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_书包族小说网 > > 宙斯苏小眉 > 章节目录 第八章爸妈离婚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天上有神仙,天边的云就是他们家烟囱里冒出的烟。后来一本《希腊神话》的书让我知道了外国的玉皇大帝---宙斯。他掌管着天上的神,人世间各各角落同时也遍布着他的情人和私生子,而他和赫拉的家务事会随时引发国家之间的战争。这让我觉得他并不遥远,仿佛就生活在我的身边,但也让我对这个世界的公平正义产生怀疑。宙斯的道行仿佛没有我们中国的神仙高。



    书归正传,闲话少叙,我先说说我自己。我叫苏小眉。一个说不上漂亮也不算不上丑的普普通通的、单眼皮的女生,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尝到过恋爱的滋味,像个二杆子一样生活在这个不知有没有神仙、有没有宙斯的世界上。



    我恨苏小眉这个名字。呸呸呸,一提到这个名字,我就觉得又有什么奇异的倒霉事要落到我头上来了。今早上吃早饭的时候突然就从上面掉下来一个五公分长的大蜈蚣,让我又恐惧又恶心,五元钱的早餐就白白浪费掉了。



    我恨自己在爸妈给我起名字的时候不能参与其中,否则,我宁愿起一个“苏大运“这样粗俗、没有品位的名字,也要给自己带来源源不断的好运。



    小时候,我是个倒霉孩子,长成大姑娘了,我是个倒霉的大龄剩女。总之,我的生活中,仿佛与mei特别有缘。



    天上会掉馅饼吗?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天上会掉鸟屎。因为我不止一次被鸟屎给砸中,白白的鸟屎有时候会落到我黑的发亮的头发上,人就变成了白头翁。有时候,鸟屎会落在刚刚洗好的校服上,回家被老妈一顿臭骂。有时候,还会掉到稚嫩的脖颈里,黏黏的,像打破了的鸡蛋白。



    地上会捡到元宝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摔过无数次跟头。走的好好的,毫无预兆,啪,人就来了一个狗啃屎。牙没有被磕掉,但膝盖却哗哗的流血。学校的厕所里,尿液横流,黑乎乎的粪便像堆砌的巧克力酱,小心翼翼地穿梭其中,扑通,就掉进了粪坑。



    我想找到一个专管霉运的菩萨或者神,以便好日夜祷告、烧香拜祭,但我翻遍了希腊和中国的神话书,却没有发现一个管这种事的。



    我要绝望了。我想如果我是那个与人间联系相当密切的宙斯,我一定要专设一个掌管人世间霉运的职位。烧香拜佛,要不然送个纸糊的美女,肯定管用吧。



    我这个人除了运气不太好,还具有二杆子精神。两者互相补充,我仿佛就变成了霉运的宠物。



    最早记得的一件倒霉事,是懵里懵懂又快乐逍遥的幼儿时光。



    有一天,在幼儿园吃完老师发的大红枣,手托腮帮,两眼迷离,似睡似醒之间,想起看过的《小龙人》电视剧,而顿时感觉自己头上长了犄角,身后有了尾巴,俨然变成了一条小青龙,我的秘密多的呀,嘿嘿,我忍不住笑了,多的让老师、小朋友都得惊得下巴颏都掉了。



    我越想越高兴,眯缝着小小的单眼皮的眼睛,舔着柔柔的小嘴唇,时不时吧唧一下小嘴,这时,只见一个黑色小人影挡在了我的面前,我没搭理他。他爱谁谁,我要变成小青龙了,电视里那个帅气而勇敢的小龙人!



