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_书包族小说网 > > 马子建小黄门 > 章节目录 第7章 土豆引起的深思
    当马子建睁开眼之后,他已经对着那条栩栩如生的龙看了将近十分钟。



    狮头、鹿角、鳄嘴、龟颈、蛇身、鱼鳞、蜃腹、鱼脊、虎掌、鹰爪、鱼尾于一身的图腾,几乎是印入华夏儿女血液当中的信仰。这种非同一般的突兀震撼,使得马子建这般震惊痴迷,也不足为怪了。



    不过,这些解释仍旧难以阐述马子建为何会直勾勾望着那条龙那么长的时间。真正的原因是,他已经发现,那条龙其实是雕刻在他头顶上天花板上的图案。天花板比较高,而且……相当的古朴,就像是他在旅游景点的宫殿当中看到的那种天花板。这样的发现,让他十分心慌,以至于身体都保持着醒来一动不动地躺着。



    这个房间,根本不是他熟悉的那间二十一世纪单身狗的狗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马子建努力转动着眼珠回忆着,他记得自己是一位基层乡下的村官,主要的职责……嗯,说大了就是为人民服务,说详细了就是啥都要干。文到解决邻里纠纷,武到穿线通下水道,医到治个头疼感冒等等,也就是说,小到针头线脑儿,大到国家宏观调控,马子建几乎样样能露一手,属于能文能武能医的全能型人才。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马子建继续努力回忆,他记忆当中最后的一段,是自己上班后看到了负责农基站工作的大爷。大爷一脸丧偶的幽怨表情坐在座位上吧吧抽着烟,十分惹人同情。马子建询问之后,得知原来大爷养了两年的中华田园犬……嗯,就是农村看家护院的土狗一夜未归,并且十有八/九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大爷的心情异常低落无心工作,可农基站又需要整理一下作物种子……



    大爷都推心置腹到这个份儿上,他马子建岂能袖手旁观?拍着胸脯便将大爷的活计揽了下来,劝慰大爷好好回家休息,节哀顺变。



    而当记忆到了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马子建轻轻挪动一下下农基站货架的时候,没有发现上面一装着土豆的袋子已经摇摇欲坠。再之后,就是这位全心全力为人民服务且能力出众的基层服务人员,对着那袋猛然下落的土豆,喊出了一声十分动情的:“卧槽!”



    然后,自己就被那袋土豆砸没了?



    欲哭无泪啊!



    自己的花样年华,就被一袋土豆给终结了?



    随后就是这一袋土豆,就让自己来到了这样一处怪异的地方?



    这也太扯了吧?



    并且,更扯的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马子建终于转动起了自己已经有些发木的脖子,他看到这间大得吓人的地方,竟然还有高高的柱子耸立在这殿中,上面盘踞着气势恢宏的雕龙。而他躺着的类似卧榻的大床上,也雕刻着漂亮细腻的云纹。再加上房间里随风飘飞的轻纱,摆设错落有致的青铜器具……



    这一切无不告诉他现在躺在一个很古典、很古典的地方,如果他愿意承认,他其实是在一个华美的古代宫殿里。



    难道,自己被砸穿越了?而且,还被砸成了一位身份尊贵地、可以住在宫殿当中的大人物?



    而就当这个惊喜到可怕的念头刚刚升起的时候,寝殿当中已经蹑手蹑脚走来一群人,他们自然也都穿着很古朴的服饰。并且马子建看得出,他们所行走的步伐,异常地恭谨,甚至让马子建一瞬间对‘如履薄冰’这个词有了生动的理解。



    “恭请陛下上朝!”当前那个小黄门带着身后手捧着冕服的宫女宦官跪伏在地,用着尖细但温柔的声音提醒着马子建。



    而这声音传入马子建耳中简直有如天籁!



    自己竟然真的穿越成了皇帝?!



    天天年年夜夜做的美梦竟然在一袋土豆的帮助下成了真?!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就如窗户前那只苍蝇的马子建,这个时候简直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冲动!苍天有眼啊,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了!……



    神马高富帅,神马白富美,在封建时代,真的全都不是菜哇…



    古代谁最高?古代谁最富?古代谁最帅?



    毫无疑问,是现在的咱啊!



    个子再高,有皇帝的地位高?你再有钱有钞票,还能比皇帝老儿有钱?那些票票能在这里兴风作浪?你丫再帅,有个屁用!小爷一个选秀,立马让你的白富美成为三宫六院里那些娘娘们身边的一个洗脚丫头,你信不信?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马子建自己先信了!



    想到这里,马子建他,不自然的痴痴笑了起来…



    甚至他激动到,就在这些宦官宫女侍候自己穿衣的时候,马子建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原来已经不是以前的身体了。那身娇肉贵的小胳膊、小腿儿、分明是一个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身体嘛。



    可这又有神马关系!



    谁说人生不能重来?自己一个大龄剩男一穿越又可以多活十几年,这样的好事儿哪里去找?!就算这是一种代价,那就让这种痛苦来得更猛烈些吧!



    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马子建也根本没有搞明白那件龙袍是怎么被穿到自己身上的。唯一的感觉,就是那繁杂的程序让他自己来弄,根本不可能穿上去。



    不过,还是那句话,那又有神马关系!自己以后难道还需要动手穿衣服吗?!



    走出华贵的寝宫,已然是一朝之主的马子建这下走起路来简直虎虎生风!一路上,他又看到华丽的楼阁被人工开凿的水池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勾角连回的玻璃瓦顶上那金鳞金甲的飞龙,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湛蓝天空下的恢宏壮观的重檐殿顶,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辣么地辉煌灿烂!应和着自己激动澎湃的心情,根本已经不能用‘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么简单概括!



    终于一屁股坐在金光闪闪的龙椅当中,立于三十六节石阶之上,马子建极目望去,看到的就是翘起的飞檐,檐首的吉兽狻猊、獬豸在微明的天光下显得威风凛凛。皇权至高无上,那几乎要刺破晴天的尖檐将皇室的尊贵表现无疑。



    不过,这他奶/奶的不是找着被雷劈吗,还是青铜制成的,多好的导电器啊。



    封建愚昧害死人啊!



    都说皇帝是天子,做错事儿之后,老天震怒,才会劈几道雷来教训教训。可他娘的你们哪里知道,狗屁天谴!就算是这皇帝呕心沥血为人民服务,还是抵挡不了那导电器对雷电的独特魅力。要是碰上几个命苦的,管你这皇帝有没有才,哪怕是奇才,怪才,大才,哪天运气不好了,统统都会变成劈柴。



    ‘改天,朕就让人拆了这碍眼的事物!’马子建实在没想到,自己美梦成真之后,浮现起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琐碎的念头。



    然而,当看到满朝公卿乌泱泱跪立在地,山呼万岁,让自信心膨胀到快要爆炸的马子建,终于想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自己这是灵魂穿越?那这娃究竟是哪朝哪代的皇帝,不,应该是说,自己现在到底是那位叱咤乾坤、手握风云的当朝天子?



    光记得穷乐呵了,马子建突然发现自己连目前的身份都木有弄清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底下山呼热烈,但心情复杂而敏感马子建却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他清楚地看见,这些公卿大臣虽然嘴上这么虔诚呼喊,但眼神却都飘向了一个凶恶的胖子身上。那胖子不仅横向发展的厉害,还特丑,一脸凶恶的样子,让马子建不自然想起来菜市场上那手上沾满了万千猪血的的屠夫。



    这位屠夫伯伯,上来就让马子建感觉浑身不舒服。他仔细向那屠夫看去,只见那胖子体魄雄健,衣着相当华丽,几乎快赶上自己的正朝冕服了。而那挂满横肉的脸上,除了奔放的胡子和那铜铃一般的死鱼眼外,就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放纵任性、粗野凶狠的戾气。马子建虽不会相面,但看多了农村里那些横不讲理的痴汉,便也从这胖子的气度风范上,断定这胖子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这胖子站在左首的第一位,腰间,居然还佩戴着宝剑!



