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章一案,经大理寺与刑部三司会审,判定流放三千里,削职夺权,抄家没产,与前礼部尚书柳正严的下场竟然一模一样。

    此案由刑部尚书萧令斌亲审,即便是大理寺卿暗中受了凌家的再三托付,也没能使出半点手段来。

    况且还有个御史中丞辛建从旁推波助澜,巴不得凌家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一点点被砍去枝桠,最后只剩凌贵妃与萧奕墨这光秃秃的树干。

    萧奕修很清楚,虽说此事令皇帝震惊,但想必他也乐见其成——凌氏家族近几年坐大,隐然有半壁江山之意,圣躬独断的皇帝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此案只不过给了皇帝一个打压凌氏的契机而已。

    至此为止,萧奕墨的嚣张气焰减褪了一半,连凌贵妃在宫中都收敛了许多。

    凌家目前势力最盛的只剩下远征的昭威将军凌远程,但他手中有实力有兵权,暂时还不那么容易被动。

    赤越有新刺史上任,是由翊亲王推荐的。

    而工部尚书柏万青则批下了赤越地界君娥山的精铁矿采矿权,交由赤越商贾施振风。

    不久后,施振风由赤越刺史赵明建推荐、商会名流富商一致选拔出施振风任商会会长。

    宫中则繁忙一片,忙于接待西临公主——兰浔。

    兰浔公主也号称出使东渊,为两国友好邦交,不远千里而来,但实际上人人心知肚明,这只是打着个冠冕堂皇的旗号,暗地里是为和亲而来。

    原本两国联姻,只需要一方派出使者代表国君,与另一国君主相谈商定即可,但这兰浔公主显然不同寻常。

    据说她是西临皇帝的掌上明珠,宠爱得如珠似宝,平日捧在掌心怕吹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东渊一朝提出和亲,西临皇帝十分犯难,又拗不过公主生母、宠妃蓝氏的撒娇哭闹,只得想出个折衷的法子,让兰浔公主亲自来东渊“视察”,决定她的和亲对象。

    兰浔公主在国中已是十分娇宠,听闻脾气娇纵跋扈,在宫中无人不惧,当初废太子萧奕北听闻她大名远扬,尚未见着人便已拒婚,皇帝也只得找借口敷衍拖延,导致那次公主未能成行。

    这次公主亲至,想必是皇帝心中已有人选,人人都觉得必是辰王萧奕彦莫属。

    毕竟皇帝嫡子,如今只剩下他了,而前阵春闱舞弊案、陇州赈灾,他都完成得十分出色,风头一时无两。

    宫中设下隆重的歌舞酒筵,迎接兰浔公主到来,甚至连久不献舞的暮王妃顾清若,届时也会在筵上献上一舞——离袖招。

    私下里,皇帝倒是将皇子们都召集入宫,和颜悦色地说了西临公主入京一事,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未指定萧奕彦为和亲人选,而是逡巡了一遍诸皇子,难得和煦地笑:“西临国既然让公主亲自赴我东渊遴选和亲皇子,那你们可得好好表现,别让西临国贻笑大方。

    ”

    萧奕墨忍不住道:“遴选?父皇的意思是?”

    “公主来东渊之后,你们几个每日都要作陪,以便她相处了解。

    ”

    萧奕瑾眼中有心动之色:“难道和亲人选竟不由父皇来定,而是由公主亲定?”

    皇帝点头:“西临国君既然如此溺爱这个女儿,那也只能如此了,听闻她性情刚烈,非自愿不肯嫁,国君也拿她无可奈何。

    强扭的瓜不甜,若让喜事变成祸事反倒不好,不如遂了公主的愿。

    ”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不遵父母之命的,想要亲选夫婿,这西临公主着实叛逆任性得有点过头。

    此举纵不算有伤风化,也是十分出格。

    萧奕墨与萧奕瑾却顿时都觉得公主这出格的举动是个大大的契机,一旦谁与西临联姻,是否就意味着势力大增,甚至有问鼎储君之位的资格?

    萧奕墨不动声色道:“父皇,既如此,儿臣便不用作陪了罢,毕竟府中已有正妃,再没有资格与公主联姻。

    ”他明知皇帝既然召他来此,就有意让他们公平竞争,却还是要试探一番。

    果然,皇帝的笑容冷了点:“既召你来,便是让你也好好招待。

    那西临公主刁钻古怪,也不知会看中什么样的男子,多个人选机会总大些。

    若是她看中了你,朕允你将顾清若降为侧妃,迎公主为正妃!”

    一言既出,四位皇子脸色齐地变了。

    萧奕瑾是觉得明明两位已有正妃的兄长居然也与自己竞争;萧奕彦是觉得此举十分荒唐;萧奕墨自然心中窃喜,而脸上竭力克制;最为复杂的是萧奕修,他不易察觉地敛了一下眉,抿唇不语。

    他自然不想参与,也绝不会降顾清离为侧妃,可这又是个拉拢西临国的绝好机会,只怕这次联姻,便决定了储君的候选人,这令他烦恼万分。

    萧奕彦意兴阑珊地请旨去了后宫看皇后,才没多久,皇后的鬓发已白了一半,与从前风姿绰约、高雅怡人的尊贵仪态已大不相同。

    他怔了一下,原本在舌尖绕着的话便说不出口。

    他明知西临和亲,母后是将所有厚望都寄在自己身上,甚至连父皇也有大半倾向于自己,可他就是心有不甘。

    娶一个从未见面的娇纵公主,实在非他所愿。

    “彦儿。

    ”皇后满面欢喜地看着他,“兰浔公主不日即抵京,你可要做好准备,每日作陪,要令她开心。

    ”

    “母后,这很难。

    ”虽然难于启齿,萧奕彦还是咬牙说出了口。

    “讨好一个姑娘有什么难?你别以为你是皇子,高高在上,人家可也是公主,金枝玉叶,并不委屈了你。

    何况这位公主素有艳名,听闻美若天仙……”

    “天仙儿臣也不喜欢。

    ”

    皇后沉下脸去,阴冷的目光盯着他,半晌不说话。

    萧奕彦莫名觉得心里堵得慌,不明白往日慈爱的母后为何变成了今日这般。

    “跟母后去一个地方。

    ”皇后居然并没有如期地大怒,也没有斥责他半句,只沉默地起了身,让他跟在后头。

    越往北,越接近摧雪殿,萧奕彦心中的猜疑已经落定,他开始渐渐明白母后的意图。

    摧雪殿是宫中最冷清最偏北的宫殿,冬日朔风凛冽,枯草绵延,凄凉光景会令人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皇宫中的一个宫殿。

    如今虽值成夏,可摧雪殿的残败一如既往,正殿大门进去,便是一院子的杂草疯长,乱絮飘飞,廊下守卫较最初已撤去许多,毕竟只关押着两个没有太大威胁的人,不必再有那样浩大的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