    “嘻嘻嘻。”这个小黑影似乎比我还要高兴,他呲着牙,端详着我的脸,像变魔术一样,炫耀般地手里就多出一个圆鼓鼓黑褐色的东西来,他拿着这个东西先是朝我的眼睛而来,但是我眨巴眨巴厚厚的单眼皮,小黑影又把我的脸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最后,他呵呵笑着,缓缓地把手中的东西狠而准地塞进了我右边的鼻孔眼。



    大家看到这里能猜到塞进我鼻孔里的是什么吗?我想应该有人能猜到的。



    因为世界上真的有很多聪明的让人无可企及的家伙,他们的智商高的让人嫉妒。可是,我不是。



    我不但智商不高,还有些迷糊。对塞东西到我鼻子里的行为不但不抗议还把细细的小拇指插进鼻孔里掏嗤了半天,后来掏出一块小小的硬硬的鼻屎。但这一切并没有影响我变成小龙人。我扭了扭屁股,好像屁股上真的长了尾巴。



    在后来的课堂上,我喘着粗气打着小小的呼噜眯了一会眼。涂着鲜红嘴唇、抹着厚厚脂粉的女老师听见我明目张胆的呼噜,一张粉脸气成了夏天的大水萝卜,又红又白。



    她毫不客气地拽着我稚嫩的小胳膊,一直拖到隔壁班级的讲台上,展览裸体模特一样,把我摆过来摆过去,我咧开大嘴一边哭一边身不由己地在讲台上转起了圈。



    “小朋友们,看见了吗?这个就是坏孩子,大家看她长的样子,一点也不乖,眼睛这么小,真难看!大家都不要跟她学啊!坏孩子就要受到惩罚,大家帮老师好好看着,如果她再不老实,就告诉老师,老师要把她关小黑屋,给你们戴小红花,好不好?”



    下面的小朋友们就高兴地跟过节似的,使劲拍巴掌。



    “好,好!”



    “老师给划个圈,出了这个圈,小朋友们就要告诉老师!”



    老师说完,像孙猴子保护唐僧不被妖精捉走一样,用一只蓝色的粉笔以我为圆心划了一个半径大约为十公分的圆圈。



    我还记得老师临走之前,用涂成玫红色指甲的食指狠狠地戳了一下我的脑门,我的脑袋就像硌进了沙子一样疼起来。



    那时候爸妈是国棉厂的工人,白天的劳累让他们对我缺乏必要的耐心,而我偏偏在他们酣然入睡铆着劲恢复体力的时候,突然间就习惯上了打呼噜。



    每天晚上与我小小身躯绝不相称的震天的呼噜声搅得他们无法安睡,但又毫无办法,本来就缺乏对我的耐心加上缺少睡眠他们就变得更加烦躁至极,每天早上两个人吵嚷一番之后,败下阵来的那一个会像扔一个破麻袋一样把我扔在坚硬冰冷咯得屁股蛋生疼的车后座上,然后又像卸下来的快递一样,匆匆地把我撂在幼儿园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后面,打着哈欠,一脸的倦容,带着飞舞的头发,像发射出的火箭,头也不回地离我越来越远。



    后来的几天,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小小的脑袋整天昏昏沉沉,又晕又涨,我想是因为老师戳了我脑门一下的缘故。她可能把我脑门上的犄角给弄断了,我不知道小龙人没了犄角是否还能活,但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我常常要张大了嘴巴才能呼吸。



    终于有一天,我像只濒临死亡的鱼张着大嘴,玩着手中布娃娃。突然来了一个额头留着长长刘海,白白净净的叔叔,叔叔一看见老师,老师一看见叔叔,两个人的眼睛就像怪兽的眼睛,蹭蹭的发光。



    然后老师就轻手轻脚地拉着叔叔的手进了她的休息室。一声比一声高的喘息声慢慢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抱着布娃娃,歪着脑袋,耳朵不由得就侧向了老师的休息室。



    仔细听听,一个像老虎,一个像是仓皇逃命的小兔子,我想老师和这个叔叔一定在里面看动画片。所以就满怀喜悦地把小小的眼睛趴在露出光亮的门缝上,透过窄窄的缝隙,惊讶地发现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幕非常光亮刺眼的呈现在眼前。



    老师与叔叔半裸拥抱!