    在古代,可以带着佩剑上朝的人,那绝不是一般人物。要知道,古代那些皇帝一个比一个胆儿小,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儿,早就不允许臣子们在朝会上夹带利刃了。



    带着武器上朝,说轻了,那是对皇帝的大不敬。往重里说,那可是有弑君的嫌疑,是要诛九族的!



    再回想一下,刚才早朝的时候,这胖子根本没有对自己行礼,而眼中,也根本没有对皇帝的一种畏惧。有的,甚至是一种盛气凌人般、看猴子一样的眼神……



    这屠夫,到底是什么来头?



    看着满朝文武望向自己那麻木的眼神,以及对那胖子的畏惧,马子建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皇帝,某家一心为国,天日可鉴。今时关东叛逆已图穷匕见,河北袁绍名为盟主,却罔顾朝廷天威,污陛下非灵帝之子,更欲篡立幽州牧刘虞为天下共主,祸心已现,罪不容诛!今日南匈奴遣使而来,欲归附我大汉王朝,还请陛下面见一番,以显皇室正统之风范。”礼毕之后,这位屠夫伯伯站了起来,飞扬跋扈、旁若无人地向马子建说道。



    马子建当即浑身一哆嗦,打了一个冷战,感觉整个天都已经塌下来了。



    ‘关东叛逆’、‘河北袁绍’……



    这几个字眼实在太刺痛马子建的耳朵了,他大脑一瞬间便想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少年天子,而是那位纵数华夏帝王史,都能排得上号的悲催皇帝——东汉末年最后一位皇帝,汉献帝刘协!



    人生的大喜大悲来得实在太突然,马子建望着未央宫前殿那飞翘尖檐上的导电器,无语凝咽:苍天啊,你还是赶紧降下一颗雷劈死我算了!……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合格的撸瑟儿,在没女友、没票子也没房子的生活状态下,马子建那空虚寂/寞冷的精神世界,自然而然地投放在了虚无缥缈的互联网。而这项强大科技当中最让他感兴趣的,又是国人都难以自拔的一个历史时代。



    那是一个群星荟萃的时代。



    那是一个光华夺目的时代。



    那是一个令无数男儿热血奔涌的时代。



    那也是一个让晕晕众生心醉神迷的时代。



    三万里山河,五千年华夏,没有哪一段光阴比它更丰富多彩,也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只要轻轻的一触碰,就会让人那般激情飞扬,难以自持……



    然而,无论幻想了多少遍,神往了多少年,期待了几亿秒……马子建从未想过,自己会以汉献帝的身份穿越到这个时代。原因实在太简单——这个时代的这位爷,假若有幸参加华夏历代帝王评选活动的话,绝对会毫无悬念一举拿下‘史上最郁闷皇帝’桂冠!



    身为一国之君的汉献帝本该是万圣之躯,一言九鼎高高在上的,可他却生不逢时,长期受到强臣的挟持和压制,始终不能独立自主地行使皇权。先是由董卓将他立为皇帝,既而劫为己用,开创了当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先河。这段时间,只有十一、二岁的他,天天在雍容豪华的宣室殿中担心随时会被士兵冲进来抓他出去砍了头,担心今天朝中的大臣到了明天就少了一半,担心自己的妃子们被人抢去奸yin……



    好不容易熬到董卓身死,这位东汉末代皇帝又遭李傕、郭汜战火涂炭,彻底沦为三无皇帝(无实权、无皇宫、无吃穿),连基本温饱都得不到保障,尚书郎以下官员都要自己出城樵采,东汉末年凄惨的景象莫过于此。



    后来曹操引兵平息暴乱,为安全起见把圣驾转移到了许都,献帝刘协本以为可以睡个安稳觉了,结果还是被劫为傀儡皇帝,受到曹操的摆布、欺压,如个牵线木偶一般在前台唱着一场独角戏,惶惶不可终日。



    虽然这期间他也曾几次试图把位子摆正,希望能通过宫廷政变的方式扳倒曹操,不甘心以九尊之躯而受制于人——欲除心头病,拔去眼中钉,属于很有种的那类皇帝——但均以失败告终,差点连皇帝位子也没的坐。直至曹丕篡夺皇权,逼他退位后,他这位郁闷的皇帝才终于退休,结束了窝囊悲催的帝皇生涯。



    想起历史上这位汉献帝一生的悲催生涯,马子建已然欲哭无泪,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大殿,然后哭晕在厕所……



    “皇帝,莫要失了天家气度!”可胖子却明摆着不想放过马子建,见马子建面露怯色,心头大为不满,当下羞恼重声提醒了一下。



    马子建这时才将悲苦的情绪拉回现实,这时,不用等原本刘协记忆的复苏,他也已经知道,这位屠夫伯伯,就是如今贵为当朝太师、位于诸侯王之上的董卓,董仲颖!——那个历史上臭名昭彰的杀人魔王!



    “陛下,紫微岿然于星垣,万世不易,方有允执阙中,群星拱卫。臣下奏事,天子亦当端坐如仪,为天下范。”另一人这时出前,温声言道。



    刘协听到这话不由多看了一眼殿下之人,这人六旬左右,气度清矍,显然是位饱读诗书的大儒,但望着刘协的眼光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淡淡愁苦。



    “朕知道了。”刘协(马子建)摆了摆宽大的袖袍,一本正经回道。这时原本身体的记忆已经开始苏醒,使得他非但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更明白了这老人眼中那抹愁苦的由来。



    这个人,名蔡邕,字伯喈。是被董卓强硬征辟入朝的当世大家,当初征辟的时候,这老小子还想独善其身、托病不来,董卓不高兴了,就以武力威胁,蔡邕惧怕,只得就任。不过,董卓这魔头也没亏待他,在三天的时间里三次给他升官,如今他身居属光禄勋的左中郎将。



    蔡邕博学有才独步士林,曾正定儒家经本六经文字,丹刻于碑,立于太学门外,碑凡四十六块,便是著名的《熹平石经》。据说石经立后,每天观看及摹写人坐的车,有一千多辆。除经学大家之外,他更还是史学、书法、音律大家,在汉代上层士大夫阶层当中,享受着了不得的声誉。



    当然,他被国人所熟知的原因,除了曾经听出友人弹琴透露出杀气以及抢出焦尾琴这两个故事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个名动后世的女儿:蔡琰,蔡文姬。



    至于他望向自己时那淡淡的愁苦,刘协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出来。这家伙原本就是饱受儒家思想侵害的老知识分子,自然不忍见汉家天子被董卓这边塞武夫如此欺凌。然而,话说回来,刚才他那一番话确实很有水平。



    表面上,他是替董卓刚才咆哮朝廷打掩护,但事实上,汉家皇室如今几乎已没什么遮羞布,全靠蔡邕这一句话从中转寰,才能自欺欺人维持着汉室的尊严。



    事实上也如此,蔡邕一番话后,董卓明显怒火消减,只不轻不重哼了一声:“让匈奴的使者进来。”



    来人共两名,一人看起来年长、约莫三十左右,而另一人却极为年轻。二人上衣较短,袖口窄狭,衣襟掩于胸的右前方,腰束革带,下穿紧口长裤,足蹬短靴,带着少数民族独特逼人的剽悍粗野气息,披头散发步入銮殿,施礼自报家门:“臣匈奴去卑、栾提豹,叩见大汉天子!”



    听到这两人说汉话,刘协的心一下落了一半。毕竟穿越第一天就负责两族友好睦邻的外交大事,让他心情很有些小忐忑。这要是因为没有翻译而耽误了事儿,被董太师给拖出去喀嚓了,那岂不是冤枉到家?



