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赫连御并非擅长与女子周旋调情之人,即便是与顾清离闲坐品茶,聊起天南地北,东渊人情风物,也多是他引话题,顾清离尽地主之谊详叙,泰半时间他只是个听客。

    只是这听客周到有礼,甚至连初见时眼底那股子武将的跋扈煞气都收敛了许多,顾清离也不得不与他多作些详解。

    好歹萧奕修身为东道主,代表的可是东渊一国之风,在这大体上,顾清离还是进退有度的。

    赫连御在静听中不时频频点头,觉得这陌王妃除了身手了得,姿容冷艳,谈吐也确实不俗。

    和他那整天自诩才略堪比男子、实际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一比,立见高下。

    只是出了雨沐轩,赫连御却不再有与顾清离独自闲聊的机会,萧奕修说前院布下了酒肴膳食,款待贵客,相请赫连太子移驾前去,共饮一杯接风水酒。

    赫连御自不好推拒,也算客气地谢过了陌王盛情。

    萧奕修侧身吩咐随风:“原本订于淮上人家的酒席命人撤了去,一应材料准备都由王府帐上支出。

    ”

    陌上人家原是通衢大道价格最高昂、内设最奢华的酒家,因赫连御到得急,宫中宴席只能安排于晚宴,中午接风洗尘,他便不想令宫中大张旗鼓,只在京城名楼里备下。

    没想到赫连滟竟在半途私逃出马车,甚而悄悄带了她的一队娘子军,直入陌王府寻衅。

    这般一折腾,已时过正午,若再赶去陌上人家,再命热菜上锅也是耽搁时间,索性便在王府内举宴招待。

    再者,皇帝或许将赫连御当作难能可贵的佳客,可萧奕修与这人却着实不是肝胆相照、惺惺相惜之情,完全就是战场上殊死相争,曾互想致对方于死地的劲敌。

    因赫连御伤病卧床、萧奕修中毒伤身时,两国互订的那份商谈议和的条约,他们见面尚能摒弃前嫌,表面客套地你来我往已经是仁至义尽,再想热络地攀谈成至交模样,那是绝无可能。

    萧奕修疏离孤高,不屑曲意奉承,赫连御又是个狂傲桀骜,目中无人的主,这两人实在话不投机,若不是顾清离从中斡旋,只怕两人只能处得相敬如冰,各自冷场。

    赫连御听得萧奕修吩咐撤酒席,随口问顾清离:“那陌上人家可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

    顾清离应了,他又道:“改日若有空,王妃可否请本宫去坐坐?”

    顾清离婉然笑道:“太子殿下远道而来,自当从命,我家王爷择日必定吩咐他们备上最具东渊特色的酒菜款待。

    ”

    赫连御却是眼神一冷:“本宫只说要王妃作陪,至于王爷么,身为东渊朝之栋梁,政务繁忙,想来无暇日日作陪。

    ”

    萧奕修微笑道:“本王粗略知晓北楚风情,男女礼防不严,多有脱略形迹之处,但此处可是东渊,尊文崇儒,讲究孔孟礼仪,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因此太子殿下这种言论,在东渊却有几分不合。

    ”

    北楚在东渊人眼里,可谓“蛮夷之邦”,风气尚未开化,男女大防不严,国内日常男女一同作息,可同交游,女子抛头露面养家从业的遍地皆是,虽少有参与论政的,可并不像东渊这般鼓吹三从四德,严禁男女同游。

    赫连御眼眸一眯,两道冷意迸射,显然对萧奕修的言论十分不满。

    他径望向顾清离:“王妃这般人物,非世俗女子,难道也与那缠着三寸金莲的娇弱女子一般,附庸于人?”

    顾清离一敛眉,倒是不知如何回答。

    她自知萧奕修并非迂腐不化之人,这些话只是用以堵赫连御的嘴,好绝了他生起纠缠自己的念头。

    可赫连御显然当了真,直盯着自己要个答复。

    萧奕修也微转眸光凝视她,眸色转为深黑,显然不愿她应承赫连御。

    顾清离想了想,道:“赫连太子的理解可能有误,我与王爷素日同来同往,是为伉俪之情;即便招待之事,也是为示尊重之意,王爷才亲自携眷前往,并非殿下理解的附庸于人。

    ”

    赫连御听出她婉转的回拒,便不再强行要求,只是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显然并未听进她的婉转解释。

    萧奕修也不在意他的情绪,入席后三人言谈甚少,顾清离察觉到赫连御的生冷淡漠,也便少了言语。

    席间只闻偶尔杯觥相敬之声与客套言语,不复交流。

    膳后,赫连御谢过陌王夫妇款待,起身告辞,却将赫连滟扔在了陌王府,只说她中了蜂毒,怕是不便行动,不如留在府上由陌王夫妇照应,也十分放心。

    萧奕修则亲送他出门,直至承阳驿馆。

    顾清离见那冷面太子离去,才算松了口气。

    其实她对赫连御并无恶感,也能理解他与萧奕修曾互为天敌,不死不休的敌对,只是这人莫名地对她有了些好感,倒是让她不得不提防,毕竟他眼底的桀骜霸道看来与赫连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大有看上什么便绝不罢休之意。

    定下心的顾清离,又摸出那帕子里的死蜂,想要好好研看一番,谁知摊开却是大惊。

    原本应死得透透的蜂,不知何时在帕子里吐丝结茧,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竟结出黑色的茧子来,将自己包裹在里头。

    这种昆虫的变异,远在顾清离的认知之外,她所知能结茧的虫类,无不是蠕行爬动的毛虫,类似菜青虫与蚕,何曾见过蜂类也会自行结茧?

    从来只听说蜂能造巢,千孔万格,可未曾听过结茧的蜂,而这结茧的速度也实在太快了些。

    顾清离一手抖,险些就把那只黑茧摔到地上。

    她定了定神,取了只羊脂小瓶将茧装了进去,唯恐再包在绢布里会生出异变来。

    至此可以肯定,那只“蜜蜂”绝对是寻常的野蜂,回想周真应用于蜂蜇的简单处理,只怕没这么容易便好。

    她心中一焦急,便欲往雨沐轩而去。

    倒不是担心那个令人生厌的公主,而是不愿平白惹上两国邦交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