    好似摔跤,动作怪异之极,又像是在练独门武功。我呆住了,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惊奇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这时,突然通通从教室里跑出来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他眼里闪着贪婪的光,伸出手就来抢布娃娃,我本能的向后一退,身体砰的撞向了门,门大开。



    老师和叔叔乱成一团,惊慌失措地叫起来。小男孩却高兴的欢呼起来。



    他松开即将抢走布娃娃的手,眼里熠光闪闪,嘴巴咧开,呲着小白牙,露出粉色的舌尖,嘴角泛起不怀好意的笑,伸出他那双稚嫩的、涂抹了各色水彩笔颜色的小脏手,就朝我的脸抓来。



    我本能地顺手拿起手里的布娃娃向他抽过去,布娃娃身上的那一排黄黄的衣服扣子恰恰打在他的脸上,男孩那张笑脸兀的就变了,他挤起双眼,泪水哗哗地从眼缝里流出来,他捂着鼻子哭了,鲜血顺着带有红黄蓝各种颜色的指甲缝吧嗒吧嗒地低落到地板上。我也哭了,被他花花绿绿、狰狞的面容给吓得张开嘴巴,鼻孔大张。



    “怎么回事?”老师怒气冲冲、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待看清男孩鼻孔中往外冒的血泡,她猛地扭转身子,对着正在咧着大嘴哭的我的胸脯猛击一拳。我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紧接着就是磨盘压在胸口上的感觉,我几乎要断气了。



    我痛苦挣扎着张着大嘴却一时发不出声音,我无助地瞪大了小小的眼睛,我感到眼珠子都快要被我给瞪出来了,我就这样瞪着眼睛,张着嘴,像个受气而委屈无处诉的小媳妇,哑巴吃黄连般,泪水无声汹涌的流下面颊。



    老师瞪圆了带着油亮亮黑漆漆假睫毛的眼睛,愣愣地看了我一会,突然就发出一声东方不败的“啊......咦......”之声。



    老师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因为她发现在小小的鼻孔眼里竟然钻出一个白色的肉芽。



    很快我被大人们以最快速度惊慌失措、扑扑楞楞地送到医院,几只强有力的大手压着我弱小的身躯强迫仰倒在医院那张像床却不是床的椅子上,当刺眼的灯光照向我,一个泛着冷光的铁器即将插入右边的鼻孔眼,我心中充满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但我却挣扎不了,我像宰猪一样被大人们一条胳膊一条腿给牢牢固定住了。



    好在医生的动作却并不像拿出的架势那么吓人,我感觉他只像是轻轻地在我的右边鼻孔里拔了一棵狗尾巴草,然后我的呼吸突然就顺畅了,我突然间就不用张着嘴巴呼吸了。



    我从椅子上蹦下来,看到一个发出乳白色小芽的椭圆形的小怪物张着细而长的爪,被放在白边蓝底的托盘里,而大人们正一脸惊惧而又有些万幸地把脸趴在上面,嘴里发出一阵阵怪异的叫声。



    “是长了一个瘤子吧?”老师瞪着她那美丽的眼睛,捂着胸口,惊魂未定的样子。



    “啊!这么小的孩子鼻子里怎么会长肿瘤?医生!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妈妈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流,而她的膝盖一软,差点就给医生跪下了。



    很快当大人们知道这只不是一个枣核,而不是什么肿瘤时,爸妈愤怒了,老师却害怕了,他们采取各种方式对我威逼利诱,想让我说出,为什么一个本来应该种在土壤里的枣核却跑到我的鼻孔眼里扎了根生了芽。



    我却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那天站在我面前的小黑影,我还记得我好像变成了小龙人,而我的头上长了犄角,屁股上长了尾巴。



    也许是因为我这短暂的一生遭遇了太多倒霉的事,我选择了沉默地面对生活,在嘴巴关闭的同时,我的大脑却闲不住,每天都转啊转,像一台永远都不会停止转动的机器。在这台机器里,冒出很多的想法,一点点的加工、幻想,想的最多的是有一个高大帅气、能让女伴们嫉妒的疯掉的男生时刻不离地保护在我的左右,当我掉到下水道时,他会第一时间发现我,然后伸出温暖有力的大手轻轻把我拉上来,当他发现鸟儿飞到我的头顶,肛门刚刚用力的时候,他会伸出坚实有力的臂膀揽过我的头,然后一坨白色的鸟屎恰恰掉在我的脚跟旁边。



    可是,沉默中的我,无论怎样的幻想仍然一直非常孤独地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女时代,现在我已经是公司的一名女员工,却依然沉默、孤独。