    不过,既然已经认清当前的形势,刘协也没有自作主张,而是瞟了董卓一眼。见董卓微眯着眼睛什么话也不说,他才正了正身形道:“平身吧,此次两位远道而来,入朝觐见,足见右贤王一片赤诚之心,朕心甚慰。”得亏记忆复苏的及时,否则这一番文绉绉又不失大气的官话,身为居委会主任的马子建还真说不出来。



    两人当即起身,但却飞快地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匈奴话,最后那去卑回过头,大声说道:“汉家天子,我们这次前来,不再是投诚,你们汉人最言而无信。今日前来,我们来此只是求一合作!”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所有大臣一个个义愤填膺,交头接耳起来,看起来随时会有人跳出来大声斥责这些目无天威的戎狄。但惟独董胖子仍旧半眯着眼,一句话不说。震于董魔王的yin威,那些惊呆了的大臣们,一时也没人敢当这出头鸟。



    刘协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董胖子明显心情不好,憋着劲要看汉家天子的笑话啊!



    无奈之下,刘协只得大脑急速开动,赶紧翻起前世记忆瞧攻略开外挂,分析起如今形势。



    从这具身体当中的记忆得知,如今是东汉初平二年,也就是公元一九一年。这一年的确发生发生了不少大事,但跟匈奴有关的,只有七月份匈奴右贤王于夫罗挟持张杨叛离袁绍、依附董卓一事。



    如今正是七月份,刘协知道这显然是自己运气大爆、触发了历史事件。不过,网上资料对于匈奴依附董卓一事记载只有寥寥一笔,中间任何攻略都没有提及。由此看来,他只能现场发挥了。



    同意去卑口中的合作,那是绝对不行的。



    匈奴自从被汉朝打服之后,就分为了南北两部。北匈奴远遁大漠,据说跑到西方与罗马帝国的北方,与那里的蛮族联合在一起,经过几代的努力,把罗马帝国给灭了。欧洲从此进入中世纪,漫漫长夜一千年哪。



    来到这里的这一支,是南匈奴的一部。南匈奴自从被汉武大帝打服后,便只能装成孙子依附大汉王朝,被汉朝安置在河套地区,到如今已有几百时间。这几百年,匈奴的单于那是落了架的凤凰不如鸡,只能被汉人奴役欺凌,就连他们的单于,也需要得到汉庭的认可,才敢号令匈奴各部。



    去卑现在口中说要与汉朝合作,实际上就跟孙子起来要挑战爷爷无异,不说满大殿一脑门儿‘天朝上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思想的大臣们,就说董胖子也不可能容忍,毕竟这个屠夫当初就是靠抗击羌胡造反起家的。这个时候他不说话,估计就是在看刘协怎么处理这件事儿而已……



    想清了这点,刘协从容一笑:“朕想知道,你们要怎么一个合作法?”



    “陛下!……”不待刘协说完,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就跳了出来,可半路上看到董卓猛然回头那凶怒的眼光,他,他竟然又跳了回去……



    看到这一幕,刘协心中除了苦笑之外,也只能表示十分理解。史载董卓暴行罄竹难书,“是时,洛中贵戚室第相望,金帛财产,家家殷积。卓纵放兵士,突其庐舍,yin掠妇女,剽虏资物,谓之“搜牢”。人情崩恐,不保朝夕”。



    发展到后来,“诸将有言语蹉跌,便戮于前”。就是说董卓手下的将领有说错话的,便被他当场杀掉,这种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的残暴,怎么不搞的人人自危?至少,刘协自己是真的十分怕怕的。



    去卑面见如此,粗蛮的脸上不由闪过一抹不屑的讥讽,大言不惭道:“我匈奴勇士披坚执锐,屯驻于黎阳,为汉室那个……攘除奸凶,扬起汉室之威。如此所为,就看天恩浩荡的汉室,会给我匈奴勇士怎样的回报了。”



    这一番话落,整个朝堂更是群议汹汹。刘协不知道那些大臣在指天骂地愤慨着什么,但按照他的理解,去卑刚才的话,差不多就像前世掌握了核心技术的员工,要求当公司股东了。



    既然有谈判,必然有个强势和弱势。很明显,现在汉室处于相当的弱势地位。如今整个大汉江山风雨飘摇、四方混战,想必这些脑子里也长肌肉的匈奴也看出了汉室暗弱、天纲难振的困局,更知道身为异族的他们此时归附朝廷,对于汉室来说是个相当不错的政治砝码,所以上来才摆出了漫天要价的姿态。



    不仅如此,他口中的要求,其实已经不是简单的商议,更暗含一种威逼。假如汉室今日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答复的话,他们还可能调转枪头,再度反叛汉室。毕竟,对于这些戎狄来说,什么忠诚信义远比不过粮食刀枪更实在。



    由此,这样的局面摆在面前,使得那些满朝大臣除了面露愤慨小声诅咒匈奴狼子野心之外,真正献策的却空无一人。



    而就算是董屠夫,除了一双死鱼眼狠狠瞪向去卑和栾提豹之外,也无计可施。毕竟,几月之前,他还刚被江东猛虎从洛阳赶回长安,甚至还想以嫁女儿的方式讨好孙坚,结果被孙坚骂得狗血淋头。这样的大败亏输,已经容不得他可以对远离司隶地区的匈奴口出狂言。



    可想不到,就在满朝大臣束手无策之时,端坐在龙椅上的刘协却微微一摆手,面色从容说道:“既然你们这么不情不愿归附我大汉,那还是回去跟袁绍钻一个被窝儿吧……”



    “陛下!”



    刘协一番话落,去卑还没来得及反驳,自家朝臣倒是有一人已经忍不住跳了出来。刘协也做好了敷衍一番的准备,可想不到,这个面色涨红的家伙竟然……竟然半点都没有说匈奴依附之事,反而义正言辞说道:



    “陛下乃天下共主,一言一行皆为天下表率,朝堂之上乃公卿百官以帝威德怀远之所,陛下怎能出此粗鄙不堪之语?!”



    刘协当时差点忍不住捂头暗哭,这都是什么些什么极品?眼下匈奴依附大汉如此重要之事,你这狗屁太仆没一点主意,现在却逮住自己一点玩笑话出来指手画脚?要不是看在你这个家伙也是参与了刺杀董卓谋划的忠臣,我都恨不得开口让董屠夫一刀劈了你啊……



    由此,刘协只能默默咽下胸头这口老血,努力装作一脸微笑的天家仪容,淡淡一挥手:“鲁太仆,不要在意这个细节……”



    刘协以为这个插曲到这里就完了,毕竟,他无论怎么被董卓搓扁揉圆,总归明面上还是这个汉室的天子。可想不到,这句话出口,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蔡邕、马日磾、淳于嘉、张温这些三公重卿一个个都跳了出来,言辞之愤慨,好像刘协真跟袁绍钻了一个被窝儿一样。



    刘协这时差点被气笑了,当初他还以为汉室败皆是董卓祸乱之故。现在看来,满朝一群这等不顾朝廷重局、反而对自己一句玩笑话锱铢必较的昏聩公卿,那汉室岂能不玩儿完?



    当然,刘协不知道的,此时东汉时代,士大夫讲究的以‘仁德治天下’的儒家理念,君王若是贤明仁爱、垂拱而治,天下必然上行下效、江晏海清。这种想法和做法,在古代民风淳朴简单的环境下,也有着它生存的条件。由此,他们才会刘协一言一行那般不能容忍。



    归结起来,这其实是现代开放思想与东汉时代经学思想的表面冲突。然而,面对这些公卿高谈阔论、恨不得当场开一个批斗会,却半点看不到汉匈一事的情景,刘协面色不由转怒,重重一拍龙椅,叱喝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这句话出自《曹刿论战》一语,直言贬斥了位高禄厚的人目光短浅,不能作长远打算的意思。刘协故意用这句古语也有自己一番道理:你们不是认为我说话粗鄙吗?那我就按照你们的意思来痛击回去!



