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离手上一紧,多了只宽大修长的手。

    掌心开始有了暖意,证明他体内经络确实畅通许多。

    指尖微糙的茧,摩挲在她掌心,流连不去。

    她从前装不明白,所以连自己也很模糊,可是萧奕彦对她说的那句话,把她自己不愿撕开的那层窗纸也无情地揭掉了,哪还能不明白他的挽留代表什么。

    “哪怕王爷能一直这样握着我的手,强留着不放,又能给我什么呢?王爷不能回答,是因为你自己也没有答案吧。

    ”

    她抽出手去,不想再多看他,对上他的眼神,她总觉得自己会把控不好意志。

    萧奕修说不出话。

    他可以许诺让她做侧妃,甚至可以对她说只对她动心,可是王妃该怎么办?他不能休妻,而且似乎也做不到对王妃视若无睹……

    离月近在咫尺,可是他从不敢像对王妃那样,把她拉进怀里,甚至强吻下去。

    他怕稍有一点过份的举动,她就会怫然离去。

    因为他给不了她一个肯定的承诺。

    吃完药,萧奕修盘坐在床上,开始让气流发自丹田,流往四肢百骸,额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顾清离知道此时不宜打扰他,悄悄退到一旁,看他在瞬息之间蓦然睁眼,眸中精光一闪,随即隐没,神光内敛。

    她吃了一惊,没想到他在四年前就已达到这样收放自如的地步,更没想到瞬息之间他全身气流已经走完大小三十六周天,重归泥丸。

    “王爷……不觉得有何不畅?”

    他闭了闭目,然后又睁开:“一切都很正常,之前阻滞之处已经畅通,甚至感觉不到之前时常如浸冰水的寒冷。

    从前哪怕是炎夏之时,本王都不能感觉到半分暖意。

    ”

    顾清离不经意勾起一抹微笑,心中有难以言说的成就感。

    萧奕修却没有多少笑容,沉沉地看着她。

    外头传来随风通报的声音,说有访客。

    他应了一声。

    顾清离已经习惯,他府上总有一些访客,是连姓名都不会报的,总是悄悄来,悄悄去,这其中也有她见过数面的。

    他匆匆见客,她也缓步离去,只是徘徊一阵,却去了月涟轩。

    柳言玉和洛云正对着经穴铜人研究针灸手法,而且正是顾清离教过他们的。

    “离月姑娘!”洛云看见她,笑得甜美又灿烂。

    顾清离清楚,这丫头只是更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了,改变了策略对待她。

    于是便只淡淡一笑,敷衍得很。

    “柳公子,想跟你说几句话。

    ”

    洛云笑得更天真温柔:“有什么话我不可以听么?好吧,我出去,不打扰你们二人私密会话。

    ”她温柔又体贴地走出去,顺手还把门带上。

    顾清离的眼神凝了片刻,看向柳言玉的时候才缓缓解冻。

    “你师妹真有意思。

    ”

    “啊?她孩子气重了点,怎么了?”柳言玉才从经穴铜人上回过神来,对刚才的话并没有听进去。

    “没什么。

    ”顾清离眼里的波澜渐渐平歇下去。

    看在柳言玉的份上,她不想和洛云多计较。

    那句绵里藏针、看似体贴的话,分明是在故意将她和柳言玉扯上关系,如果有机会,她铁定会让萧奕修对他俩的关系产生混淆与误会。

    甚至包括洛云出去时轻轻一带门的动作,都是满满的恶意。

    “我来把王爷最后一疗程的药方交给你,在这个府里,我只信任你了。

    ”

    “嗯?”柳言玉是彻底提了神,充满疑惑地盯着她,为何一副要远行的口吻?

    顾清离从袖中取出折叠好的药方递到他手里:“王爷今日经络气穴已通,不必再施针了。

    这方子我已经亲自试过,以他现在的身体,不会再因药性过猛而无法承受了。

    ”

    “等等,你要去哪?”

    “记着,我希望他的药都是你独自经手,不要过其他任何人的手。

    这样要求可能过分了点,但是我知道柳公子是值得托付的君子。

    ”

    最后一句话堵住了柳言玉的反驳之言,他轻叹了口气,知道她分明不想告诉自己她的行踪。

    “那你呢?神医谷之行,你还有机会践约吗?”

    顾清离想了想:“会的,如果迟一些,也请柳公子不要见怪。

    ”

    柳言玉眼中又闪出亮光来:“希望那一日不要太远,毕竟恩师年事已高。

    ”

    顾清离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个温文儒雅的柳公子也会玩点小小心术。

    没错,洛青云是上了年纪的人,她不能以迟一些为理由,没完没了地拖延这个承诺。

    若是过个十年二十年,谁知洛青云有没有那么长寿?

    “不要去告诉他,他在密室会客。

    ”

    柳言玉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犹豫片刻,决定遵从离月自己的意思,不去向萧奕修报讯。

    顾清离走到小药圃的时候,四下无人,天色又如那晚失火一般,暮云蔽月,似有风雨欲来。

    她将脱下的绯衣红纱扔进挖好的坑中埋起来,在上面种了株药材。

    一道身影轻盈地划过夜色之后不久,便从远处树下鬼鬼祟祟闪出一道身影来。

    漆黑的苍幕划过一道厉电,惨白地照亮了她的脸,惊得她抬脸一看,两眼中全是恐惧。

    但哆嗦了一下之后,还是迅速走到了那株新种的药材边上。

    萧奕修在最后一名访客离去后,神色凝重,心中不断徘徊着刚才谈话的内容。

    柳正严耐不过西北的酷寒艰苦,客死他乡,他的儿子一张状纸告到大理寺,甚至不惜过了民告官的“滚钉板”酷刑,声称自己的父亲是冤死的,惊动了全京城的百姓来围观。

    柳家在柳正严发配之后家道败落,所有有官爵之位的全被贬为庶民,这御状告得如此轰轰烈烈,明显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明眼人都看得出,当然是凌远航、凌远程兄弟。

    冤案重翻,药丞辛茂文再次被牵涉进去,牵连着查出他这些年来盗药销赃,牟取私利,重责之后撵出宫去,听闻回家没多久便因杖伤严重而呜呼了。

    至于作伪证的宫女,另行有人出来指证曾见过她与人私下接头,背后是御史中丞辛建,而此人一向是柳正严的死对头。

    如此盘查下去,究竟这些一连串的实证是从哪来的已经不重要,只知随着柳正严的翻案,柳家虽不能再崛起,皇帝却也给了相应补偿,并发还封了的大宅,以及一些零散封号。

    而最重要的,是御史中丞辛建的宣判,斩立决。

    这回皇帝没容半点情,甚至没给他发配边疆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