    有时候夜里醒来,在一个人的房间里,看着青春富有弹性泛着白光的酮体,心中就会有落寞,更多的是叹息和焦渴,像开在深山里一朵不知名的野花,默默的,孤独的,释放着属于自己最美丽的花样年华。



    我沉默着看着周围的女伴有了自己的保护神,我沉默着看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去约会,孤独的看她们笑得花枝乱颤打情骂俏,忧伤地看着她们与相爱的人亲吻缠绵。



    期间,我也做过努力,不放过任何有关缘分的蛛丝马迹。



    前些天,听说一个高中男同学现在依然单身,上学的时候,我曾帮他给我那个漂亮的女同桌孙妍稍过求爱信,得到他单身的消息后,我似乎看到了月老的半个脚丫子,下了无数次决心,抛弃了女孩的矜持与尊严,主动给他去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现在果然如同他的名字,已经荣升为富二代,开着路虎车在去往西藏的路上。



    “鲍甫,你还记得我帮你给孙妍送过情书吗?”我颇有用心的旧话重提,然后为自己创造机会,“你要记得请我客。”



    “这个没问题,老同学,那时候咱阅过的人太少,像孙妍那样的也叫美女?呸,她还不搭理我,我还真后悔给她写情书,上个星期一个网络美女的经纪人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搭理她。不过,老同学,冲咱俩的关系,不就是请个客吗?等我从西藏回来,再去一趟澳洲,回来之后,一定好好请请你。”



    没想到,人家的档次这么高了,而且霸气十足,简直就是珠穆朗玛峰的高度,望都望不到顶。我呢?四川盆地。我的勇气霎时就像爆破的气球。



    以前,我也相过几次亲。奇怪的是,往往跟男方见了第一面之后就没有了下文。



    唉,也许今生我要在孤独中度过了。



    今天终于发工资了,但我还没来的及高兴,却发现被老板给扣了二百块钱,我很想不明白,上个月因为迟到扣了五十,这个月我可是一次也没迟到,反而扣发二百。我心中一股不平的火苗就像露头的小老鼠上蹿下跳。



    这时,冯克手中拿着工资条,气呼呼地走过来。



    “嘿,你们看啊,我上个月就迟到了一分钟扣了我五十块钱!我加班的时候他怎么不给我按一分钟五十块钱发加班费?”



    “你加班是应该,加多少也是白加,那话语权不在咱这里,在老板那里。老板不是说了吗?嫌挣钱少,嫌管得严,可以辞职不干,没有人求着你,想干的人多了去!”张昕抬起白白的脸,露出不满的神情。



    “唉,老板就是这么霸道,对咱这没有本事的小职员来说,还真是没有办法,到哪里不都这个样?老板个顶个的这个德行。辞职之后找工作有那么好找吗?刚毕业的大学生多的就跟地里的蝗虫似的,草少,虫多,唉,没办法。”老王从座位上站起来,端着茶杯摇头晃脑,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他妈的!但凡我有点办法,真不想在这里干了!”冯克狠狠地把工资单一甩,愤然说道。



    “你这话就等于是放屁,一点用都没有!有本事你另谋高就啊。”刘珊珊露出白白的牙齿,用嘲讽又刻薄的语气说道。



    冯克就抿起嘴巴,气得鼻孔朝天不说话了。



    “哎,你这就不错了,才扣了五十块钱,我这都扣了二百呢!关键我还一次也没有迟到。”我扬起自己的工资单,本想安慰一下冯克,但还是忍不住发起牢骚。“你们说,老板凭什么一下子给我扣了二百呀?”



    “凭什么?凭你是个二百五。”刘珊珊继续用刻薄的语气说,并用嘲弄的神情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生气了,瞪圆了眼睛,涨红了脸,看着她幸灾乐祸、痛打落水狗的神情真想跟她撕开脸打一仗。



    “你别瞪我,你忘了?你上个月把老板的衣服给弄脏了,人家那衣服多贵呀,扣你二百块钱也不多。”