    可惜,刘协错了,他真的错了。整个东汉就是这样的说话方式、这样的风气,满朝公卿哪个不是浸yin此道的高手?哪个不是辩论的好手?更有意思的是,东汉自从出过两次党锢之祸后,士大夫阶层对于能够直言不讳驳斥皇帝引为荣耀。由此,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刘协已经被淹没在众人引经据典的口水当中。



    这一刻,刘协大脑当中只想起一个人:诸葛卧龙。想想人家,当初……不,以后是怎样舌辩群儒的?自己以前还以为《三国演义》中描写诸葛亮这一出有点泼妇骂街的污点,现在看来,一个时代就会有一个时代的处理问题方式,并且,读书少,穿越到哪里都会被欺负啊!



    一炷香之后,刘协的脸红得已经像煮熟的虾子。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该向谁求助,最后,鬼使神差地,他竟然望向了殿下的董屠夫……而更诡异的,是他从董卓那双死鱼眼中,看到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玩味笑意。



    “太师,今日之事,卿以为如何?”刘协顾不上深思董卓那抹笑意到底有何深意,当下开口求助。



    而就是这一番话出口,整个朝堂那些公卿虽然嘴上不说,但面上明显已是哀嚎遍野:汉室天子,竟然不听他们这些忠贞耿直大臣的劝谏,向那祸国乱民的董卓请教?!这简直在他们这些一心为汉的大臣心中,狠狠剔了一刀!



    “都给某家退下!”幸好,董卓也竟然站出来帮衬刘协,出列咄咄望着那些公卿大臣,犹如看着一群狂吠待宰的狗,无不蔑视喝道:“大堂之上,岂容你们这些公卿如此驳斥天子?你们让匈奴使臣如何看待我大汉?!”



    说这话时,董卓的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之上,目露杀机。很显然,这些人当中只要有个愣头青敢出来向董卓吼上一句,必定被董卓一剑斩落脑袋!



    看到这一幕,刘协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沉:眼前这一幕,简直就是一场闹剧。边塞武夫仗剑威吓朝堂,满朝公卿口有千言却腹无一策,如此覆巢之下,他这枚小鹌鹑蛋以后怎么可能不沦落成史上最悲催皇帝?



    心情沉重之下,对于去卑等人,刘协也失了穿越之后王霸之气一震、再震、狂震,令四方蛮夷臣服的心思,淡淡说道:“回去告诉于夫罗,朕不计较他当初与张杨叛逆一同投效袁绍对抗我大汉之罪,也可以宽恕他率兵攻打我大汉度辽将军叛乱之罪。只要今日尔等真心投效我大汉,为我大汉守好关东门户。朕允诺,若有潜龙出渊之际,定然亲口册封于夫罗为匈奴单于,准予尔等回归南庭。”



    然而,刘协想不到,这一番话出口,其震撼效果更甚之前那句玩笑话。右手按剑的董卓竟然突猛回头,恶狠狠的死鱼眼中瞬间迸射出骇人的凶光望向刘协。刘协立时升起一种被猛兽盯住的冰寒之感,瘦弱的身躯在殿下董卓威猛凶厉的震慑下,不由瑟瑟发抖起来。



    而殿下另一人当下跪伏在地,满面骇然,惊恐向刘协问道:“陛下,如今关东战事稠溏、音讯早已断绝,不知陛下缘何知晓黎阳匈奴之事?此事,为何臣下一无所知?”说罢这句,这人还心有余悸向董卓偷偷瞄上一眼,战栗不已。



    刘协闻此人之言当即醒悟,这人是太尉赵谦,主掌军权要讯。而自从董卓对洛阳实行焦土之策后,关中与关东交通断绝,满朝之人对关东局势更是一无所知,可自己竟开口道出了匈奴攻略黎阳之事,这怎能不让董卓及这些公卿惊异万分?



    更甚至,这等事情一旦被董卓联想到天子与关东联军有所勾连……那后果,刘协简直不敢想象!



    这一刻,他才深深感觉到前世那些狗屁三国小说都是扯淡!什么主角光环、王八之气,将猪脚写得仿佛无所不能,遇名将寥寥几句话就让人跪地拜伏,见良谋跟收大白菜一样揽入囊中。尤其见到美女,更是连勾勾手指都不用,那些美女便竞相洗白白卧榻相候……



    而更真实的汉末,是一部活生生且血淋淋的现实!



    那些穿越成普通平民的家伙,最有可能的,是被西凉乱军砍了脑袋;穿越成有名将领的,会在满脑子攻略还来不及开挂的时候,便死在战场上;而穿越成文臣的,可能会在连当前派系都搞不清楚之时,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如现在的刘协,仅仅因为无意说出了一句事先他根本不知错在哪里的话,便将自己涉身在万劫不复的边缘!



    幸好,就在刘协心中惊怖非常之时,殿下的去卑脸色也焦虑起来,色厉内荏急声说道:“陛下,您既已知我右贤王已攻破黎阳,便知我等势力已然恢复。若是我等反身投效袁本初,大汉兵马可还能抵得住我匈奴利箭?!”



    去卑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嚣张,让心中惴惴的刘协不由勃然大怒,当即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并指如剑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只知你匈奴利箭噬人,难道以为我太师麾下十万西凉铁骑的钢刀是吃素的吗!”



    一言喝出,气势凛凛,当真带着一股大汉天威的味道。只是,没有人知道,刘协此刻心中说的是:董太师啊,咱都这样拍您马屁了,您能忘了刚才那一茬儿不?……



    董屠夫的凶名,天下尽知。



    至少,刘协在说了刚才一番话后,去卑望着董卓那骄横的眼神,不敢再说出半点强硬的话。不错,董卓虽然被江东猛虎击败,但若论道天下强兵……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尤以并、凉之人为最,余者乃匈奴、屠各、湟中义从、西羌八种。



    西凉铁骑的铮铮马蹄,那是足以踏碎整个天下的噩梦。



    “陛下所言极是,”董卓面含阴冷地回望了一眼刘协,接着转身面对去卑和栾提豹,猛然掣剑呼道:“狗贼,莫以为某家手中之剑不利否?!”言罢,董卓手腕轻转,竟当着满朝堂之人,对着去卑的心口刺了过去!这一剑力大如电,显然要取了去卑性命。



    “太师且慢!”刘协真想不到董卓就是如此嗜杀之人,一般谈判攻守进退不知几回才会落地妥协,可这粗鄙武夫竟然一言不合就此作罢,实在令刘协又惊怖又感到可笑:“两国纵然交锋,亦不斩来使……”



    “这胡儿也算使臣?”董卓闻刘协猛然出声,倒也停顿了一分,但面上凶厉之色依旧不减:“某家记得好象有这么一条规定,正使死了,副使自然可以转为正使。回去传话的人,留下一个便足够了!”



    “太师,”刘协真的快要眼前荒诞的一幕气笑了,但却根本不敢斥责董卓搅乱他欲擒故纵之计,只能摊手无奈道出实情:“若是朕能让匈奴俯首称臣,为我大汉关东屏障呢?”



    董卓面色转寰,怒视着刘协的双眼中写满惊疑,他早已感觉到,今日小天子与往日那个表面阴鸷但内心惊恐的小孩有所不同,但究竟哪里不同,他一时又说不出。最后似乎想到什么,将剑收入鞘中,对着去卑狠狠哼了一声,退身离去:“今日权且饶了尔等狗命!”



    此时去卑已经被董卓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的猛恶震住,额上冷汗直流,猛然擦了一把汗后,却仍旧倒驴不到架,口是心非说道:“既然汉室朝廷如此待我匈奴,那合作一事就此作废,汉家天子,告辞了!”言罢,瞟了一眼董卓便想抽身而退。



    但刘协对此却无动于衷,只是淡然看着去卑一步步离去。甚至,一旁董卓又想出声命人拦住,他都以眼色阻止。董卓原本耐不住,更从未将刘协放在眼中,可就在他准备开口之时,却发现去卑和那栾提豹的步伐越来越慢,快至前殿大门之时,更是慢如挪动一般。



    董卓即便再蠢,也知道要逃命的兔子不会是这样的步伐,当下看向刘协的眼神中,便多了一份疑惑。



    而见火候差不多了,刘协也缓缓落座,平复下心情重新扮回汉家天子的威仪,开口挽留道:“二位使臣,还请留步。”



    去卑和栾提豹两人闻言如蒙大赦,不顾董屠夫那里的死亡凶险,转身快步赶回,等待着刘协下一步的说法。



    “尔等既然不远千里、口衔汉地匈奴命运的重任而来,就应当在这大殿上据实以告。朕读遍天禄阁藏书,上面记载的匈奴人,都是拥有着天狼血和天狼灵魂的人,他们早上走出帐篷拜奉太阳,夜晚回帐篷前叩拜月亮。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匈奴人,你们此番这般相欺于朕,难道是山川日月教导你们这样做的吗?”



