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夫人的月梧轩在王府中最偏僻的角落,院子外是一排高大的梧桐,藤萝掩映之间,显得格外幽静。

    萧奕修到的时候,见院内灯火阑珊,笑语轻盈,居然所有人都到了。

    顾清离在上座,身边有个空座,分明是给他留的。

    嘉夫人在她身侧下首,对面则是柳言玉和洛云。

    “王爷来了。

    ”嘉碧若起身相迎,似乎毫不意外。

    萧奕修记不得有几日不见她了,见她一身茜色绣桃李芳菲的襦衫长裙,无端令他觉得有几分刺眼。

    再上下打量了一下,其实妆容得体,并无不妥,依然如往日一般端庄又妩媚,眼底还有几分期盼之意,似乎对他满是仰慕。

    他终于想起是什么令他觉得刺目了,便是这一身的茜红色,实在是有几分像离月的绯红衣衫。

    “下次不要穿这身。

    ”

    嘉碧若诧异不明地睁大美目,不知道自己哪点做错了。

    倒是洛云在一旁看了,黑白分明的明眸溜了几圈,轻轻柔柔笑了一声:“嘉夫人,你这一身呀,怎么这么像离月姑娘呢?”

    嘉碧若低头察看一下自己,终于明白了他的禁忌是什么。

    她轻咬下唇,一语不发地回了自己座中。

    韵儿见自家夫人被训斥,忙在旁道:“王爷请上座,今儿这一席,可有一半是咱们夫人亲自下厨做的,王爷怎么也得看在她这份心上多尝几口。

    ”

    “嗯。

    ”萧奕修总算给了点面子。

    韵儿便忙着在旁指挥上菜,嘉碧若看他眼神淡了,并无愠怒之意才敢替他布菜。

    “王爷尝尝这个……还有那个……”

    晚膳倒是进行得和谐平静,唯有顾清离一言不发,吃得也少。

    她懒得与席间众人虚与委蛇,唯有对柳言玉神情温和。

    两人偶尔应答几句,聊的都是萧奕修的病情,柳言玉说得却比较含蓄,似乎有些不便透露的意思。

    洛云耳朵一动,明明低垂眼眸,却将这一切都听入了耳中。

    “师兄,那个离月姑娘不是口气很大么?到现在王爷身上的余毒还没清。

    ”洛云终于没忍住,低头对柳言玉耳语。

    柳言玉四顾了一下,神色略为犹豫,还是低声答:“离月姑娘说如无意外,再施针一段时日,辅以药方,应当毒性尽除。

    这件事,暂时不宜张扬。

    ”

    怪不得顾清离问他,他也含糊其辞,仿佛并不太清楚离月姑娘的进程一样。

    毒性尽去……这本是她的目的,也该是好事,可她怎么就觉得心里不安呢?洛云感觉嘴里的佳肴味同嚼蜡,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妥。

    她抬眼悄悄看,发现萧奕修对二人之间的问答也显得疏离淡漠,似乎并无喜色,她心中一动。

    洛云是因为想到萧奕修毒性尽去后,自己便没有理由再留在陌王府而烦忧,可他自己不是应当盼着早日解除毒性吗?为何也毫无喜色?

    “有劳柳公子照拂了,我家王爷能有今日,柳公子功不可没。

    ”嘉夫人含笑给柳言玉敬酒,似乎跟顾清离一样,意在探问什么。

    柳言玉却温文清雅地摇头:“我从来也没帮得了王爷什么,虽然聊尽绵薄之力,却也只是稍稍延缓他的毒性而已,现在他的情况只有离月姑娘清楚。

    ”

    顾清离道:“柳公子不必自谦,最难得是你这份心意。

    若没有神医谷和你的努力,或许王爷等不到离月姑娘,怎能说你毫无寸功呢?”

    两人又客气闲聊了几句,突然发现席间只剩下他俩在对答,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他俩脸上。

    顾清离清咳一声,转移了话题:“怎么今夜离月姑娘未至?”

    嘉碧若答:“韵儿去请过,她不在。

    ”

    顾清离装模作样点头,略显惋惜:“若是离月姑娘在,会更热闹些。

    ”

    萧奕修这时缓缓开了口:“离月姑娘是上宾,本王允过她来去自由,绝不干涉,以后这种场合,无事不必请她过来。

    ”

    顾清离正琢磨他是何意,又听他道:“她向来不喜这些世俗应酬。

    ”

    这一句话,便将席间所有人都贬为世俗之人了。

    旁人倒也罢了,洛云心里最不开心,咬着下唇心想,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竟只是个世俗女子?怪不得他眼里只有那个离月。

    忽听外头远远传来呼叫:“走水了……走水……小药圃那边……”

    所有人面色俱变,随风则疾步冲进来,脸色有几分慌乱:“王爷,小药圃那边走水,已经有人过去了!”

    “是怎么回事?”萧奕修迅速起身,连往日的淡定也有几分维持不住,眼神透着一丝焦虑,“离月姑娘呢?”

    “她……似乎不在药圃。

    ”

    萧奕修一语不发,离席快步出去,其余人自然也无心再继续,各自跟在后面过去。

    小药圃的火势起于木屋,毕竟那间屋子里外皆是原木搭建,极易起火。

    随风过去指挥人打水灭火,木屋外有两口大缸,平时蓄水用以浇灌所种的药材,倒是正好用以灭火。

    好在发现得早,并无太大损失,药圃里的药材也未被波及,随风过去问清了情况,过来禀报,原来火势起于屋内一盏油灯,那只叫妙儿的猫跳上桌踢翻油灯,引起了这场意外。

    嘉碧若拍胸道:“还好没损失药材。

    ”

    柳言玉的脸色却是凝肃,与洛云对视一眼,洛云便脸有怒意:“看起来是无太大损失,可木屋内药架子上皆是制过的药材,有蒸晒过的、醋炙过的、姜制过的、酒炒过的……经这救火的水一泼,哪里还有用?莫以为只有大火才能烧尽药材,水一样会毁掉。

    ”

    随风不懂医理,但听她这么一说也明白了,不由一脸尴尬,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听闻能解王爷毒性的最后两味药已找到,可那药材之珍稀,恐怕整个东渊都再也找不到了……他的脸刷一下便白了。

    柳言玉显然也是因想到这一点才忧虑满眼,唯有顾清离淡定自若。

    她最清楚,那两味药如此难得,怎么可能放在这白日不落琐、夜间无守卫的小木屋里。

    倘若这场火是人为有意,那不用说是奔着那两味药而来……

    “王爷……”随风迟疑着看萧奕修,他深知自家王爷,这时候不可能想不到那一点。

    萧奕修却一如既往地平静,只说了句:“离月姑娘不在便好。

    ”

    “都怪那只死猫!”随风一想到那只猫便晦气,早先是辛子瑶养的,那女人便不是个好东西。

    后来人死了,猫却散养在王府内,除了离月有时候喂养它,根本无人问津。

    正骂着那只死猫,便见有王府侍卫急匆匆过来,说让那只死猫跑了。

    萧奕修挥挥手,他自然不屑与一只猫计较,便是那猫犯了滔天大罪又如何,难道靠杀了一只畜生泄愤?

    “派人去找离月姑娘。

    ”

    “听见没有,将京城翻过来,也要连夜把离月姑娘找回来。

    ”随风心中焦急,显然是为了那两味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