    刘珊珊说完,我蓦地想起了。



    那是前些天的某一个早晨,眼瞅着要迟到,我端着一杯热乎乎的豆浆匆匆地往办公楼里跑,刚跑出电梯,遇见打扫卫生的许婶,其实一开始,我没看见她,只看见了蓝色的垃圾桶,当我快跑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蓝色垃圾桶旁边站着穿蓝色工作服形体跟垃圾桶差不多的她,我忙活地歪着头跟她打了招呼,可是不幸的是,在我歪头看她的一霎那,我像一枚轻型炮弹直冲迈着方步走在前面的老板而去。一杯满满的带着刚出锅热度的豆浆就非常慷慨地泼到老板的高级西装上去了。



    多亏我的重量轻,老板这个瘦得像鸡子的身躯才没有悲惨摔倒在地。他硬硬地站稳脚跟,像要遭到谋杀似的,一脸惨白,灰白色的眼珠里写满了惊惧,但当发现是我时,两眼立即斜楞成河里的鹅卵石,冰冷无情同时带着一股萧杀气。



    “苏小眉!你瞎眼了吗?!”



    唉,我怎么会把这件事给忘了呢?我理亏地抱住脑袋,心痛地看着眼前的工资单,心中是说不出的懊恼。二百块钱,就这样被一杯豆浆给冲走了,我狠狠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头。



    猝不及防,面前的杯子就轰然倒了,一杯子水像是山洪暴发一样,瞬间就淹没了眼前的一摞纸,这里面有老板要的市场调研报告。我下意识地赶紧去捞。可是,眼前突然有个黑影一闪,电脑就莫名地倒了下来,咕噜翻了一个跟头,撞在月白色的瓷砖地板上。



    面对着我带给大家一连串的惊喜,同事们的嘴一咧再咧,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垂上了。



    “苏小眉,你可真够逗的。”



    “苏小眉,你简直是天下最笨的,笨手笨脚。”



    ……



    “哎呀,这可怎么办?”在同事们充满喜庆的叫声、笑声中,我的心情截然不同,对着这个乱摊子,像个热锅上的蚂蚁。



    “你拿抹布把桌子上的水擦干,我把电脑放回去。”阿南走过来,抱起地上的电脑,对我说。



    而阿南的行为似乎感染了刚才还咧着嘴巴大笑的其他同事,张昕和冯克他们都过来帮忙了。



    我感到有了主心骨,心中不再那么慌了,把桌子收拾好,电脑也按上了。但从水里捞出的调研报告却模糊成一片,我着急地去开电脑想找存稿,但电脑却黑屏了。



    “看来电脑摔坏了,”阿南拿着鼠标晃了晃,看着毫无反应的电脑,摇摇头,说:“得让电脑公司来人修。”



    “哟,这电脑可是人为摔坏的,可得个人掏钱。”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刘珊珊,撇着嘴,毫不掩饰嘴角的笑容和脸上的幸灾乐祸。



    “唉,修个电脑也花不几个钱,记在公司帐上就是了,刘珊珊你管财务,这点小事还办不了?”老王抱着杯子,吱溜喝了一口俨俨的茶,不以为然说道。



    “哼,你倒是挺会为好人,公是公,私是私,到时候老板怪罪下来,你这个老好人是为了,难道让我自己一个人背黑锅?”刘珊珊脸色一变,眼睛一斜楞,眉毛也竖起来,说。



    “嗨,分那么清干什么?再说,本身这就是公司的电脑,人家苏小眉也没用电脑干私事啊……你们财务人员买瓶洗发露都可以报了,这修个电脑还不行?”冯克也插话过来,说。



    “谁说的?这是谁在背后嚼舌头根子,造谣啊!我看现在的人就是吃饱了撑的,唯恐别人过得比他好,处处造谣生事,有本事拿出真凭实据啊!有本事站出来啊!别偷偷摸摸的!”刘珊珊顿时就气红了脸,她双手一叉腰,杏眼圆睁,咧开血红的大嘴,一改往日的淑女形象,随时就要投入战斗了。



    “算了,算了,我自己出钱就是了,谁让我倒霉呢。”眼瞅着火药味已经很足了,我连忙出来打圆场。



    话是说出去了,看似说的很轻松的样子,但心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修一次电脑,不能及时上交调研报告,这件事如果放在老板的红人身上根本不是事,他们嬉皮笑脸地跟老板打个招呼就摆平了。可是对我这样处处不能讨老板欢心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我很苦恼我的为人是如此之差,更是怨恨命运对我的不公。为什么同样的人,人家就可以如鱼得水、八面玲珑?我的性格中为什么就没有这个基因?