    谈判场上,最善不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之以势,之前强硬的一面已经让董卓演砸,刘协便只能这般动之以情。而他这一番话,表面上虽然奉承了匈奴的纯正信仰,但暗含机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令去卑两人顿时面色黯然。



    “不过,朕说过,朕不怪你们。你们之所以会流落在汉地、苦苦求存,也是当初汉室的不是,中平四年,先帝为讨伐张纯、鲜卑,向匈奴调兵,于夫罗义无返顾出兵援汉。由此才导致翌年匈奴内地兵力空虚,屠各部发动政变。以致羌渠被杀,须卜骨都侯被立为单于。此事朕虽口上不言,心中未尝不愧疚。”



    这一番话落,满朝公卿再无一言。纵然他们心中仍旧将匈奴视为胡儿戎狄,但刘协口中所说之事乃千真万确。这些深受儒家思想教化的士大夫,不论执政能力如何,但在私德上却都是向着‘古之君子’的标杆儿努力的。上述那件事毕竟汉朝做得太狗血,甚至于夫罗父亲被杀之后,于夫罗几番想汉庭申诉苦情,刘协他那个脑子进水的老子非但不准许人家于夫罗领兵平叛,反而在须卜骨都侯病逝之后,将匈奴单于之位悬空。



    刘协知道此举有汉庭故意分化匈奴之举,但问题是这件事做得实在太刻意、太浅薄、也太粗鄙,由此导致人家匈奴至此仇视汉人,也未尝没有因果。也因此,这番话一方面让这些公卿叩问私德,另一方面,也因这件事的内幕不能宣之于口,使得满堂士大夫再无一人上前辩驳。



    两番话之后,大堂之上匈奴和汉朝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缓解。尤其去卑身后更年轻的栾提豹,听闻刘协似乎同情匈奴,不由一脸找到亲人的单纯,开口道:“陛下,您说得太对了,我们这些年滞留汉地而不能归,朝廷千方百计忽略我们,汉人又视我们为仇酋,我们苦求能回归匈奴汉庭,可手下勇士半数死于战乱,匈奴故地又各部盘结……”



    年轻人毕竟心思单纯,说到这里,栾提豹已然涕泪交加,口不能言。由此可见,这些年来,这支匈奴部落过得是怎样悲苦的日子。



    可谁知刘协见栾提豹如此,非但不同情,反而一脸凝重,正色问道:“小将军,你口中匈奴故地,难道就是指现在那些被各族盘踞的草原?难道你忘了你们匈奴的圣地弹汗山,忘了你们那整片水草丰美的草原?!”



    去卑栾提豹闻刘协这一言,两人眼中不约而同露出隐忍的精光。刘协口中的匈奴圣地,可不仅仅只是一座山那么简单,它代表的,是整个匈奴曾经辉煌不可一世的历史。



    匈奴真正可靠的历史是从冒顿单于开始的。冒顿单于的父亲是头曼单于,头曼受秦军的压迫,向北迁徙,过了十多年,蒙恬死去,诸侯背叛了秦国,中原混乱,于是匈奴得到喘息之机,又渐渐渡过黄河,在黄河以南与中原旧有的关塞接壤。冒顿杀父自立为单于,消灭了在其东面的东胡,又打跑了西边的月氏,吞并了南边的楼烦和白羊河南王。并完全收复了秦派蒙恬从匈奴人那里夺去的土地,与汉朝以原来的河南塞为界,直到朝那和肤施两地,于是侵犯燕国和代地。那时匈奴号称有控弦之士三十余万,乃真真正正毫无争议的草原之王。



    然而如今的匈奴故地,此时却尽在鲜卑之手。当初被匈奴打败的东胡后裔,有一支居于鲜卑山,后就以鲜卑为部落名。没有西迁的匈奴人自称是鲜卑人,也融入了鲜卑部落。当匈奴日渐式微的时候,鲜卑却出现了一位天纵英才,鲜卑首领擅石槐东败夫余,西击乌孙,北逐丁零,在‘东西万二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地甚广’的匈奴故地,建立起了一个强盛的鲜卑部落大联盟,拥兵十万,较匈奴尤盛。



    “二位,今天朕就将话说在明处,你们难道真的就甘心看着你们的故地任由鲜卑人肆凌?你们如天空中雄鹰的目光,难道就只看到了上一代的仇恨,而忘记整个匈奴的历史?!”刘协再度豁然起身,这一句话,有如金石之音,虽然仍旧稚嫩尖利,但其中气势却那般动人心魄!



    去卑和栾提豹二人不由猛然抬起头,异口同声回道:“不能!”可话一出口,去卑才反应过来,惊疑问道:“陛下,您今日说此事,难道是想?……”



    “不错!”刘协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慨然说道:“既然你们想玩儿,那我们就别跟娘们儿一样小家子气,要玩我们就玩一把大的!”



    一番话落,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一位公卿跳出来指责刘协的粗鄙……



    “陛,陛下……”可怜的去卑毕竟还是脑子里长肌肉的匈奴人,听到刘协这般说,一下被震住了。虽然,直觉上他知道汉朝如今自身尚且难保,但看着玉阶之上那冕冠东珠之后稚嫩脸庞那丝坚毅不可动摇的目光,他却真心感觉这位少年天子绝非在开玩笑。



    “朕今日在此明言,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如今汉室倾颓、叛乱四起,匈奴于夫罗若能不计前嫌,再度投效朝廷,朕将承诺,若有余力,定当助于夫罗回归匈奴南庭,再造当年匈奴盛况!”见去卑仍旧犹疑,刘协踏前一步,慷慨激昂言道。



    这一刻,他甚至都看到了满朝公卿那一张张不敢置信的表情,以及董胖子都微微颤抖的身子。但奇怪的是,殿下的去卑和栾提豹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之后,死死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刘协这下就无语了:果然,老实人最不容易被忽悠啊。看来,自己得拿点实际的东西出来了……



    他环顾了一下殿下,最终目光停留在董卓身上,拼命在去卑和栾提豹视线不在的时候,向董卓挤眉弄眼请示。可怜董卓这屠夫实在不是耍心眼儿、搞外交的主儿,面对刘协半天的示意,竟由刚开始的微微气恼变成了一头雾水。知道他身后一个清瘦的家伙轻轻拉了他宽大的袖袍,耳语了两句之后,他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得到董卓的允许后,刘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了底气,回头向去卑和栾提豹说道:“朕知道今日空口无凭,根本取信不了你们,一纸诏书恐怕连虎牢关都传不出。故此,朕今日破例,率先拿出诚意,拨付给你们匈奴粮草盐钱,以资尔等在黎阳生息御敌之用。”



    这还是一句空话,毕竟具体数目没有落地,谁知道汉朝能拿出多少东西来?可刘协也没办法,虽然董老板点头同意了,但他刚穿越过来,哪里知道该拨付多少?就算是真真正正的刘协,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小屁孩,也不可能知道该拨多少。



    按说这个时候,董卓背后的管家就该跳出来请示。但刘协眼瞅了半天那位负责朝廷钱粮的司农,人家的脸色简直委屈极了。一会儿看看董卓,一会儿看看刘协又叩问自己的良心,脸色憋得通红,但就是不敢跳出来请示具体的数目。



    而就在满朝冷场、董胖胖又有化身向屠夫转化的时候,殿下一人站了出来,开口道:“陛下,如今朝廷府库空虚,入不敷出。但陛下金口既开,那依老臣之见,不如便拨付匈奴使臣三十万石粮草、三千石粗盐、六十万钱如何?”



