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滟踏足北楚地界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软了,找了家客栈,钱都来不及付,提着剑恶狠狠地便让人给她间上房,拖着疲沓的步子进了门倒头便睡。

    掌柜的何曾见过如此恶形恶状的住客,浑身散发着恶臭,驻着把看似镶金嵌玉的剑,却全身是伤,衣衫带着血污,无论怎么看都不似正经来路,于是悄悄便命人去报了官。

    赫连滟在睡梦中被人刀兵相加,架在脖子上吵醒,只见一群官差根本不听她解释,直接凶神恶煞地将她架起来押往衙门。

    哪怕她一直大喊着亮出自己的身份,也无人相信。

    金枝玉叶的赫连公主这辈子也没吃过这样的苦,直在当地府衙大牢里呆了十余日才总算有人来将她提出去,点头哈腰地说是太子吩咐,要接公主回府。

    赫连滟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人怒喝:“给本公主将这州府衙门一把火烧了,将那州官拖出来乱刀砍死,然后鞭尸示众!”

    来人一边讪笑着应了,一边连哄带骗将她请上了马车,带回京城去。

    至于赫连滟那些跋扈恶毒的嘱咐,自然无人真的去执行。

    浑身恶臭的赫连滟入了北楚皇宫,第一个见着的便是衣冠楚楚的赫连御,他正由人前呼后拥着坐在软轿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刁蛮不可一世的皇妹。

    “这真是公主么?”赫连御懒洋洋地看着她,随意地问。

    带路的宫女诚惶诚恐低头应是。

    赫连滟怒冲冲地将她踢开,抬脸直视赫连御:“太子哥哥,若非你提议要我们三人分头逃命,我哪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赫连御侧过脸去,掩鼻道:“皇妹,你还是速去沐浴更衣再来说话吧。

    ”

    赫连滟听到他语中带着明显的笑音,眉却深敛着,也知道自己此时狼狈不堪,不是朝他兴师问罪的时候,只得忍气快步回了自己的鹂景宫,匆匆让人给自己洗漱更衣。

    这几个月来,连日逃亡,疲累饥饿,以至于她在仰面躺进浴桶时,没多久便沉睡了过去,直到宫女不断换水添水,将她搓洗干净了才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带哭腔的呼唤:“我的滟儿,你可回来了……”

    赫连滟迷糊中醒来,知道是自己母妃——北楚第一宠妃左连荞到了。

    她疲倦地由浴桶中站起来,展开双臂,由宫女层层叠叠将自己盛装穿戴起来,才缓步出去。

    左连荞已在正殿里等得心焦,不断徘徊着,见宝贝女儿出来,哇地一声哭,上前便抱住了她:“滟儿,母妃担心死了!”

    赫连滟不胜其烦地推开她:“母妃,我好得很,你不必哭得好像我已经死了一样。

    ”

    左连荞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泪眼滂沱,哭得整张妆容精致的脸都花了:“母妃只是担心你啊,让你别跟着去东渊你不听,那哪是个好地方……尤其是萧奕修那种人……”

    “行了母妃!”赫连滟见阻止不了她的唠叨,突然伸手一指门外,“父皇,您也来了?”

    左连荞猛然止了哭声,慌乱地拿手帕擦脸:“皇上,容臣妾先进去梳妆一下……”|

    急匆匆便奔进了内室找镜子,对镜描眉扑粉,生恐有半点不周到。

    赫连滟就知这招对母妃最灵,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进去道:“好了好了,他走了,母妃你化完妆赶紧去追他,免得他以为你故意失礼而生气。

    ”

    “是是,我这就去……”左连荞仔细照了照自己容光绝代的容颜,才匆匆吩咐了赫连滟几句,要她好好照顾自己。

    赫连滟无力地倒到床上去,心里想起了林中的声音来。

    她并不知道,赫连御在归程中遭遇到了与她相同的事情,只不过那个神秘声音说得更多,并向他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要求。

    当然,赫连御其实完全可以不用理睬,可那声音提出的要求却非常诱惑。

    此刻他回想着那件事,从怀中摸出了魂珠来轻轻摩挲。

    魂珠中到底真的有灵魂吗?这个问题已困扰了他许久,每次疑心的时候他都会拿出来看看,哪怕能透过珠身看见一丝不同也好,可除了看清了里面那些飘浮的字符外,什么异样也没看到。

    那些字符的组合也是不断变幻的,虽无明显规律,但看久了,他发觉来来回回也就那几种组合,便试图将它誊写下来,写了许多张纸。

    赫连神通一直没有入宫,从前他之所以逃离北楚,正是因不能满足先皇的要求,逆天改命,如今哪怕赫连御给他一切承诺,也不能迎他入宫,只能依他之言任由他改头换面在宫外藏匿着。

    按赫连御的意思,恨不能下一刻便要举行祭祀仪式令顾清离复活,可赫连神通却有许多限制。

    除了时辰、地点外,还需要献祭的载体。

    别的都能设法解决,这献祭的人选,按赫连神通给出的生辰八字,派下人手全北楚国搜寻,竟然都没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少女。

    赫连御曾责怪他的要求太过苛刻,赫连神通却只平静地扫了他一眼:“若这条件不苛刻,我早就复活了我想要复活的人,何需你来帮我?”

    赫连御无言以对。

    他除了到处查找那个生辰特殊的少女外,还要替赫连神通到处寻找一个适合的载体,来复活另一个人,这令他心烦不已。

    赫连神通需要的是个纯阳少年,而赫连御需要的是个纯阳少女,符合这些要求的本来就少,还非得是年龄相当的少男少女,就更难了。

    他沉默地拨弄着手中一个木制八卦罗盘,黑红色的底纹,已被手摩挲得泛出了油光来,显然不知有了多少年月。

    上头镌刻的字依然清晰,指针微微晃动着,一直指向正北方。

    赫连神通当年仓惶从宫中出逃,带着许多不解之密,这个随身携带的罗盘也就遗落在宫中,这番好容易通过赫连御从宫中取到,不禁心中波澜起伏,又想起当年的事来。

    当初赫连神通手中虽无政权,却是一跺脚整个北楚都要震三震的人物,为了彰显他地位尊崇,北楚帝君赫连元辰不但赐他国姓,还在宫中为他建了座静庐,独辟一宫让他居住,以供他修行炼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