    难道冥冥之中,人的命运真的是天注定吗?



    习惯性的伸出两只手,想从手掌纹路上看出些端倪。我奶奶会看手相,在世的时候,经常会拿起我的手,告诉我哪条路的下井盖坏了,有哪个小男孩堵着路不让我回家,爸妈回来会不会吵架。她告诉我,人的命天注定,一个人的命、生老病死、富贵贫穷,都是在手上写着的,要不然人生下来把两手攥得紧紧的干嘛?那是阎王爷在让他们托生之前就定好的命,他们必须要攥好了。



    受到奶奶的影响,不由得我不信命。我相信我的生活中每一刻都充满了玄机,冥冥之中,有一根线牵着我,或者走向幸运,或者走向不幸,我无力把握。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把妈妈最珍惜的一个玉手镯给打碎了,那时候只有我和奶奶在家,听见玉手镯撞击地面发出的清脆响声,奶奶拄着拐杖,摇着耳朵上那对金灿灿的耳环,对着我咧开几乎掉光牙齿的粉色的牙龈,“丫头,你要倒霉了......把你的右手伸过来我看看。”



    我冲她做一个鬼脸,笑嘻嘻地跑到一边。



    “我这里有最好吃的巧克力。”她摸索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块包着棕色包装纸的糖块,于是,我就用舌头舔舔嘴唇,慢慢地凑过去,这时就被奶奶突然伸出的手一把抓住了。



    她露着惨白的牙花子,上面还沾着撕裂成绺的墨绿色的韭菜叶,嘿嘿地笑,同时逮住我的右手,猛一翻个,白白的手掌上深深浅浅的手纹带着血红的色彩就呈现在她的面前。



    “看见了没,你妈妈一回家就会打你......”她粗糙的手指划过我的掌心,痒痒的,我哈哈笑着,往后缩,但她的力气太大了,死死地拽住我的手,继续在上面划着。“看见了没,她一定要打你屁股,要打三下。”



    后来妈妈回到家果然打了我的屁股,果然打了三下。



    “苏小眉,我已经帮你打电话给电脑公司了,请他们今天务必过来给看看电脑。”阿南走过来,安慰我。



    唉,阿南真是好人啊。



    看看依旧沉浸在刚才戏剧般情景中笑歪了嘴巴的同事们,我心中就对阿南充满了感激。



    这样好的男人,一定不乏追求者。像我这样普通的女孩子肯定是没有戏的。



    我心中无不遗憾地想。



    外面是雾霾的天气,灰蒙蒙的一片,虽然这是一个初秋的早上,可是太阳像是马上要进入坟墓了,发射出的灰白色的光,像历经沧桑的老人浑浊的目光。前面的楼群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就都哭丧起脸,无精打采起来。



    我更是无精打采,岂是无精打采,简直就是悲伤、沮丧至极。



    霉运如影随形,让我怎么能不悲伤,不沮丧?



    



    “咦,你是谁?”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少女。少女鼻子上戴着一个亮晶晶的鼻环,皮肤是淡淡的麦香色,穿着一件黄色的长袍,那种黄色就像是剥了皮的哈密瓜的颜色,头上顶着一个长长的白色纱巾,纱巾和袍子都长及脚踝,脚脖子上还戴着一圈金黄色的小铃铛。



    她一脸悲戚,而童稚未脱的脸上有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阴森。听到我的问话之后,她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她那棕黑色眸子包含的神色似曾相识,又洞若观火,好像能穿透我的内心。



    毫无征兆的,四周起来了一层雾气,淡淡的黑,像是被水稀薄了的油墨。雾气慢慢地蔓延,晕染开来,像密密的蜘蛛网,一层一层将我包裹。恐惧随着雾气的加重慢慢在心底深处翻滚升腾。



    看着她深不可测的眼眸,我觉得心里阵阵发冷。



    “你是谁?”我的声音在黑色的浓雾中微微颤抖。



    女孩嘲讽一般,眼眸里似乎流露出一丝嘲笑。她微微启动双唇,用近似耳语的声音说道:“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我就是你啊。”



