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区灾民缺粮短资,与御营士卒起了冲突的事,果然传到了皇帝跟前。

    上疏的却是御史中丞韩翼飞。

    言官总是敢于直言,只是他这消息来得也太快,连京兆尹邬腾都还没来得及有应对。

    皇帝闻言,不动声色,只静默地拿手指敲击着龙椅扶手,然后问:“邬爱卿,你身为京畿地方官之首,这事本该处理妥当的,怎么倒让百姓闹起事来?”

    “这……”邬腾迟疑着没敢出声。

    韩翼飞却傲然不惧,温文得体地道:“此事倒也不能怪邬大人,皇上将疫区一事都交由燕王全权处置,哪料会出这等意外?即便是邬大人想插手,也得等消息自县尹处上报至府尹处。

    ”

    “哦……对。

    ”皇帝仿佛才想起来,这事邬腾倒是协助萧奕瑾处置的,主责并不在他。

    “燕王,你可知被禁足不得出的百姓缺资短食,生计困难?”

    “儿臣正要向父皇请罪,此事是儿臣早前考虑不周,昨日下午加急捐出王府余粮,已给疫区送去了,今日上朝再向父皇请旨,调拨粮食柴草,以资援助。

    ”

    “此事便交由邬爱卿去调度……”

    “回皇上,昨日当地县尹已开了官府粮仓,调过粮食、物资、柴草及药物了。

    ”

    皇帝怔了一下,目光疑惑地掠过说话的人,却是翊亲王萧令斐。

    他原是外地封王,被召回京后,内城郭也没有闲置的广地高宅可选,皇帝便在外城郭赐了片占地颇广的宅院给他,倒是正好靠近疫区不远,连疫民闹事的消息也一早传入了他耳中。

    萧令斐含笑道:“此事得多亏陌王处理及时,先去县尹处调度了物资过去,才平息了一场民怨。

    ”

    “陌王为何会去疫区?”皇帝显然很是意外。

    “儿臣携离月前去为病患诊治,倒是因此而知晓了疫区内许多新鲜事。

    ”

    皇帝目光闪了闪,却慈霭地笑起来:“陌王真是有心,朕倒是没想到,陌王竟放心让侧妃去疫区冒险,果然是惜民如子。

    ”

    萧奕修却只笑一下答:“只是愿为父皇略为分忧而已,不足挂齿。

    ”只字不提疫区灾民暴动一事。

    萧奕瑾暗地磨了磨牙,明知此事就是萧奕修在背后动作,却无法明言。

    好在处理及时,倒也不会挨多少谴责,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但事情挑了头,皇帝难免要问下去:“不是说已派遣京中名医去就诊病患么,朕还特令两名御医供燕王差遣,怎么至今仍未商研出对症之法,还需要劳动陌王侧妃亲自去疫区?”

    萧奕修若有意若无意地淡笑,目光瞟向萧奕瑾,却没有答话。

    皇帝见寂静一片,脸色微沉了下去:“这疫症当真如此厉害么?若仍由它散播下去,哪怕禁戒严厉,只怕也有可能传到内城郭来——到时候看你们如何解决!”

    萧奕瑾脸色微寒,他自然也不希望此事漫延到内城郭来,那对他自己无疑也是威胁,若进了皇城,皇帝不重重追究他失责才怪。

    这还算小事,满朝文武臣子及家眷的性命皆受到威胁,这笔帐必然是要算到他头上的。

    皇帝不等他开口作答,又道:“即使你禁令下得严,将疫症局限于那一片乡域,等疫症过后,怕也数十里荒无人烟了。

    你说说,北楚使臣尚在我东渊境内,得知天子脚下竟然能出这等疫灾,岂不有损我东渊颜面?同时令京城百姓动荡心寒?”

    萧奕瑾狼狈不堪,这些倒是他没想到的,董俞枫提前也没跟他商议过这后果,他只能狠狠,咬牙垂首答:“儿臣自当再张榜寻访名医,必定尽快找到医治方案!”

    皇帝挥挥手:“世间多有绝症,未必你就能找到医治方案!”

    萧奕瑾脸上一白,皇帝这话说的是事实,可是先前的语气又是诃责,他竟不知如何作答。

    “将病亡减少到最低!如此严禁进出仅仅是姑息之法,哪怕不能医治,也要先设法预防。

    近日全是御营的人在处置此事,你可曾派人去查疾病源头、初始病患的染病原因?”

    萧奕瑾又是瞠目,他从未学过医道,这些原不精通,京城又从未暴发过大规模瘟疫,他全无经验,竟然只知照章办事,其余的全不知晓。

    皇帝便冷笑起来:“这些事,原只需吩咐地方上官吏去办理,自然都会翻查以往疫情应对史料,看来你倒是全没想过啊!莫非朕吩咐你去办理此事,你就只会派遣了御营将士去封锁疫区,限制出入?难道还要朕手把手来教你如何控制瘟疫?那倒不如朕亲自去处理!”

    萧奕瑾无话可答。

    御营副指挥使陆凌晖却上前一步答道:“回皇上,据查悉,最早的病患是从寇家村后的丛林里染上的,那人是名猎户,因去林中狩猎,遇上一群无名飞虫被叮咬而染疫。

    既是飞虫传播,按理说以烟薰可驱,如今疫区内已经各家燃起艾叶、菖蒲等,尽量先以此隔绝疫源。

    ”

    皇帝挑了下眉,有几分意外:“哦?陆爱卿此事办得不错。

    燕王你既已安排妥当,为何不回禀朕?”

    当下萧奕瑾脸上一僵,连陆凌晖的神色都有异,两人皆抿唇不作声。

    萧奕瑾心里在盘算着要不要厚下脸皮去冒领这功劳,皇帝已看出端倪,淡淡道:“不是燕王吩咐你做的?”

    陆凌晖低下头,一脸尴尬神情,却受不得皇帝如利锥般的眼神,只能嗫嚅答:“是……是陌王进了疫区,察看了周围疫情……吩咐下去的。

    ”

    “呵……呵!”皇帝笑得有点冷,眼神森然,如刀一般刮过萧奕瑾的脸,刮得他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侥幸地想,幸好没有厚着脸皮冒认下为功劳,之前还当是陆凌晖有先见之明未通报他便安排下去的。

    皇帝四顾一圈,再问了些朝中别的事宜,见无人再有事上奏,冷冷道:“退朝!”

    回到宫中,皇帝心情明显不好,却还召了理亲王萧令斌过来问话,倒是将今日朝堂上那件事说得明明白白,显见韩翼飞、陆凌晖、萧令斐三人说的都是实情。

    萧令斌虽不管此事,手底下却暗自培植着一小股势力,皆是由大内侍卫中亲选的杰出人才,只在暗处为皇帝办事,督查京中大小官员的品行、能力、甚至于各种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