    刘协眯着眼睛算了一下,这个数目实在很有味道。匈奴于夫罗当初率兵入汉的时候,带着差不多两万匈奴游骑,而中间一番战乱,前些时日被袁绍手下大将麹义打得屁滚尿流后,估计能留下五千兵马便不错了。至于随后攻略度辽将军屯驻黎阳势力得以恢复后,兵马最多也就是两万余。



    而殿下这位司徒大人报出的数目,恰好是汉朝拨付给两万将士一月所用的粮草军费。这样的数目,拿出去既不寒碜、又不会让匈奴这些狼崽子吃饱了不干活,的确是个精妙到恰如其分的数目。



    故此,刘协不由自主望着殿下那位满头银发、一脸正直刚硬之色的司徒大人点了点头:“王司徒所言极是,就依司徒大人所奏。”果然是明年就会弄死董胖胖的高手,牛刀小试就看出果然有两把刷子了……



    而且,这个数目显然也说到了去卑和栾提豹的心里,两人闻言不由面露喜色。其中栾提豹更是上前一步,摘下头上头盔双手捧上单膝跪立道:“臣叩谢大汉天子赏赐,回去之后,臣定当将今日天子之威名转述父亲。此物乃此盔是我祖传之物,我父于扶罗传之于我,见盔如见人,今日献给万岁,以表我匈奴永附汉庭之心,绝不相叛!”



    刘协面上含笑,但心中却暗骂了一句:他娘的,亏了!一个月的军费就换来栾提豹这般感激涕零,看来这些匈奴鞑子在黎阳的日子真不好过啊……



    然而,就在此时,满朝公卿却对栾提豹手中的头盔露出了鄙夷的神色。那顶头盔制作并不精美,式样古拙,顶上甚至还嵌了几片人头骨,别有种蛮荒的苍凉与大气。更可笑的是,说是头盔,却连几张铁片都没有。而当初汉高祖刘邦曾赠给匈奴单于一身精美的衣甲,头盔,护胸等地方都是由黄金白银打造地。两者相比之下,栾提豹的一腔赤诚,在众人眼中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年轻的栾提豹心思单纯、也很敏感,但看到了满朝公卿那不屑的眼色,更明白他们这些汉人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正当他心思百转、无地自容的时候,却看到一双金丝缠绕的龙靴出现在他眼前。



    刘协双手托起那顶头盔,随后扶起栾提豹,郑重说道:“此乃汉匈两族再度睦好之信物,朕当如同珍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珍爱此盔的。其实自祖上算起,匈奴与大汉的血早就流到了一起,我的多少代祖姑姑都是匈奴的阏氏。匈奴自古从母姓,既如此,今日朕便再赐你刘姓,视你于天家子弟。愿汝等一心向善,为我大汉世世牧守一方。甚至有朝一日,可以帮你们击破鲜卑,重返旧庭!”



    不知道匈奴历史的人,不会明白重返单于旧庭对匈奴有多大的吸引力。刘协这话才结束,眼前刘豹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匈奴年轻人又跪立在地,连连叩首。



    单于旧庭,那是一定是片永远野性难驯的土地,那里生存着永远野性难驯的男儿。这些人的血管里流着狼的血,满朝公卿只看到了匈奴人拿出了这样一顶粗糙的头盔,却没有想到他们半点未将刘邦赐予他们的金银盔甲当做祖传之宝。



    不过,刘协这时也来不及操心这些,毕竟他现在真是泥菩萨过江。而说到真要操心的,其实这殿上的蔡邕恐怕更该注意点儿:若历史没有改变,几年后这年轻人就会带着匈奴的勇士,将蔡邕的女儿蔡琰掳回塞外,让那位身世凄凉的绝世才女,在饱尝异族异乡异俗的痛苦生活中,作出了千古传唱的《胡笳十八拍》……



    可想不到,就在刘协准备拱手欢送两位匈奴使臣的时候,一旁的董卓却又猛然出现,横插了一杠子。



    这一次,他当着刘协的面,再度掣出了腰间的宝剑。那凛凛含霜的锋芒,有意无意掠过了刘协的脖颈,斩落了刘协冕冠之上的几颗东珠。



    这一幕,差点将刘协吓得尿裤子……哦,尿下裳。汉代不兴裤子那东西,刘协现在穿的,就是大一号的裙子。



    “董,董太师,你要干什么?!”刘协面色青白,颤着牙齿问道。满朝公卿更是傻了眼,一些忠君之士更是做出了相搏之状,暗自握紧了袖中拳头。



    不过,那些家伙终究没有动手,反倒是一旁的去卑和刘豹,一把将刘协掩在身后,去卑厉声喝道:“董太师,你莫不是要弑君篡位不成?!老臣……老子就是拼了命,也要让你先踩过老子的尸体!”



    忠臣啊,汉子啊!果然,那声‘老子’比什么‘老臣’入耳多了啊!……



    刘协望着满朝的公卿,这一刻,真心觉得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这些汉族公卿,哪有人家少数民族兄弟亲切啊!



    可想不到,董卓听了去卑那声斥骂,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看着一脸惶怖的刘协露出了一抹难以描述的笑容。接着,眼中凶光收敛,才对去卑说道:“某家乃大汉忠臣,怎可能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举?今日小将军被陛下赐了姓,我敬你也是条汉子,特意将此剑赠送与你。”



    刘协脸色蓦然一变:这董胖子什么时候学会拉拢人心了?



    再环视一眼殿下,刘协蓦然看到一个双手笼在袖中的家伙,正对着刘协露出一抹探寻又颇含深意的眼神。刘协看到此人悚然一惊:好像之前,自己与刘豹谈话的时候,这个家伙便在董卓耳后一直秘密私语?……



    去卑看着董卓手中递来的宝剑,一时有些踌躇。毕竟,董卓这角色转换的有些太快,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刘协心中自然是不想去卑接那柄剑的,历史当中,长安动乱的时候,就是这支匈奴部队还曾保护了一番献帝,这一份香火情,刘协自然想握在自己手中,继而甚至还有可能引匈奴为外援。由此,他心中十分不愿这个时候匈奴与董卓产生什么交情。



    幸好,目前的状况还是比较符合刘协心意的。毕竟就在刚刚,董卓还想用这把剑杀了去卑。现在突然一转脸,又将此剑送给人家,这怎么着也会让人家粗豪的匈奴汉子心生不快吧?更不要说,人家刚才还以为董胖子是篡逆权臣,臭骂了一句。这要是随随便便一握手言和,剧情未免太逆转了吧?



    可残酷的现实仿佛就是要刘协将眼珠子惊出来一样,只见去卑脸色晦暗转寰了一番,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便以着超出刘协想象的难度换上了一张微笑的脸,接过董卓手中的宝剑,很是暧昧地叩谢问道:“太师,但不知此剑何名?”



    董胖子那一脸肥肉的脸上顿时也挤出一堆微笑,仿佛跟猪油一般都更捧出来,慨然说道:“宝剑何须名,此剑无名!”