    “你怎么会是我?”我惊讶地几乎跳起来。



    空气中响起凄厉的叫声,黑雾越来越浓,女孩缓缓地转过身体,悄无声息,鬼魅一般隐入浓浓的黑雾里。



    “喂,你要到哪里?你怎么会是我?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冲着她的身影大喊,心中是说不出的恐惧。



    “随我来。”女孩转回身体,嘴角边露出一丝鬼魅的浅笑,她抬起手对着我轻轻招了一下,我的身子突然就变得轻飘飘的,像随风的雾气,不由自己的向着女孩的方向飘去。



    等我感到能把握自己身体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变成了那个女孩模样。我不知被施了什么魔法,明明知道自己是苏小眉,但却又分明是那个女孩,我被附体了!



    我浑身发抖站在一个魔鬼样的女人面前。黑雾遮住她的脸颊,她的发、她的形体毫无疑问地展示她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女!



    风吹过来,雾飘散了些,我终于看见眼前魔女的模样。



    她是一个瘦骨嶙峋的丑女人,硕大的头颅像是失去水分的猴头菇,头发干枯泛着令人恶心的黄色,稀稀两两的如同撕成绺已风干了的大便。一条紫色的围巾包住了她的脖子,但黑魆枯燥的皮肤还是露出来,像是一截枯木非常显眼的连接着她的头部和上身。黑洞洞的眼眶,惨白色的眼眸,眸子很亮,间或一转动,就像刺眼的大灯泡,逼视着人不敢直视。两个鼻孔眼很粗大,黑魆魆的,像两个小烟囱,里面一根根白色的鼻毛像疯长的野草,从鼻孔眼里露出来。她的嘴干瘪没有任何的血色,像两条死去已久的蚕趴在上面。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人!看了她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而胃中竟有些东西翻滚着要漾上来。



    “咯咯......这正是我希望得到的颜色,咯咯……阎王爷助我!老天爷有眼!我要时来运转了!咯咯咯……”她非常珍惜地摩挲着手中的白色纱巾,而恰恰是刚才那个女孩,不,是我头上的那一条。



    在黑色的雾气里白纱巾兀自在她的手中摇摆飘曳,像白色的招魂幡。她看上去很开心,像下蛋的母鸡一样咯咯的笑,又像是从胃中排出源源不断的气体,怪异而又阴森,让人生出无边的恐惧。



    “白色......咯咯,我等了一百年了,终于等来了,我喜欢......”



    我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她,她瘦得如干柴棒的身体上穿着各种颜色的衣服,赤橙黄绿青蓝紫,但惟独没有白色。而我那洁白如雪、透明如薄翼的白色纱巾此刻正被她往头上裹,给杂乱的色彩带来一份宁静与安逸。



    “可是,你不可以把我的白纱巾给抢走,那是我爸专门给我买的,是为了庆祝我十二岁生日给我买的。”我哭泣着表示抗议。



    “哼,一条纱巾而已!我告诉你,把我给哄高兴了,我会让你生在福窝里,一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别说这纱巾了,就是白金项链对你来说也不稀罕。”女人从干瘪的嘴角挤出一丝冷笑,她把白纱巾从头上拿下来轻柔地围到自己的脖颈里,用蛊惑的声音说道:“我要让你戴上这么粗的白金项链。”



    我没有听懂女人说的话,但我看见她紧紧地裹着我的纱巾,两只干枯得能清晰看到大骨节的手是那么令人恶心地抚摸着我那美丽洁白的纱巾。



    “呜呜......你还我纱巾......”我哭得更厉害,同时伸出手想把纱巾给捞回来。



    我那稚嫩无力的小手刚刚伸到身前,就被她枯瘦如柴鸡爪样的手牢牢给抓住了。



    “哼哼哼!”她冷笑着,手下一用力,硬硬地挨个把我的手指头给掰直了,露出白白的手掌,这时候,我惊异地发现,我的手掌干净的就如一马平川的飞机场,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纹路,白净之中,隐隐透着粉。



    “啊,我的手!”我又惊又恐,慌乱地喊,伸开另一只手看去,跟这只一模一样,所有的纹路都消失了,我的手就像是白色面团蒸出来的似的。巨大的恐惧从头而至。



    “哼哼,我告诉你,敢违抗我的命令,你生生世世都会后悔的,”女人不停的冷笑,她用长着紫色长指甲的食指使劲戳我的手掌心,我感到钻心的痛同时还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痒,“你敢冒犯我?你那是不知道我的厉害!我要给你最坏的手相,我要让你在人世有着最悲惨的命运!”



