,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也无所知,我悔,我恨,可是有什么用?我只能随着我的儿子去了,烈火焚身都不抵我心中滔天的恨意。
  陆元昌是太后手里的刀,他一步步将谢家逼入绝境,满门抄斩无人生还,而我和昱儿,在他们所建的锁魂楼里,日日夜夜承受烈火焚灵的痛楚煎熬。
  七年,整整七年的焚烧,若不是雷劈了那楼,我和昱儿不知要在里面困多久。
  重生回来的时候,我哪里还算是人,那样滔天恨意的我,跟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有何区别?
  可是依旧是前世那个没用的我,无权无势,陆家报个病亡,我就销声匿迹了,我卑微如蝼蚁,低落至尘埃。步步谋算,句句虚言,只要我的昱儿没事,只要我能报仇,身体算什么,便是命我也豁得出去。就这样,我留在了王爷的身边......”
  “我在他面前说惯了甜言蜜语,不敢跟他交心,哪怕他后来视我为妻,我亦不敢将自己放在与他平等的地位。
  他生气了,我不敢跟他争吵,凡事压在心中,不敢将一丁点希望寄托到旁人身上,便是他也不行。
  我不知这情爱有多长久,亦不知自己在他心中是何地位,更不知自己与他曾经旧爱孰轻孰重。
  我一边清醒的防备着,一边不自觉的沉沦着,我不断地告诉自己,男人的情爱不长久,告诉自己,色衰爱弛才是常态,我总不肯正视自己的心,从未真心跟他说过一句心悦他。
  哪怕大婚的时候,我也在用他赋予我的权柄,谋取我自己的利益。
  可是,他死了,他为了救昱儿死了,他明明不信昱儿是他的儿子,他依旧舍生忘死的救了昱儿,不是因为我又是为了谁!”
  谢德音哭的声嘶力竭,从王爷出事之后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压在心底的所有诸多的情绪,此刻全都爆发了出来,她啼哭不止。
  “我想随他而去,可是昱儿怎么办?他树敌那样的多,若我没了,谁又来护着我们的儿子?我行将就木般的活着,他临别时的那句‘去去就来’如同咒语一般,将我锁住了,我再也无法解脱。
  二哥说,世间好男儿多的是,可都不是他。如今我看遍了山海日落,才觉世间万物不值得。待昱儿再大一些,我便去寻他,告诉他,山川河海,权势荣耀,皆不如他。
  若他还肯信我的话......”
  周戈渊双唇微颤,脑中浮现她被自己摁着颈子跪在山洞里时的泪光闪闪,浮现起她小心翼翼服侍他时的忐忑,浮现起她纵使心中有气,也从不与自己争吵,更浮现她看到那碗堕胎药时绝望的神色......
  原来,她心中背负了这般的多!
  原来,那些他以为可以揭过的小事,对她竟是如此的残忍!
  周戈渊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他看着那个自别后便憔悴的女人,荏弱的似一碰就能碎了一般。
  他怎能再去怀疑她为了家族和权势,再次委身陆修齐!
  自始至终,她只有他!
  而他却说了多少刺她的话!
  “凭你,也配生本王的孩子?”
  “谢氏,你不要以为仗着本王对你有几分宠爱,便可违逆本王!”
  “这手帕是你给他慰藉相思用的吧?若他手中有了权势,亦能成为你的裙下臣,为你所用......”
  “本王比陆元昌如何?”
  “陆元昌那个废物没跟你试过这样做?”
  “谁更让你舒坦些?”
  周戈渊悔恨交织,单膝跪在地上,将那个坐着低声饮泣的女子拥入怀中,埋首在她的颈间,泪流不止。
  阿音,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