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约二十出头,身着赭石色暗纹锦袍,窄袖束口,袍长及膝,下面露出烟灰色软缎裤腿,与赫连滟一般束进半统马靴里,服饰不同于东渊人的飘逸随意。

    生相硕人其颀,肤色异样腻白,与萧奕修的面如冠玉的白不同,是种长年少经日光照射的腻白,双目深邃而有几分邪气,鼻梁高挺,五官有几分桀骜飞扬,线条十分硬朗。

    而此刻,那双带着三分邪气的深邃俊眸中,正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来,连带他线条冷峻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柔和。

    可这笑容,却不是对着赫连滟的,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清离。

    顾清离从他与赫连滟相似的服饰风格判断,此人就是曾被萧奕修重挫、重伤数年不得征战的北楚太子赫连御了。

    只不知他经历了什么,或者得遇名医调理,现在看来恢复得十分正常,完全不似伤了元气的模样。

    “太子哥哥!”赫连滟半带恼怒地又喊了一声,证实了此人的身份。

    北楚林立的侍卫群后,萧奕修袖手转了出来,缓步向她们走来,往日总在眼底眉梢的温雅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不可亲近的疏冷。

    萧奕修目光扫过之际,赫连滟似乎瞬间忘却了疼痛,痴痴盯着他看,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满眼的惊喜震撼,恋慕之情一览无余。

    顾清离正对赫连滟痴迷的目光略感不满,萧奕修的目光已从赫连滟面上掠过,仿佛看一个陌生人。

    跟着目不转睛地走到顾清离身边,将她的纤腰揽进怀中,冷冷道:“刚才似乎听人对本王的王妃十分无礼,出言不逊,竟然还想在我陌王府撒野?”

    赫连滟张了张口,从震惊到委屈,大眼一转,泪水就奔涌而下:“萧奕修,你……你不认得我了?”

    萧奕修再扫了她一眼,脸色柔和了些,甚至款款带了几分笑意出来:“哦,这位想必是北楚的赫连公主?本王和你似乎还没熟到可以直呼其名吧?”、

    他语气淡淡的,半点也听不出恼怒,笑容也如清风拂面。

    以顾清离对他的了解,这时的笑容绝不是温和礼敬的,而是他将心底冰冷和恚怒的情绪瞬间隐藏而已。

    他最擅长的便是不动声色地含笑阴人了。

    赫连滟有了几分喜色:“你终于想起我了?”

    “本王与公主,应当是初次相见吧?”

    萧奕修倒并非佯装,当年赫连滟尚未成年,形容尚稚,又因请战被拒而任性地混在出征军士队伍中悄悄上了战场,当时也曾不知天高地厚地向他叫板单挑,可萧奕修只扫了一眼那单薄的小身板和稚气的容颜,根本连多看她一眼都懒得,一杆银枪舞得如月出西山,寒芒无孔不入,随意几招下她便惨败,甚至被他用枪头挑起,直甩回敌阵。

    若不是看她还是个孩子,那一枪便能在她身上搠几个透明窟窿。

    赫连滟败得狼狈不堪,却毫无羞恼之意,只震惊地盯着他,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挥之不去,直到看他将自己不可一世的太子兄长击溃成重伤,再无一战之力。

    她因此而将萧奕修视为天神降落沙场,惊羡爱慕,可眼中只有战场和劲敌的萧奕修,哪里会注意那个女扮男装的瘦小孩子对自己的目光?

    赫连滟定了定神,想起初识那一幕,也知他未必记得自己,正想再说什么,赫连御已走近了她,将她从地上扶起,握着她的手臂一扭一挫,咯地往上复了位。

    赫连滟又是大痛,但跟着摸摸归位的肩关节,咬牙恨声道:“贱人,你……”

    “即便你身为公主之尊,一口一个贱人的称呼本王的王妃,也是失礼不敬之罪。

    赫连公主,你踏在东渊的土地上,本王原该将你当贵客款待,可你对王妃若再如此不敬,恕本王不会客气!?”

    赫连滟郁怒万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赫连御训斥:“且不说你是堂堂公主,哪怕寻常闺阁女儿,也不该如此出言不逊!你任性地从马车上跳窗私逃,不合礼仪来到陌王府也就罢了,还随意对陌王妃动手,又说出这等粗鄙言语,不知道的还当我北楚皇族都似你这般缺乏教养!”

    赫连滟似乎很害怕这个哥哥,眼见他笑容消失,目光森然直视自己,便咬了下唇委委屈屈地将心底的怒火压下去,含恨向萧奕修道:“本公主只是一时疼痛失言,还望王爷见谅。

    ”

    却始终不肯向顾清离道一句歉。

    顾清离却也不在意,反正自己占了上风,也让她受了折辱痛苦,便只俏生生地朝萧奕修轻笑:“也该进院请贵客稍坐了,雨樱她们备的茶或许都凉了,不知道的还当我陌王府待客之道不周呢。

    ”

    萧奕修便微笑着抬手抚过她脸颊,柔声道:“你没伤着磕着哪吧?”

    “没有,赫连公主只是跟我闹着玩,砌磋一下而已,哪里会伤着我?”顾清离美眸流眄,朝赫连滟笑,“是不是,公主?”

    赫连滟不理睬她,径自昂首跟着赫连御进入风澈轩。

    萧奕修却缓了脚步,依旧是搂着顾清离,低声耳语:“别跟她一般见识。

    ”

    顾清离侧过脸,朝他嫣然而笑。

    她才懒得介意,对于赫连滟这种属性不服的,她最擅长的就是治到服为止,与那蛮邦女子作口舌之争,不是她的风格。

    况且萧奕修这样搂着她,轻言细语,其实对赫连滟已是最大的打击。

    她看得出来,赫连滟虽昂然前行,可回首之时,眼眶已然潮红,满是痛意。

    萧奕修请赫连兄妹上座,夫妇二人则在下首相陪,厨下果然早送了茶点上来,雨樱还知情解趣地燃了一炉薰香,在这初冬微寒的时节里,暖香袅袅成青烟,沁入心脾,格外爽心。

    萧奕修与赫连御说了几句场面话,你来我往的礼数十分周到,看来一团祥和,完全瞧不出当年战场上生死仇敌的半分端倪。

    顾清离瞧他们相谈甚欢的模样,心里吐槽了一句都是戏精,只倚着萧奕修,端坐凝神,并不插话。

    赫连滟久坐无味,品了几口清茶,想是不惯东渊的茶叶,轻啐了一口道:“一股子寡淡酸涩之气,毫无茶香味,难吃得很。

    ”

    锦姝泡的是上好的贡茶小龙团,但北楚人的茶却与东渊不同,他们喜在茶叶里加入盐巴、葱姜、橘皮、芝麻等,是真正的吃茶而非品茶。

    而这小龙团的汤色清香,却须细品,哪里是北楚人能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