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离抿唇一笑,道:“以茶品而言,香重者,非上品也,而茶有真香,非龙麝可比。

    赫连公主既喝不惯,想是我东渊的茶太过清淡,不合口味。

    锦姝,下去重冲盏正山小种,加黑糖姜片,以去青涩之气。

    ”

    赫连御虽在与萧奕修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却将她的话每句都听入耳中,知她言下暗喻北楚人地处蛮夷,习性粗鄙,不懂茶道上品。

    他也不生气,只斜斜睨了顾清离一眼,见她神色清冷恬淡,唇边还勾着一丝狡黠的笑,毫无赫连滟的浮躁气息,便知自己这骄狂任性的妹子在顾清离面前是如何落了下风的。

    “七皇妹,北楚地处寒域,喝茶喜重口,乃与地势峻拔、气候苍寒,茶叶不易生长有关。

    大凡北楚上好的茶,多由东渊进贡或交易而来,路途遥远,青茶绿茶哪怕送至,也都失去早茶的清新,便只得以茶饼茶砖交易,自然不能如东渊人一般,新茶上市便得闲闲细品,只求一盏清心,哪知寒域无茶的苦处。

    ”

    赫连御虽然也与他妹妹一般,自带一股凌人狂傲,但他的霸气却并不令人觉得突兀,反倒是极衬他桀骜犀利的容貌气质。

    这番话由他口中说来,不卑不亢,虽坦诚北楚地处寒域,物资贫乏,却毫不见自惭,反倒令顾清离觉得拿这来取笑北楚人粗鄙是自己失礼。

    “太子殿下自谦了,北楚虽地峭天寒,茶植不丰,却盛产矿脉,精炼铁器天下闻名,连我东渊也时常与贵国交易精兵利器,讨教铸兵之法。

    ”

    赫连御慢慢露出笑容来。

    这陌王妃懂得还真不少,可不像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

    赫连滟却没去听他们说话,她的目光已经被萧奕修吸引过去,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要探出个钩子去,将他的心勾出来看一下,到底为什么不曾将她放在眼里。

    萧奕修对她不加掩饰的注视毫无回应,仿佛没注意到有这个人物存在一般。

    “萧奕……”

    赫连滟刚说了两个字,便看见赫连御锋利如刀的眼神扫过。

    她这个太子皇兄平素懒得多搭理她,一旦她的所为超过他容忍上限时,只需这么冷眼扫过,肃杀的目光便足以令她心寒。

    她想起自己的言行有损北楚国体,激灵灵打个寒噤,改口道:“陌王爷,本公主初至东渊,人生地不熟,只因想着当年在战场上与王爷有过一段交情,才冒昧前来拜访。

    瞧你这府上锦绣都雅,王爷作为东道主,总该带本公主逛逛王府园子吧?”

    赫连滟的语气虽不改霸道,这番话却说得还算在理,萧奕修终于将目光转向她,微颌首:“王妃,你替本王……”

    “陌王爷,咱们可是旧交,无论如何你也该亲自待客吧?我们北楚人不喜欢扭扭捏捏那套,也没有你们东渊人这种迂腐的男女礼防,你若真心礼遇,便不该将本公主扔给你的王妃。

    ”

    萧奕修刚想说什么,顾清离已道:“王爷,你便陪赫连公主散散心,四下转一圈好了。

    ”

    跟着询问赫连御:“太子殿下可要同往?”

    赫连御摇头:“本宫不去,沿途舟马劳累,甚是疲累,还是闲坐品一下东渊的茶方好。

    ”

    “那我便陪殿下闲坐品茶好了。

    ”

    萧奕修朝赫连御颌首,引着赫连滟往风澈轩外走去。

    好歹这也是陌王府,光天化日之下,这野蛮公主也干不出什么来,只随意走走倒也无妨。

    即便如此,他仍是唤了随风跟上,以避嫌疑。

    赫连滟倒是没有兰浔公主的习惯,动辄几百侍卫环绕在侧,她径自摒退了所有女侍卫,缓步而行。

    初冬的风刮面微寒,赫连滟头上戴着顶滚白狐裘边的杏黄燕毡小帽,帽沿边簪的几根长长的天鹅羽随风而动,绒羽轻摆,平添了她几分英爽之气,倒冲淡了几分跋扈。

    萧奕修虽是敷衍,表面上总是耐心温柔的,他一路指点解说,对于赫连滟的任何问题都有问必答。

    “当年疆场一别,已是经年,王爷风采如故,犹胜往昔……”

    萧奕修终于转过脸去,眼中有讶异之色:“公主再三说是本王的故人,可本王当真想不起来,当年那场战役,两军殊死相搏,血腥酷烈,又何曾有女将混入其中?”

    赫连滟呆若木鸡,便是寒风扑面也不如他这句话来得冷峭——他竟然不记得她?!

    她犹记当年出言不逊,向萧奕修挑战,他凤目微敛,略低了头看她——自然,她才十三岁,骑的马也较寻常战马腿短而矮壮,是以免不了比他的视线要矮了一点,在他眼中也更像个孩子。

    即便是个孩子的挑战,在战场上便是两军交阵的荣辱之战,萧奕修虽觉诧异,依然不动声色地点头应了,且毫不轻敌。

    他的百战不殆,与他从不轻视对手也有一定的关系。

    可在这个毛孩子身上,他委实未曾感觉到半分意外的挑战性,不出所料地轻易制敌,一杆银枪挑起她衣领,将她甩入敌军队中。

    那时赫连滟年岁未足,生相又较为英气,萧奕修完全没看出她女扮男装,只是不屑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才没有痛下杀手。

    赫连滟眼中有水光浮动,眼眶鼻尖潮红,娓娓提到这段往事,萧奕修冥思苦想,才算有丝记忆。

    毕竟北楚人骁勇善战,年少早熟,十三四岁的少年士卒战场上也不算罕见,他并没有格外留意。

    只是那少年亮甲银盔,衣饰不似寻常小卒,态度又恶劣嚣张,言语冲撞,萧奕修才稍有几分印象。

    “无怪疆场上竟有未成年小卒……哦,恕本王失言,公主当时妆扮可不像寻常士卒,而像是高级将领,飒爽英姿,豪气干云,是以本王竟未认出竟是巾帼红颜。

    ”萧奕修似笑非笑,言辞十分体面周到。

    赫连滟全然听不出他言下薄讽之意,只沾沾自喜,将刚才重受打击的悲怒尴尬稀释了几分。

    “本公主可是一直没有忘记王爷。

    那时在千军万马之中,看见王爷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真如天神降世一般……”赫连滟沉浸在回忆之中,充满憧憬地称赞一个曾与她母国生死对立的敌人,丝毫不觉得违和。

    两人渐渐走入花丛深处,霜降的秋菊犹自怒放着,这片菊园有郁郁金黄,有临霜胜雪,有妖娆深紫,许多珍稀品种均是北楚从所未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