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德音看了一眼那男人,见他垂首侯在一旁,并无逾矩,她收回目光,将昱儿抱起,声音淡淡道:
  “将鱼送去厨房吧。”
  说完,谢德音抱着昱儿回去了,周戈渊此时才抬起目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只听她声音低低的传来:
  “娘亲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再喊旁人哒哒了。”
  而小崽子却犟嘴道:
  “就喊哒哒......”
  周戈渊退了下去,拎着鱼去了厨房。
  最近几日,谢德音晚上带着孩子睡,今夜,周戈渊躺在床板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成眠。
  他想到傍晚时小崽子掐腰气呼呼的模样,疑心如崩裂的山石,不断的滚落。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今夜的海面格外的平静,周戈渊辗转反侧,最终披衣起来,去外面的甲板上透气。
  他刚出去,看到甲板栏杆处的一个身影,脚步一顿,便这样站在远处望着她。
  谢德音将昱儿哄睡了后,难以睡着,看着月色怡人,便来甲板上待着。
  她很喜欢夜的安静,在此处,可以任由情绪宣泄,她可以疲惫,可以落泪,可以尽情的去想他,不用做人前那个坚强的母亲,那个主事的主母。
  就这样,她在甲板上坐了半夜,周戈渊站在远处就这么静静的望着。
  两个人似乎都忘了时间一般,此时起了风,天空上方积云密布,周戈渊先回了神。
  他看着云层中闪着光,便知不好。
  刚要回去通知人,船身就前方的猛浪打的一晃,谢德音没有防备,一下扑到了栏杆上,被反弹的劲儿给推了回来,摔在了甲板上。
  阿音!
  周戈渊疾步跑过来,可是船身的晃动又起,她整个人被颠出了栏杆外,她下意识便抓东西,只来得及抓住栏杆,整个身子都在外面。
  “救......”救命没能喊出来,便被浪打的说不出话来。
  她并无多少力气,又怎能禁得住这样的晃动,身子撞在船身上,她闷哼一声,撞击的力度让她头发晕,她无力脑中昏沉之际,她的手被人握住。
  周戈渊看着怀中昏迷的阿音,顾不得其他,此时巨浪不断的再推着船身偏离航线,小崽子在屋内还不知如何了。
  晃动和大风让他极其困难的回到房间,金子和元宝也都醒了,只是船身晃动剧烈,她们连房间都出不去。
  周戈渊刚进去,便听到了小崽子的哭声,周戈渊听着声音的方向,抱着阿音过去。
  小崽子被摔到了一个角落里,不知道磕到哪儿了,这时候啼哭不止。
  周戈渊将孩子和阿音抱在怀里,阿音不知道撞到了何处,此时还昏迷未醒,小崽子被吓到了,搂紧了周戈渊的脖子。
  “哒哒......”
  周戈渊腾不出手来拍他,一手阿音一手小崽子,他将自己的身体和房间的角落形成犄角,将阿音和小崽子护在犄角里,任由房间的东西随着晃动砸落,不断的砸在他背上。
  这是行驶途中遇到风暴了,谢和泽和舵手在指挥着,只要能顺利避开风暴口就会没事。
  世间一点点的过去,两个时辰后,船队全力航使,才离开了暴风雨的中心。
  船身还未稳时,金子和元宝急匆匆而来,在看到房间一片狼藉,她们着急的喊着:
  “夫人,小公子!”
  周戈渊口不能言,他的腿原本是抵在墙角处,一旁的柜子倒了,砸在他身上。
  当时避无可避,只能硬撑着,这会他想撑开柜子,似有些余毒上涌。
  方才用了内力护着她们娘儿俩,忘了收了,此时他无力撑开。
  好在小崽子还醒着,这会儿听到有人喊,便大声求救:
  “金金......”
