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郎中在最后那段日子里,其实是有所好转的,在所有病患里,他的病情偏重甚至曾有生命危险,因此恢复得十分缓慢,可毕竟是在好转的。

    最后那个夜晚,他清醒着将凤紫藏身之后,才在混乱中死去,可并不意味着他是陡然发狂,很有可能只是被人误伤致死。

    “为什么你爹没问题,别人却发了狂?”

    凤紫眨巴着大眼,说不出话来。

    这姑娘心性单纯,心思也简单,那晚之后铺天盖地的呼声都是在痛斥离月的假药方,害得他们病情反复,导致了这场混乱。

    无论是火犼营士卒的斥骂,还是病患的怨声,都倾向于此,后来还传来内城郭的消息,甚至有谣言言之凿凿,说正是陌王夫妇将瘟疫从外城带处内城,令内城如今也一片混乱,假药方让所有病情往恶劣的方向发展。

    凤紫自然而然被他们所影响,所谓谎言千遍即成真,她已经分辨不清事实的真相。

    在柳言玉的规劝下,三人走进一间无人的简易工事,席地而坐,开始分析最近的情形。

    凤紫仔细回忆之前的事,也觉得甚是离奇,所有人在一夜之间突然都发了狂,这显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动了手脚,可丁郎中当时为何会清醒?

    “你爹的药,一直是你经手的?”

    凤紫点点头,后来帮手的人多了,她有时候不会再亲手去负责所有人的药,而是花了更多的时间在照顾丁郎中上,她自己也是个病患,更需要休息。

    “药还是我煎的,会有几个人由我照料,他们本来的情况都还不错,后来也都恶变了……我想起来了,我爹在后来那几天停止服药了。

    ”

    “停止服药?”

    “他说他想试试改进药方,用金丝重楼加别的药配方看看效果,所以他会自己抓药、煎药,然后每天记录服药的感受。

    柳公子后来也看了他的药方,又加了两味,这里的这些人在服用了柳公子的方子后有所好转。

    ”

    凤紫拿出一卷手稿来递给顾清离,全是丁郎中的记载,每个字都写得很认真。

    看了之后,顾清离倒是明白丁郎中为何要说改进药方了,他游走江湖行医,治的大多是穷苦百姓,他改进后取代她方子里的那几味药,是药性相近但价格低廉许多的。

    顾清离当时因起事急,又从未考虑过这些,药方里有好几味药是偏贵重的,若这样的疫症再发,朝廷却又不拨款的话,寻常百姓是吃不起的。

    “丁郎中这药方不错,若是他以身试药确实有效,他这方子虽然见效缓慢了些,但也应安全稳妥。

    ”

    “他确实在好转。

    ”

    “我明白了,其余人的药虽然是你亲手煎的,却不是你亲手分发的,对吗?”

    “对啊,我……”

    “经了别人的手,你还敢保证药方是安全的?”凤紫眨了眨眼,答不上话来。

    柳言玉道:“没错,当时我看了王妃和丁郎中的方子,觉得都应是对症有效的,为防万一,我没有采用王妃的药方,而是在丁郎中的药方上稍改动了一下,实际上大致方针是一样的。

    ”

    中医诊病本来就不会千篇一律,即使同一种病,不同的医者开出的药方也会稍有偏重方向不同,到最后殊途同归,能达到相同的治疗效果便可,柳言玉的方子与顾清离毫不违背。

    “其实,我与丁郎中的方子,都是基于王妃的那张药方而进行改动,若没有你的原方,我们怕是都拟不出更好的方案来。

    ”柳言玉看看凤紫,轻笑一下,他虽一直这样说,可凤紫始终不信,那时候她伤于父亲的死,钻进了牛角尖,什么人的话也听不进。

    顾清离想到在内城看到的那些药方毫无问题,沉思片刻道:“这样,你们能帮我个忙吗?”

    凤紫有些不情愿,撅嘴看她:“帮什么忙?”

    “你告诉外头那些人,我今日来,将原来的方子改进了些,并承诺绝对有效,争取将这方子推行下去。

    ”

    “我?他们都知道我之前对你很反感,只怕不信我的话。

    ”

    “所以,柳公子的话就很重要了。

    ”顾清离看向柳言玉,他应当是了解她的。

    柳言玉含笑点头:“我永远都会赞同王妃的举措。

    ”

    “然后呢?”

    “要留意有无人动过你煎好的药,尤其是分发药物的那几人,都是朝廷派来的吧?”

    凤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要动他们的药,暗地里依然按我的药方煎,这些疫症患者再也经不起来来回回地折腾了。

    ”

    “这件事我会办妥。

    ”柳言玉一口应承下来。

    顾清离默默往外走去,柳言玉亦步亦趋地同行,两人都没有说话。

    “柳公子,别送了。

    ”

    柳言玉欲言又止,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轻叹了一声。

    他眼中有时光积淀下来的沉静,依然是从容温润的,只是多了一丝抑郁和无奈。

    “你近来还好吗?”

    “……”只是个简单的问题,顾清离却无法回答。

    她其实过得很不好,但并不想用这些去影响柳言玉的心情,他也帮不了自己,说多了反倒会令他误会。

    “怎么?”柳言玉很敏锐地感觉到她的心事。

    “好不好我都会自己解决的。

    ”顾清离不看他,径自往前走,背影冷漠而孤孑。

    走过一段路,她冷漠坚韧的眼神开始溃散,冰霜一点点融解,她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也有无助的一面。

    后面传来匆促细微的脚步,柳言玉跟上去:“王妃,这段路你还是小心些吧,出了御营守卫的范围,外城近期出现了许多民暴,还有意外……”

    “什么意外?”顾清离依然走得很快,眼神中那点溃散的柔弱瞬间即逝,她并不害怕什么。

    “疫症从此地兴起,因此才被严加守卫,但之前那场暴乱,导致有少量具有攻击性的疫症病患逃出去,必然会传染一部分健康的百姓。

    ”

    顾清离蓦然回身:“这么大的事,为何无人回报朝廷?”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不是朝臣。

    ”柳言玉顿了一下,他从得知疫症后归来,便一直留在疫区内,除了治病,并不与外界接触,御营军士也不会跟他多说什么。

    “萧奕瑾怕自己出事,就将这事强压下去?知道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吗?”

    顾清离激愤的语调令柳言玉怔了一怔,他毕竟不太清楚朝政的事,倒是对她的情绪有点纳闷,毕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清离。

    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些意外发生在她的身上,令她不如从前那样自信、傲然而从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