    女人咬着牙根说完,就用她那尖利的指甲狠狠地刺向我的手掌心,手掌心顿时斜刺开来一道流动的血渍,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大喊一声:“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扑通一声,我从桌子上倒下来。



    “苏小眉!”老板气势汹汹站在我的面前,他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你以为公司是你的家吗?这个月扣发你二百块钱!”



    



    



    “啊,老板,不要啊,不要再扣我工资了。”当我看到眼前怒气冲天的老板,睡意顿时全无,赶紧用两只手使劲掰嗤着眼睛里的眼屎,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乞求道。



    “我问你,你的市场调研报告呢?”老板板着脸丝毫不为之所动,瞪着红红的眼睛,似乎要一口把我给吃掉。



    “呃......”我望着被扔到废纸篓子里已经变成一滩稀粥样的物品,担心又要被挨骂。



    “苏小眉!”而这时,突然传来的一个声音非常适时地救了我,我像一个囚徒从窗口中探出脑袋一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侥幸地向声音发源地看去。



    保安杨小飞歪戴着深蓝色的保安帽,正伸长脖子转着脑袋站在门厅里大喊。“苏小眉!苏小眉!有人找!”



    “哎,我在这里!在这里!”我用过于夸张的动作转过身体,挥舞着双臂,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飞奔过去。



    “谁找我?”我兴冲冲地跑过去,问。



    “嗯,门外有个老头,说是你爸。”杨小飞正了正头上的帽子,说道。



    “哦?”我脑中闪过一丝诧异。我爸从来没有到公司找过我,今天来干什么?



    虽然与爸妈同住一个城市,但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未与他们谋面了,今天爸爸突然来找我,是为哪般?



    我带着一脑门的疑惑,还有逃离老板的侥幸,快步来到大厅里。



    在大厅的保卫处门口,爸爸正佝偻着腰,顶着一头半白的头发,脸上的神情恍惚又无助,整个人看上去竟好像比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老了许多。



    上次我是什么时候见到的他?我拍着脑门努力想想清楚。



    当我走到他的身边的时候仍没有想起来,“爸。”我冲着他喊道。



    “啊,小眉。”爸爸一看到我好像更加慌张了,苍老的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惶恐,但随即脸上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可怜巴巴的,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您有事?”我奇怪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问道。



    “我......”爸爸伸出粗糙的大手难为情地摩挲了一下花白的头发,想笑,但是挤出的线条跟哭差不多。



    “爸,您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啊?我还上着班呢。”我为难地向四周瞅瞅过往的人,想快点结束这次尴尬的会面。



    “唉,”爸爸重重地叹口气,人突然就缩成一团,抱着头,蹲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才在我奇怪的眼神中缓缓地抬起头,孤注一掷般说道:“我跟你妈离婚了。”



    “啊?”我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大脑中一片混乱。



    “为什么?”等我大脑稍稍有点缝隙,我立即就像一条逃回水面的鱼,扑棱棱地连蹦带叫起来。“你们都这个年纪了,为什么要离婚?你们争吵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离婚?真是天大的新闻,我还没听说像我这个年纪的父母有离婚的!我都二十七了,我还没结婚,还没有男朋友!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你们让我怎么见我的同学朋友?你们想过我的感受没有?你们关心过我没有?你们最起码也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啊,我在你们的眼里,算是什么?”



    爸爸在我一连串的叱问下,瞪着浑黄的眼珠,被吓傻了一样,半张着嘴巴,满怀愧疚与悲伤,呆呆地看着我。



    已经走回来的杨小飞,在不远处停下脚步,头上的帽子已经摘下来,在他的手里滴溜溜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