    去卑轻轻抚摸道:“好一口无名之剑”。他退后几步,抽剑而出,寒锋在阳光下闪动着。殿外随即走来两名侍卫,把一件鱼鳞甲送到去卑眼前:“请试剑。”



    去卑挥剑划过,衣甲平分。去卑不由叹道:“果然是好剑!”遂收剑再谢,一时间,两位矮胖的重量级人物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相视而笑。



    一旁的刘协看得简直怀疑自己眼花了,这画风转变地未免太突兀了吧?刚刚还好似彼此抢了对方媳妇一般剑拔弩张,现在两人的表情怎么看起来好得就要共.产共妻一般?眨眼间老母鸡变鸭也没这么夸张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接受过二十一世纪网络知识大洗脑的刘协,可不会认为去卑和董卓两人就真的王八看绿豆、不打不相识。他仔细盯着去卑脸上极微小的神态变幻,甚至就连刘豹脸上那一丝隐忍不发的愠怒都没有放过,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脑中飘来飘去,但就是一点头绪都理不出来。



    这时谈判已完全接近尾声,董卓无视刘协,对着去卑点头道:“去卑大人,既然来长安一趟,便不要急着回去,多在长安城中玩几天,看看我汉朝的风物。回去的时候,某家自然会派使者随行。”



    去卑这时也不矫情,同样点头道:“多谢太师美意,单于大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我匈奴也不是背信弃义之人,这次使臣回长安时,定会带回五千头牛羊、皮革、玉石等物,还望太师笑纳。”言罢,去卑与刘豹再对着刘协施礼,告辞离去。



    而就当去卑单手抚胸那一刹那,刘协脸色铁青。去卑胸前那一片数不清的金银和宝石项链发出的碰撞之声,惊动了刘协脑中那一根飘动的弦,让他明白了去卑为何会对董卓那般前倨后恭。



    其实,刘协早就该看出,去卑这位矮肥的匈奴贵酋虽然也是披发,但他整个头顶却都是剃的光秃秃的,左耳上方耷下来三条发辨。这样的留发方式,明显是另一个游牧民族的发饰!



    不错,去卑这人具有匈奴和鲜卑两族血脉,他父亲乃匈奴王室,但其母却是鲜卑人。在屁股决定脑袋的法则下,去卑可能不会反对匈奴人攻打鲜卑夺回旧庭。但若有可能,他也不会拒绝董卓伸过来的橄榄枝,来制约刘协这位看起来野心勃勃力扶匈奴的汉朝天子。



    毕竟,长安城中谁握着枪杆子,去卑心中可是很清楚的。刘豹还很年轻,可以被刘协忽悠地热血上涌,一头跳入险恶混沌的朝廷大漩涡中。但去卑,他却不会。



    而轻描淡写、只让董卓付出一口剑代价便化解了整个布局的家伙……刘协回头看了一眼那位仍旧脸色平静、双手笼在袖中的谋士,从他那双寡淡深邃的眼中,得知了他的身份,董卓手下首席谋主——李儒,李文优。



    这一番暗地里的交锋,让刘协身上穿越者的优越感彻底破灭殆尽。纵然他提前看了攻略、开了外挂,可苦心积虑的一番布局,却仍旧在李儒一番耳语下被挥落无形……这一段被世人所熟知的历史,果然不仅仅如表面看起来那般精彩灿烂,那些已消散为历史尘埃的暗礁潮涌,会在当事人毫不知情的时候便席卷湮灭一切。



    然而,建安元年,献帝从长安东归洛阳之时,就是匈奴支系铁弗部的首领,与白波贼帅李乐、韩暹、胡才等人待卫天子,拒击李傕、郭汜。若说白波贼那些人看中了刘协允诺的官职虚名,那这位匈奴异族为何又会义务相助?他去卑可是深知汉朝的官职对他们来说,可是半点用处也无。而唯一的可能……



    “去卑大人,”看着即将走出前殿大门的去卑,心灰意冷的刘协猛然想起一事,带着一抹凄淡的笑容对着一脸疑惑的去卑问道:“朕突然想起来,你的祖父,是尸利大人吧?”



    去卑脸色恍然一动,许有一刻时辰后,他才微微以汉人礼节作揖,恭敬回道:“臣祖先正是尸利,却不想陛下竟然还记挂着此事……”说罢,去卑再不停留,转身离去。



    刘协喟叹一声,突然感觉自己对这段历史还是太过陌生。



    刚才的一问一答,揭示了去卑为何以后会护卫天子的缘故。尸利的父亲,是汉光武帝之子沛献王刘辅六世孙度辽将军刘进伯的后代,刘进伯北伐匈奴时被擒,生了尸利。而作为尸利之孙的去卑,若按血统论来说,他甚至要比那位刘皇叔还近一层。也便是说,他这位匈奴和鲜卑的混血儿,其实是流落异族的汉室宗亲!



    谈判之事已罢,刘协缓缓坐回龙椅。而微一环首,便看到殿下的董卓已是一脸隐忍的怒容。待刘协刚一落座,他便再度上前言道:“陛下,某家奏请罢免太尉赵谦!”



    刘协心中微微一叹,知道该来的总归要来了。董卓这位屠夫已经注意到了他,他这个被满朝公卿瞧不起的边塞武夫,对权力有些近似疯狂的控制欲望。因为他知道,自己今日能有走到这般地步,就是与手中握有的权力息息相关。失去了权力,他将万劫不复。



    太尉在汉代主管兵事,对于董卓来说是个敏感到不能再敏感的职位。而眼前这位太尉赵谦,就是之前想跳出来出言又被董卓一眼瞪回去的家伙。看起来甚是胆弱,又无过错,但即便如此,今日刘协大肆改弦易张的变化,还是让董卓直觉性的将矛头对准了他,杀他这只鸡给刘协这只猴看。



    面对董卓的刻意敲打,刘协毫无反抗能力。更不要说,此时殿下的赵谦,正以一种祈求的眼神望着刘协,盼着刘协放他一马。毕竟,假如刘协若与董卓有半点争执,那明日赵谦便不会再出现在这个朝堂而成为一具尸首。由此,刘协只能微一摆手道:“准奏,不知太师心中意下何人可接任?”



    董卓微一思忖,开口道:“太常马日磾纯性有识,可担大任。”



    “便依太师所言。”三公之一的太尉,只在两人一问一答间便就此易位,干脆地甚至连半点解释都没有。满朝公卿对此皆以为荒谬却又认为理所应当,真是汉末朝堂莫大的讽刺。



    “今日还有何事,若无他事,就此退朝吧。”刘协环视一眼殿下,心灰意懒说道。



    众人左右交耳,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正欲躬身告退时,却听殿下又有一人开口道:“陛下,臣奏请表张杨为建义将军,领河内太守一职!”



    刘协低头看去,只见始终未发一言的李儒终于开口。而这一句话,就如一条毒蛇吐出的信子般,直击刘协的七寸。



    张杨此人被于夫罗裹挟劫持,心中对于夫罗愤懑不已。而李儒此番又加封张杨为汉朝将军,且还令其镇守河内,这显然是一招离间妙棋。新附汉朝的匈奴不能肆意攻凌张杨一部,而张杨又对董卓一系感恩戴德。如此一来,刘协在朝堂上苦心孤诣与匈奴结下的一份香火之情,便彻底被李儒这去卑和张杨双保险之锁锁死在未萌芽之时。



    值此,一败涂地的刘协一脸颓然,只能咬牙应允道:“准奏!”



