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阳驿馆的别院中,赫连御躺在湘妃竹逍遥椅中,静静盯着面前的顾清离。

    她正低垂着眼睑,静默地给他把着脉,自左手切换到右手,始终一言不发。

    “赫连太子当年究竟伤到了哪里?”

    赫连御欠起身来,幽深沉静的眼眸看着她,然后伸手开始解衣衫。

    顾清离的眼越睁越大,便想起身离去。

    诊脉之前赫连御要求环境安静,说他的伤势不欲为人所知,摒退了左右。

    如今在这四下垂帘的静室里,他有此举动,她不得不起疑。

    “别怕,就算这静室无第三人,本宫也是在你东渊的地盘。

    在这承阳驿馆,你认为本宫能对你做什么?还是说,你怕了?”赫连御的动作优雅随意,不疾不徐,看起来并不似她所想的邪恶猥琐。

    倒是桀骜的眼神中略带讥诮,仿佛在取笑她也会作小女人之态。

    顾清离渐渐镇定下来,看着他将上衣脱光,露出结实强健的肌肉来。

    与萧奕修匀称紧致的优美线条不同,他的肌肉显得更突出雄健一些,肤色白得有些异常。

    但这些都没有引起顾清离的注意,她只是紧盯着他胸腹间一道纵长的伤痕,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经名家医治,但那深长的疤痕留下的增生组织扭曲而狰狞,暗红色的肌理都在无言地申诉当年的重创。

    而最可怕的并非胸腹前这道,而是他转过身后,背部与前面相对的位置,有一道差不多同样长短的纵长旧伤结成的瘢痕。

    不难想像,这是锐器穿透身体,再往下生生拉出的巨大伤口,在重伤之初,这样长和深的伤口,既然贯穿前胸后背,一定是肠穿腹破,几乎十死而无一生。

    可赫连御居然能活下来,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你看到的只是外伤,而事实上,内伤留下的痕迹你是完全看不到的。

    ”赫连御倒是笑得温温的,淡淡的,似乎已不将前事放在心中,唯有幽深的眼神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狠意。

    光芒一掠而过,继而又被熟悉的桀骜冷酷代替,这人当真是对自己也十分残忍,说起往事时居然毫不动容:“当时本宫中了他一掌,印在胸口,肋骨断了三根,经络受损严重,气脉运行不通,一口血就喷出去……但是本宫被击中落马,身体疾飞出去时,手中刀也脱手而出,重重击向他。

    ”

    顾清离听得紧张,下意识轻抽了口冷气,仿佛看见了萧奕修重创的情形。

    “他挥枪去挑,刀身从中而断,却没想到本宫的刀本就是两种武器,在脱手后,刀身与柄分离,虽然刀锋被击落,不曾穿透他身体,刀柄却以诡异的曲线击中了他。

    本宫手中的内劲尽数在刀柄上,也同样令他吐了一大口血,跟着他居然还能连人带枪从马上飞身直刺过来……”

    赫连御顿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了那惨烈的一幕,虽是面色冷漠,眼角还是抽了一下。

    “他一枪刺穿本宫身体,跟着往下拉,胸腹穿透,肠脏落出体外……”

    顾清离前世也未少见血腥场面,本已无动于衷,可听一个人如此冷静漠然地叙述自己的过往,还是觉得有些残忍,下意识敛了下眉。

    “之后本宫回到北楚,体内经络尽断,外伤难愈,若不是幸得名医相救,必然活不到现在。

    ”

    赫连御说得轻描淡写,顾清离却知在这年代,寻常名医绝对救治不了这样沉重的外伤。

    能将肠脏纳入腹腔,还要保证不被感染,再将伤口缝合,医术之高明,连她前世时的西医水准都得是顶尖才可以做到。

    “只是那名医的内力修为却不够助本宫复元,经络损毁,全是本宫自己一意从头修习起……以真气一点点打通经络。

    ”

    “你一定很恨我家王爷?”

    赫连御被顾清离一问,倒是怔了怔,毫无温度地笑了一下:“战场殊死相搏,谈不上恨与不恨,但当年一败,乃毕身恨事,萧奕修终是本宫此生最大的劲敌,若有机会,本宫不吝与他再决生死一战。

    ”

    他神色凛冽,眼中寒意森然,带着无上的霸道与杀气,但确实没有仇恨。

    在他看来,萧奕修是此生必败之敌,他只想征服以雪前耻,而不是寻常人眼中的复仇。

    顾清离深吸了口气:“太子殿下身上有一些无名经络始终气滞于此,无法畅通,虽说并不影响你体内真气运行,与人动手,却令你的修为再也不能更进一尺。

    我知道如何运气修行,冲开经络之法,但不会无偿教授。

    ”

    赫连御凝视她,森冷的目光看得她心里陡生寒气,此人杀戮之气太重,即使是这沉静阴郁的时刻,依然有掩盖不住的暴戾之意,单只是眼神便足以将人寸寸凌迟。

    他陡然扬起脸,仰天纵声而笑。

    笑了一阵,才微低下头去,脸部线条已恢复了冷硬和戾气,哪怕唇角还挂着丝笑,却无法令人感受到任何温度。

    “陌王妃,你想以此与本宫交换什么?”未等她回答,他便自说下去,“与萧奕修有关的任何条件,都不作交换。

    若你想令本宫妥协,不如早日断了此念,北楚国上下,谁不知赫连御此生从不向人低头!”

    顾清离终是缓缓点头,心里却升起一丝欣赏之意。

    赫连御冷戾霸道,也不与人亲近,但这种孤绝的霸气,前世的她最深有体会。

    任何时候都不放弃,任何时候都不低头,绝情而冷漠,只为自己而生存。

    这种只忠于自己的冷酷,她也曾经有过……

    “太子殿下,我可以帮你,但也希望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恰恰这还是与我家王爷有关的。

    ”

    明知他不应允还要提,赫连御本想一口回绝,想了想又道:“说来听听。

    ”

    “无论将来你们是有机会对战,还是沙场为敌,我希望你用公平的手段。

    ”

    “兵不厌诈,如若将来再有机会与他沙场相见,怎能公平?”

    “战场上的诡道不算。

    ”

    赫连御想了想冷笑:“本宫还不屑用宵小手段去胜他。

    ”

    顾清离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