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离冷眼看他们的神情,忽觉得皇族之人最擅长的莫过于人前伪装情绪,从无真心。
皇帝必定感到失落悲痛,却在人前强忍,皇后心里只怕是在窃喜,却也要假装出悲痛来。
至于萧奕瑾,他心里应该只把这孩子当成竞储的筹码,失去了感觉到的是极度失望愤怒,而不是伤心。
随后萧奕瑾转向董俞枫:“王妃今夜究竟为何来此?”
董俞枫在众目睽睽之下,怔了一下即道:“其实我们只是听说有北楚贵客至此,觉得若不来会显得失礼,邬妹妹提议过来,我们便……”
萧奕瑾冷笑:“胡闹!本王不带你们过来,是因你们行动不便,而你们竟然全不顾及!”他似乎还有怒意未宣泄,却只向皇帝和赫连御拱手告辞,说要亲自送董俞枫回府,不能再让她出意外。
翊王萧令斐却忽然起身建议道:“此去王府又要坐马车颠簸,本王看燕王妃受了惊吓,身子也是不便,不如留她在宫中静养几日,免得车马劳顿也动了胎气。
”
萧奕瑾面色一僵,来不及反对,皇帝已道:“翊王所言有理,就这样吧,瑾儿你带王妃下去,在轩寿宫安顿一下。
”
萧奕瑾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半晌才缓过来点头应声:“是。
”
没想到顾清离跟着便道:“我帮燕王爷送王妃过去。
”
赫连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她用意,还是点了点头。
顾清离朝萧奕瑾嫣然一笑,笑得他受宠若惊,心里如坠云雾,不由得便点了点头,眼神里明显有惊喜。
如果说第一次她纯粹是代北楚国表示关心,这次似乎是明显地对他在传达善意了。
这句话刚好落入殿外走进来的萧奕修耳中,他陡然顿住了脚步,眼波朝顾清离掠过,向来清冷无波的眼中隐隐有惊讶与不信,又朝萧奕瑾看过去。
萧奕瑾见他进来,止步问:“五皇兄查得如何?”
萧奕修道:“有个太监自杀了,与他一同当值的都被看押起来,目前没问出什么来,刚在他床板夹缝中搜到了这个。
”他亮出一把小银刀来,是御膳房用来切熟食顺便试毒的。
这种小银刀不算锋利,体积又小,不止是御膳房,其余各宫的膳房应该也有。
萧奕修掂了一下,走到殿中,仰首看一眼,道:“六皇弟,劳你上去将半截断索解下来。
”
“……哦。
”萧奕瑾不明白为何让自己去,还是依言纵身上去,轻而易举地攀上梁柱,将那团吊着琉璃灯的断绳解下来,跃了下来。
萧奕修接过那团绳索,细细看着。
琉璃灯有六角,每角悬一根八股的麻绳,牢固程度可以吊数百斤,琉璃盏虽重,也不过百多斤,六根绳每根都被利器割断了其中六股,只剩下两股在支撑,也就是只能支撑原有承重的四分之一,这才是导致麻绳最终一点点断裂的原因。
他拿起银刀比划了一下,然后在绳索完好的一段慢慢割起来。
其余人见他此举都颇为不解,萧奕瑾道:“五皇兄,我来帮你。
”
萧奕修摆摆手:“你运上了内力,能有什么用?”他继续自己割着,过了很久,才割断了其中一股,然后起身道:“父皇,这把银刀,是有人故意栽赃,那个太监极有可能不是自杀。
”
“为何?”
“宫中不允许有任何武器,值守侍卫的长刀随身而佩,时刻不离,这种切熟菜的小银刀锋利程度有限,儿臣用了这么久才割断其中一股,费时费力。
要想悬在梁上动手脚,还得不被人发觉,必定是时间极短,除非是内力高深轻功也不错的人,肯定不会是那个小太监。
”
“那银刀呢?”
“明显也不是割绳的利器,儿臣拿到刀的时候,上面还有一丝麻绳纤维,非常明显地指向了这件事,可银刀质软,哪怕是运上内力,割完这么多股后,也不可能刃口丝毫不卷。
”
皇帝沉默了一会,吁了口气向赫连御道:“赫连国君,着实抱歉,今夜宴请不够周到,改日必加倍弥补。
”
赫连御起身道:“客气,先将贵国这些事处置好再说。
”
皇帝点点头,便命宴筵散去,让人另传御宴去晗章殿,引赫连御等人离去。
走过顾清离身边时,赫连御问:“澜儿,你不一起走?”
“皇兄,我说过要陪燕王爷送王妃去轩寿宫的。
”
赫连御点点头,带着赫连滟一同离去。
顾清离笑意盈盈地转眸之间,看见萧奕修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在自己身上,对上自己的目光,却又似不经意地离开,径自去了吕慕宓身边,扣着她的手向帝后告辞、
顾清离心里一阵尖锐地刺痛,却不在意地微笑着,过去帮萧奕瑾扶董俞枫。
董俞枫的眼中闪过一丝抗拒之色,随即隐没,温婉而顺从地由她扶着,道了声谢。
他们走得很慢,看着其余人都经过身边离去,犹在夜色中慢慢踱到软轿边上,扶董俞枫上了软轿,两人便并肩走着。
一路上,顾清离问候了董俞枫一句,并不易察觉地从她手腕上慢慢滑过,趁势搭了下她的脉,心中暗暗奇怪,想这女子的脉搏怎会如此奇怪,从所未见。
萧奕瑾自与顾清离聊着天,似乎忘记了董俞枫的存在。
这会儿她变得不再清冷难于接近,反倒显得很易相处,不时跟他谈一些北楚的风俗人情,两人甚至不时能发出一点轻笑声,完全看不出萧奕瑾刚因侧妃难产而失去孩子的难过。
轿辇行得慢,待抬到轩寿宫时,顾清离目送宫女将董俞枫扶进去,她又回头朝顾清离道了声谢。
萧奕瑾道:“本王送公主回晗章宫。
”
顾清离本想拒绝,眼角余光一扫之际,看见萧奕修的身影在一间侧殿门口若隐若现,便笑应道:“也好,正好刚才的话还没说完,继续跟王爷说北楚的事……”
说话间,萧奕修的身影清晰了起来,他略带清冷的眸中闪烁着一些更复杂的东西,令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