  金子元宝听到了声音,循声而来,在搬开柜子和杂物后,看到那个叫阿洲的男人将夫人和小公子护在身下时,两个人微怔了一下,赶忙帮忙。
  -
  谢德音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船身也稳了。
  谢和泽正吩咐人修补昨夜船身破损的地方,她睁开眼时,是元宝在守着她。
  “元宝,昨夜是你救得我?”
  元宝扶着谢德音坐了起来,低声道:
  “回夫人,是阿洲,他昨夜出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夫人遇险,便救了夫人。”
  谢德音垂目,不知在想着什么。
  “昱儿呢?”
  “小公子去看阿洲了,金子不放心,陪着一起去了。”
  “他怎么了?”谢德音抬头望着元宝。
  元宝顿了顿,之后道:
  “昨夜船身晃动的厉害,阿洲将夫人和小公子护在角落里,被柜子砸到了胳膊。大夫已经接好包扎起来了。”
  谢德音闻言微怔,最终站起来又坐了回去。
  “我们带来的药材,你去问问大夫有哪些是他能用得上的,你挑一些送过去。”
  “是。”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眼前着再过几日就到谢家寻到的岛了,谢德音这两日失眠更严重了。
  他唯一的那副画像,在那夜的风暴中毁了,被撕裂了,她翻遍了所有,却唯独缺了他面部的部分。
  谢德音左右睡不着,推开窗时,看到甲板上她前两日险些落下去的地方,坐着一个孤寂的身影。
  谢德音望了好一会儿,关了窗,推门走了出去。
  周戈渊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也闻到咸咸的海风中夹杂着他所熟悉的香味儿。
  他没有转身。
  那日风暴停止后,他看到那些杂乱且狼狈的东西中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他。
  他几次都想冲入她房间问问,是否还记着他?
  既然还记着他,为何要嫁给陆修齐?
  周戈渊憋了一肚子话,想问,又怕听到她亲口说出他不想听的话来。
  “那夜,谢谢你救了我。”
  听到她幽幽的声音,周戈渊转回身,欲请安的时候,谢德音道:
  “你有伤在身,不必行礼。”
  说着,谢德音指了指他方才坐的地方。
  “坐吧。”
  谢德音也坐下了,她望着海面,今夜的月色格外的话,月光在海天一线处,朦胧,清冷。
  月华泄在海面上,仿佛月之女神的华裳。
  许是夜的缘故,每每到深夜,她的思绪都泛滥成灾,她无法控制。
  越靠近那个孤岛,这两日心情越沉重。
  等着二哥回去,报个病故,世上再无谢德音之时,便无人再知晓她和王爷的事情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她由着悔恨,以及心底破碎的盔甲缝隙不断渗出迟来的爱意,反复的将她煎熬。
  她那时才明白,她一语成谶。
  身行四海,心却不得解脱,困锁樊笼。
  今夜不知为何,许是身边这个人太像他的缘故,也许是他是个哑巴,可以让她有个宣泄的地方,她突然想将压在心头那些沉甸甸的爱恨告诉他。
  她闷在心里闷得好苦。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谢德音问道。
  周戈渊望着她,不知道她何出此言,只不过还是回应她摇了摇头。
  谢德音的目光继续落在了海面上。
  “我信。”她似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弯,轻笑了一声,“我的夫君跟你一样,他也不信,所以,我所经历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不敢告诉他,怕他以为我耗费心机又在撒谎。”
  谢德音垂目,眼泪不自觉的便落了下来。
  “他总是不信我,我也总是不信他。”
  周戈渊看着她落泪,身形微动,下意识便想将她揽入怀,可是生生忍住了。
  “若能再重来一次,该有多好。”谢德音忆起了前世种种,她转过头去看着阿洲。
  “我已经分不清楚曾经的经历是真的在做梦,还是我果真重生回来了,重新经历那些我经历过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我所预想的那样,我一步步的复仇,一步步的算计,得到了我想要的,杀了前世的仇人。只有他,我的夫君......”齐聚文学
  谢德音如今说出口,可是提起他的时候,依旧流泪不止,哽咽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