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陆修齐跪下,大殿外的重甲之士此时都跪在院落中。
  谢德音望着他们,许久都没说话。
  院落中针落可闻,陆修齐依旧是跪伏的姿态,似在等着她拿主意。
  这满院子的重甲之兵,哪里用得着她拿主意?
  眼下晋王已死,她手中的这道诏令便是废纸一张了。
  她久不在权力中心,自王爷去后,便是许多的朝中事也是自旁人那里听来的,很多事情她不能及时知晓。
  尽管此事疑点众多,陛下明明要传位给晋王,晋王为何要勾结皇后。
  可是随着晋王和皇后的死,自己手里的诏书便无用了,她看着跪了一院子乌压压的士兵,这周皇室是王爷耗尽心血才维持住的局面,如今连最后的体面也没了。
  “陆修齐,你携重甲入陛下的寝殿,意欲何为!”
  陆修齐微怔后抬头,只见她身着护国夫人诰命华裳,乌发挽成云鬓,大殿的宫灯映照着她发间金冠夺目耀眼。
  风吹袖飘,华服玉貌。
  此时凌厉的眉眼极冷,见惯了她温婉娴静的一面,此时光华之盛,灼灼耀眼,令人不敢直视。
  陆修齐忙俯身请罪,跪伏在她身前。
  “臣不敢,臣平乱之后一时心急,失了礼数,夫人恕罪,还请夫人问陛下拿个主意,晋王府众人如何处置?”
  谢德音抬眼看向远处,层层的宫墙,一道又一道的宫门,天子的诏令根本出不去这座皇城。
  眼下的局面已成,非她能左右的。
  心中长叹,终是说道:
  “晋王乃皇室亲王,儿女是皇族子孙,祸不及家人,既然晋王已伏诛,便不必牵连家人了。”谢德音顿了顿,才有沉沉道:“陛下......驾崩了。”
  随着谢德音此言一出,跟着陆修齐进来的人都是一愣,随后都解除头盔,以额伏地,口中哀悼:
  “吾皇......”
  幼帝继位,是周皇室所不愿看到的,可是如今,终究是慢了一步。
  宫中皇后被诛,贤妃病故,位份最高的,便只有那位先摄政王的表妹,被立为淑妃的楚商了。
  此时她抱着陛下唯一的幼子,在皇室宗亲和百官众臣的目光下,身穿重孝,扶幼主登基为帝。
  谢德音看着楚商抱着孩子一步步走向台阶,她收回目光,看向了站在百官前的陆修齐,她收回目光。
  丧礼,登基,朝中人心浮动。
  而此时,皇后死的不光彩的消息终究没能瞒住,传了出去。
  帝王驾崩,停灵月余,丧礼还没办完,皇后娘家镇西将军反了。
  打着清君侧,诛奸邪的旗帜朝着长安而来。
  原先在西北作过战的陆修齐,被朝中众大臣推举率军抵抗,冀州的农民起义姑且可以放一放,调动所有兵力,平西北之乱才是当务之急。
  自从陛下驾崩,幼帝登基之后,谢德音便没有再进宫了。
  此时的朝堂不过是在重复着之前新帝登基时的一切,她不理朝中诸事,自然也不会有人为难她一个孀居的妇人。
  她听闻西北之乱,陆修齐是挂帅的将军时,已经是一日后了,她只心中轻嗤了一声,继续盯着眼前的小崽子头顶着一碗水,半蹲扎着马步。
  “娘亲......累......”昱儿撇嘴,眼里包着泪,快哭出来了。
  两岁多几个月的他,虽然每日里由长风带着蹲个半盏茶的马步,但都是很快结束,慢慢的让他来。
  今日他蹲了好久,看着娘亲,又累又怕,委屈的不行。
  谢德音瞪了他一眼,严肃道:
  “下次还敢不敢乱撒尿了?”
  小崽子不敢摇头,头上碗摔了还要加时,只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委屈的说着:
  “不敢了......”
  谢德音示意一旁的金子把他头上的碗拿下来,金子一个箭步冲过去,心肝宝贝儿的哄着。
  昱儿终于得了自由,跑到谢德音身边,扑到她怀里,委屈的趴她怀里呜呜着。
  “娘亲坏......不疼昱儿......”
  见他又提起来,谢德音气的在他屁股上怕了一巴掌。
  “若是你爹爹在,你非得蹲到天黑不可!”
  谢德音如今每日里都喜欢待在前院王爷的书房,便是写字练笔也都是用他生前所用的东西。
  昱儿常会陪着她,在她身边玩耍,见她贪墨时,也装模作样的去学。
  谢德音都由着他去了,今日上午她离开书案去取纸,离开了片刻。
  回来后见小崽子在磨墨,玩得不亦乐乎,谢德音笑着坐下,取过笔刚蘸了墨写了一个字,便闻着味儿不对。
  她看了看那砚,是平时用惯的,看了看一旁碗里用来磨墨的水,呈极淡的浅黄之色,问道:
  “这是什么水?”
  这小崽子笑嘻嘻的说出尿尿两个字的时候,险些挨了一顿揍。
  这会他爬到她膝头上,窝在她怀里哭,谢德音掰过他的小脸,教着他:
  “那砚台是你爹爹最喜欢的,还有那笔,也是你爹爹最喜欢的笔,昱儿怎么能在里面撒尿呢?爹爹知道了,也一定会生气的。”
  昱儿撇着嘴,呜呜了两声,便扬着手要抱抱。
  谢德音看着他委屈的样子,终究不忍心,抱在怀里轻拍着他,好一会儿幽幽道:
  “你爹爹留给我们的东西,只剩书房那些了......”
  小崽子许是蹲累了,这会委屈的哭了会,在谢德音怀里睡着了。
  金子凑过来,看着小公子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心疼的说着:
  “王妃,小世子又不知道那是王爷的东西,夫人今日罚小世子,都吓到他了。”
  谢德音瞥了一眼金子,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他如今跟着你,才两岁多,上树掏鸟,下湖摸鱼,没事就要抱着飞去屋顶,养成个皮猴了都!”
  金子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第二日一早,谢德音便带着昱儿去护国寺上香。
  自洛阳回来后,她便在护国寺给王爷供了长明灯。
  她是重生者,更信往生之说,供着长明灯为他祈福。
  昱儿年纪幼小,并不懂为何每个月娘亲都要来一次,还要他规规矩矩的在蒲团上跪上好久,他肉肉的小手双手合十,大殿中的大和尚们在诵读着经文,昱儿睁开一只眼悄咪咪的歪头去看娘亲。
  只见娘亲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