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后热切地催促下，皇帝与佳嫔并肩出了慈安宫，一出殿门，两人就隔开些距离。
佳嫔甚是懂事，皇帝的一举一动，哪怕面色细微的变化她都关注着，然后随机应变。
两人才出了慈安宫，拐角走入另一边宫道时，佳嫔便开口道：“陛下若是还有其他的政务要处理，去忙就是。回头太后问起，嫔妾便说陛下已陪着嫔妾逛过御花园。”
她的声音乃至语气都十分和软，让人听来心下很是舒坦，如沐春风。
苏念云对得起这个佳嫔这一封号，不愧为太后挑的人选，从头到脚无不讨喜。
尽管知道苏念云提出要赏花，不过是在为他解围，她此刻又这般贴心，任是冰做的心也该化了。可皇帝面上却是淡淡的，妃嫔之间这类把戏，他见多了。
苏念云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想博得好感，不过就眼下而言，她确实达到了目的。
赏花么？如今天气暑热，可吹来的风中夹着淡淡的荷花香，这个时节，正是荷花开的好的时候。他忙着前朝事务，今年倒没得空到御花园去一观。
皇帝抬眼看了一眼远处，随后淡淡开口：“走吧，今年的荷花一定开的如往年一样好。”
纵然司鹤无心赏花，可太后岂是好唬弄的？这会子她的眼线不知在何处盯着。
佳嫔提出赏花，原是为司鹤解围，显然没想到皇帝会真的要同自己去赏花。
一时觉得不可置信，随后娇羞地低下头，一副十足的婉约可爱的小女儿模样。
而皇帝，看都没看佳嫔转身就走。
在皇帝与自己擦肩而过时，佳嫔嘴角的笑意慢慢褪去，上一刻还笑靥如花的脸此时却一瞬布满寒霜。户部尚书说的不错，皇帝喜怒无常，性情难以琢磨，且不好亲近。
不过，那又何妨？她来此，本就不是为了讨皇帝欢心，他是否喜欢自己，并不重要。
佳嫔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凝视着皇帝的背影忆起往事，发愣了几秒便恢复神智，神色恢复如常快速跟了上去，落了两步紧跟在皇帝身后。
直到两人走上御花园的小道，暗处跟着的人才转身回了慈安宫，向太后回禀此事，
得知皇帝与佳嫔果真一同前往御花园赏花，太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退下吧。”
太后摩挲着木椅扶手，佳嫔那边，该提点的她都提点了，但愿那孩子争气一些。
佳嫔规矩地跟在皇帝身后，一路只说了几句话，好似生怕多言惹皇帝不快。
可皇帝至始至终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注意到佳嫔那点心思变化。
站在荷花池边上，司鹤思绪万千。
湖面上碧浪翻涌，层层叠叠的荷叶好不壮观。
荷叶把湖面遮的密不透风，远远望去，好似荷叶就是湖面，荷花湖中荷花开遍，各色的荷花品种皆有，其中以并蒂莲最少，都种在湖心的位置。
是以今天有人摘荷花插瓶，也采不到湖心的并蒂莲。
眼见满池荷花，司鹤的思绪涌上心头，蓦地记起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正当司鹤愣神之时，佳嫔在荷池边折下开得最好的一支荷花，开心地在司鹤面前转了一圈，那等烂漫天真，耀眼夺目，她笑说：“陛下，您看嫔妾这样可像荷花仙子？”
眼下正是夏日，宫妃的裙裳以轻盈透气为主，佳嫔转圈时，衣摆随之飘起。
乍一看，她笑容明媚，声音清脆动听，倒真像是跃然于荷池上的荷花仙。
司鹤不禁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佳嫔的神情有几分肖似他记忆中的女子。
曾几何时，她也摘了一支红荷问他：“太子哥哥，您看灵儿像不像荷花仙？”
那是安庆三十三年，当时先帝尚在位，而如今的皇帝在当时还是太子。
钟灵儿在荷花池边玩耍，拉着司鹤言笑晏晏地地问，不待司鹤开口，嬷嬷就跟上来。
“侧妃，您如此称呼殿下不合规矩。”自半年前钟灵儿嫁入太子府，这句话嬷嬷念叨了不下百遍。这确实不合规矩，可司鹤不在乎。
司鹤拉住钟灵儿的手，笑道：“无妨，灵儿高兴，那便这么叫。”
在为太子时，司鹤是确确实实把钟灵儿捧在手心疼爱，疼的不得了。
见太子这么说，嬷嬷哪里还好多嘴？只好行礼退到一侧。
钟灵儿拉着司鹤的手紧了紧：“太子哥哥，一个月后就是赏花宴，灵儿想去。”
她本就生得俏皮灵动，加之身体不好，面色有些发白，让人见之疼爱还来不及。
司鹤眼底闪过一抹挣扎，为难地摇了摇头：“太子府的荷花不好看么？赏花宴就不去了。”
“可是灵儿想去，太子哥哥就依灵儿这一回，之后灵儿都乖乖待在府中修养。”
夏天分明很热，可钟灵儿手凉的厉害，贴在司鹤身上时也不让人觉得热。
她缠着司鹤一个下午，司鹤实在说不过她，寻思又是宫宴，便点了头。
“好，只是若觉得不适，定要同我说知道么？”司鹤揉着钟灵儿的头，眼中满是怜惜。
见司鹤答应，钟灵儿高兴地搂着司鹤的脖颈，大咧咧地亲了太子的脸。
在边上的嬷嬷脸红一阵白一阵，可这会子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憋着。
司鹤摩挲着钟灵儿的脸颊，眼底的柔情将要化成水般。
他的灵儿那般可爱，就如夏日里的精灵，耀眼夺目，只是多病些，所以须得多些心思照顾。在宫宴开始前，司鹤命人好生为钟灵儿准备衣裳头冠。
赏花宴，他是不愿钟灵儿去的。如今宫中权势之争波谲云诡，钟灵儿不宜去那里。
不过有他在一旁，想来不会有事。可宫宴开始那日，他偏偏宫外有事务。
司鹤放不下钟灵儿，忙完手头的事情就赶回宫中，可待他进宫，见到的却是钟灵儿凉透的躯体。她身上没有一丝温度，因气绝有些时辰，皮肤开始发青。
她被人安置在一处空殿中，周遭冷清清的，可那都比不上她的身躯冷。
他的侧妃，他的灵儿，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