    未央宫宣室殿。



    就是刘协醒来的那个寝宫,记忆复苏之后,他才知道这座寝宫的名字。



    刘协一屁股坐在龙榻上,才感觉屁股落在了实处。朝会自个儿坐在龙椅上,整个儿就是一杯具……



    宣室殿外那些内侍、宿卫、宫女悄无声息地站在长长的门廊下倾听着殿中那烦躁的呼吸声,互相不解地传递着各种晦暗不明的眼神。自从当今天子移跸之后,未央宫就变成了一个凶险的大殉坑,董太师残暴之名世人皆知,这些侍奉皇帝身边的近人向来便有着代皇帝受过的传统。所以,他们这些处在王朝中最底层的人,更在意天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包括之前他回来时那脸上那丝阴鸷。



    想到这里,这些人不由纷纷打了一个冷颤,心中祈盼着今日朝会上天子没跟太师发生冲突。毕竟,宣室殿内,可刚刚发生一件妖异之事!由此,内侍,宫女、宿卫行动上的更加肃穆,喘气声也比刚才小了许多……



    而此时刘协对着那一身穿着宦官服饰、跪伏在地的小黄门,除了一脸的便秘神情之外,只能发出呼哧呼哧不匀的喘气声。因为,这个时候,他的手中,捧着两颗这个时代绝不应该出现的土豆!宽大华贵的龙榻上,更还堆放着他那个时代的农作物真空包装袋,外加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到刘协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宣室殿未央宫正堂,乃天子日常起居的地方。历史上汉文帝曾在这里召见一代名士贾谊,二人盘坐于席上,谈至深夜,还被传唱为汉代的一代佳话。



    刘协自朝会归来,一屁股还未坐热,便出现一批宦官内侍前来与他卸下冕服。当他换上日常的龙袍之后,这位小黄门便让其他内侍先行退下,自己却突然跪倒在他的面前,从龙榻当中拿出了这些‘妖异之物’。



    “陛下,小人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今早陛下朝会之时,小人便带人前来打扫宣室殿。整理龙榻之时,小人蓦然看到这些事物,吓得魂飞魄散,当即遣散了那些人,只等陛下回来定夺。”小黄门将身子伏低在地上,用一种温婉嫌恭又诚惶诚恐的声音向刘协说道。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只有你一人看到,其他人均不知情?”毕竟面对着熟悉的东西,刘协的惊讶跟这个小黄门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很快反应了过来后还有闲余清点了一下。



    龙榻之上的东西总计有:土豆两块、各类农作物真空包装袋若干,一个急救医疗箱,一部功能强大的高科技山寨手机,以及钱包钥匙等零碎物件。



    这些东西,就是他当日穿越前的身家。而手捧起那两颗土豆,刘协真的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就是一袋子这样的东西,让自己成了汉末时期最郁闷的献帝?



    “回陛下,正是如此。不过小人发现这些事物时太过突然,惊动了那些内侍,想必此时禁省之内那些人已经在心中喁喁私语起来。”



    刘协听这小黄门谈吐应答不似那些不通文墨的宦官,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就是今早带着一群宦官宫女侍候自己更衣的那个小黄门。



    只见这小黄门眉清目秀、带着一股子讨人喜欢的劲儿。从他描述当中,也看得出他有一定的应变之才及舍生担当的勇气,不由颌首点头道:“你办得很不错,并且,朕知道,你也有办法让那些人将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吧?”



    小黄门猛然抬头,竟带着一丝杀气向刘协问道:“陛下的意思是?……”他伸出右手,呈掌刃状,狠然向下切去。



    刘协面色不由一变,再度仔细审视了一番这个小黄门,问道:“你精通暗杀之术?”



    “小人不会。”小黄门回道,可就在刘协脸色放缓的时候,他眼中精光一敛,又轻声回道:“不过,在司徒府中也学到了一些手段,让这些知情之人月余内一个个染疾而亡,小人还是做得到的。”



    “你是王允的人?!”刘协面色悚然,就连声音都微微轻颤了起来。



    “不,小人冷寿光,乃前司徒杨公之人,今日是第一天任职禁中。”



    “如今的光禄勋杨彪?”刘协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今日朝堂一事后,他仍心有余悸,深感汉末风云漩涡之险恶。故此,对于今后会秘密干掉动作的主谋王允,心中有着一分说不清的忌惮之情。



    而杨彪的名字却不会给他这样的感觉,这人虽然是弘农望族,从曾祖父时代开始,杨氏一门“四世四公”,与袁绍一门的“四世五公”不相上下,并为东汉朝廷的两大政治世家。但杨彪在官场沉浮多年,始终不显山不露水。每逢汉室危急时刻,他总是尽节为汉,与那位虽有大功却饱受后世争议的王允比起来,他不由让刘协感觉更值得相信一些。



    当然,也仅仅是模糊的相信而已。



    “不用那般恶绝,那些人其实也很可怜。”刘协皱着眉说道:“你只要稍微提点一下,想必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毕竟,他们也不清楚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陛下仁慈,小人遵旨照办。”冷寿光再度躬身施礼,语气当中没有任何起伏,更没有多此一举试探刘协是否知晓这些乃何物。



    而当冷寿光叩拜离去之时,他又听到了刘协深思后的一句话。



    “你很不错,今后就随侍在朕的左右吧。”



    冷寿光再拜,躬身离去。他知道,这个时候天子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那些妖异之物。



    而待冷寿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黄门之后,刘协才悠悠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说了一句:“他就是史载活了一百五六十岁的方士奇人?真想不到,竟是宫中的一名宦官……留他在身边,至少自己会活得长一些吧?虽然,怎么看他都比自己活得要长。”



    直至这段插曲稍微告一段落,刘协才将目光转向龙榻之上的妖异之物。



    手捧着那两块沉甸甸的土豆,刘协突然感觉捧在自己手里的不是土豆,而是两颗地雷啊!



    两块土豆在二十一世纪,价值不过几毛钱,但在这汉末时期,那就是万金难换的宝贝!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刘协还是懂的。



    土豆,学名马铃薯,一般在沙地、旱地就可生长,亩产量惊人。按照汉朝的计量单位,一亩至少能产十五石。且耐储藏,收获之后,只要存储得当,可以放到来年不坏。宜菜宜粮,穷苦人家哪怕不吃粮食,只吃土豆也能活命。



    假如不是自己无意间的穿越将这两块土豆带到这个时期,那它的出现,就需要汉朝大军穿过茫茫的太平洋去美洲才能弄来。



    而且,他带来的,不仅仅只有这两块土豆,还有其他这些农作物种子,单单说最常见的玉米种,就可以完全改变汉朝一年一季收成的状况!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在同样的一亩地、同一年内,完全可以收获两倍甚至更多的粮食!



    并且,这次带来的还不光这些亩产高效的作物种子,西红柿、茄子、四季豆、黄瓜、辣椒等等这些蔬菜种子,它们的到来,完全可以打破并丰富汉朝人民的饮食习惯!



    封建社会为什么是农业社会,那是因为那个时代的粮食根本不够吃!无论是从粮食产量还是粮食品种,抑或是从耕作技术上来讲,那同现在根本没法儿比!



    那个时代,假如人民.运气好,遇到一位英明睿智、一心为民的好皇帝,还可能得到轻徭薄赋的待遇,有可能在风调雨顺的时候,让全家人吃饱肚子;但要是遇见一位像刘协老爹这样的极品皇帝,再加上一些天灾人祸,那就根本没法儿活下去!



    尤其是现在,现在这个该死的东汉末年!



    东汉末年,国之将倾,政之将迭。外戚当道、宦官专权、连年的军阀混战和天灾人祸给当时人民的生活带来了严重的危害。据后汉书记载,“天下旱蝗,河水溢,百姓饥穷,流冗道路,至有数十万户。蝗灾为害,水变仍至,五谷不登,人无宿储,饥死者什四五,至有灭户者。正月,河内人,妇食夫;河南人,夫食妇。”



    那是怎样一片不忍目睹的惨况?田野荒芜长满了荆棘杂草,桑林废弃结满了残叶野茧,城郭农舍被焚毁还冒着浓烟,旱蝗涝天灾过后一片死寂,民不聊生,朝不保夕,易子相食,饿殍千里。连年的杀戮、掠夺、饥荒、疫病及亡匿,使人口剧减,完全一幅世界末日的惨景……



    是的,饿殍万里、易子而食这些惨剧刘协是没见过,但他至少从电视当中看到过非洲难民被饿得只看得到大头的娃娃,还有那些跟红.粉骷髅一般的少女……并且,他知道,在封建社会,尤其是现在的东汉末期,这些惨剧,是真真实实发生,并且是正在发生的!



    前几年为什么会有黄巾起义?那是因为农民饿得活不下去了。造反是死,不造反也是死!



    选择造反,是因为他们至少还可以多吃一口饭!



    想到这里,刘协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他突然感到自己手中捧着的不是土豆,身边散放的这些种子也不是种子,而是千千万万大汉子民的命啊!



    它们,用之恰当便是苍天赐予万民的福祉;用之失允,他刘协便是这个时代不会被记入史书的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