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缓缓将覆在尸体的额面上的黑发捋开,露出一张紧闭着双目惨白如纸的脸来。

    宫女啊地惊呼了一声:“慎行宫的刘嬷嬷……八皇子乳母!”

    许皇后本不想看,听她这一声惊呼,忍不住又回头去看。

    正好太监们将麻袋口彻底张开了,往下拉了拉,露出里面的半截身子来,宫女一看之下,呀地一声惨叫,连连后退几步,一跤坐倒在地,吐得说不出话来。

    连许皇后这样见惯后宫残忍血腥的人,也瞿然色变,苍白着脸一下子闭起了双目。

    她以为自己早已清楚赫连御冷戾无情的个性,只是没想到他对左贵妃最信任的人,也能随意地用上如此残忍的手段。

    她转了许多念头,心寒胆颤地想,赫连御如今翅膀硬了,难道是看出自己这几年在苦心栽培赫连濛,想取他而代之的心思?

    刘嬷嬷无论如何也是赫连濛的人,皇帝曾说交给她审问处置,在此之前她也反复思量过,是否该去找左连荞和赫连濛商议一下,探一下他们的意思再作决定,结果……这个赫连御招呼不打一声,半道将人截了,还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处置了再交给她,除了给赫连濛颜色看,还有杀鸡儆猴的意味。

    许皇后勉强维持着镇定,不敢睁眼,深呼吸调着气息,中气有些不足:“东宫说什么了吗?”

    “太子殿下只说想为皇后娘娘分忧,便将这奴婢给处置了。

    哦,他还说,这宫里容不下这些有辱皇室之风,若不拿她开刀以儆效尤,只怕下面偷偷干这些事的奴婢更多。

    ”

    许皇后强笑:“东宫想得周到,只是这手腕未免铁血了点……”

    殿内响起一道冷峻沉静的声音:“母后说得是,儿臣正是因为顾虑到母后宅心仁慈,又与左贵妃素日交好,怕你下不了这决断,才特意替您分忧。

    ”

    许皇后蓦然睁眼,见赫连御高大的身影站在殿门口,挡住了殿外的大半阳光,轮廓冷硬的俊朗面孔上明暗不定,唇边泛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背负着双手,一身桀骜,一身煞气。

    许皇后莫名地打了个冷战,却瞬间展现出慈和雍容的笑容来:“是御儿呀,本宫近日正说神思不定,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由你处置再好不过。

    ”

    赫连御依然似笑非笑,点了点头走进来,随意对太监们道:“将人扔出宫去,别腌臜了母后的宫殿。

    ”

    “儿臣如此严厉处置,还怕母后责怪,既然母后也赞同,那是该遣人去知会一下八皇弟吧?免得他宫里人不见了,四下寻找,不知究里。

    ”

    “这事,也交给……”

    “这事可不能由儿臣越俎代疱了,母后身为六宫之主,适时建立威仪是应该的,不能让人欺您柔善啊。

    ”

    “……好。

    ”

    赫连御又与她随意说了几句,施施然走出去。

    许皇后不由自主跌坐进椅中,忽然觉得全身冷汗,惊怒之余,举袖将茶几上所有东西都扫落地面,大口喘息着,瞪着一地的碎片,仿佛每个碎瓷片上都映出了赫连御那张煞气逼人的脸来,眼里有嗜血的光芒闪耀。

    “铭儿,你说本宫是不是一着棋错,养大了一只白眼狼?”

    身边的宫女带着怯意看看门外,悄声道:“娘娘,小声点儿……”

    许皇后又喘了一会儿,挥手道:“让人去告诉八皇子,刘嬷嬷的事……告诉他不是本宫干的。

    ”

    宫女应声退下去。

    皇后那边的人传话过来时,赫连濛正悠然自得地在玩赏一只黄鹂,闻言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下唇,笑得阴柔而秀美:“太子哥哥下手还真利落,倒正是替本王料理了那个整日自以为是的老女人呢。

    ”

    传话的人退下后,赫连濛的笑颜渐渐消失,打开了笼子,伸手进去轻轻抚摸着那只黄鹂,由得它在掌中跳跃、挣扎,五指却慢慢收拢。

    他曼声细语地道:“鸟儿呀鸟儿,你说太子哥哥在想些什么呢?他是想让我畏惧,还是想给点颜色母后看呢?”

    黄鹂被越收越拢的束缚缠得透不过气,惊恐地加剧挣扎。

    赫连濛将黄鹂从笼中捉了出来,看着它,眼神中略显不安,又舔了舔唇:“好吧,你想要杀那个老女人,我把她当作礼物送给你,可是你最终的目标是谁呢?”

    不知不觉间,他掌心聚拢,黄鹂在他五指间连短促的叫声都没能发出,便歪着脖子静静地不动了。

    “濛儿,濛儿!”

    赫连濛眉心一皱,隔着数道宫墙也能听清那尖锐不安、却还不失柔媚的女声,他匆匆将掌中的死鸟一抛,便走了出去。

    果然,他的母妃大人左连荞正匆匆而来,圆睁着一双美眸,眼神中惊多于怒。

    “怎么了?”

    “你刘姆嬷的事,你没听说?”

    赫连濛仿佛才回过神来,掠着鬓发轻声笑:“哦,母妃说这事啊,方才母后宫中差人来通传过了,没错,她死了。

    ”

    “你……怎能如此泰然?她好歹是奶大了你,还伺候你到如今……”

    赫连濛脸上笑容渐失:“能做皇子乳母,是她的福气吧?至于她伺候的……其实一直是母妃,而非我。

    ”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哦,若她隔三岔五偷偷去向母妃禀明我的行止,只是为了有趣,那就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

    ”赫连濛摊开手,一脸散漫阴柔的笑意。

    左连荞的脸色僵在那里。

    “她偷盗父皇玉钗的事是真是假,我也不想追究,我想母妃应当也没兴趣去深究此事吧?总之母后受父皇之命审问发落了她,总有她死有余辜之处。

    ”

    “你真认为她是你母后发落的?为何我听说人从东宫抬出来时就是那样了?”

    “唔,不得母后之令,太子哥哥也不敢来这一手。

    ”

    左连荞惊疑不定的目光流转着,好半晌点点头:“也有道理,可你说你母后有什么道理做这事?”

    赫连濛忽然将脸凑近她耳畔,轻声道:“父皇的那支钗,谅刘姆嬷也拿不到手,您说这事背后是谁策划的呢?”

    左连荞咬着唇,眼中渐渐生出惊色来,难道说皇后才是设计陷害刘氏的元凶,趁此机会又彻底除去了她?那目的是为了什么?

    那件事已经过了十八年,许皇后到这时候才突然出手,是想把当年的知情人全都灭口?

    赫连濛看着左连荞匆匆离去,眼中现出一丝狡笑来,可这对母子各怀鬼胎,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