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_书包族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黎梳沈子儒 > 章节目录 第8章买酒
    外面喜庆的鞭炮一声接一声,无不向天下人宣告着,今日的沈府正逢喜事。



    前厅里觥筹交错欢笑一堂,后院无人问津的柴房里,冰冷黑暗的角落里,有人静静的蜷缩着身子。根据破烂不堪勉强蔽体的衣服,不难判别出这是一名女子。



    女子一动不动,月光从小窗中倾落进屋子,只余小部分照在她的身上,照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一寸寸骇人的疤痕横竖交加。旧伤添新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样。



    “吱呀”一声,是柴门被推开的声音。女子原本蜷缩不动的身子忽然有了一些颤抖。



    “动作麻溜点。”



    “是……可……今日大喜之日,把这女人抬进洞房,夫人不怕冲了晦气吗?”



    “让你抬你就抬,废话多,小心夫人割你舌根!”



    黎梳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任由三三两两的人粗鲁的抬着自己的手脚。仿佛已经麻木一般,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等到她被人狠狠的摔在冰冷的地上时,眉头才因身体牵扯的疼痛而紧蹙。



    她睁着一双空洞绝望而又毫无焦距的眼眸,像极了一具行尸走肉。



    头顶投下一片阴影,赵夕柔银铃般的嗤笑声传来。



    黎梳眼珠子微微转动两下,再没了其他举动。



    见她此番,赵夕柔眼底满满都是厌恶,脸上更是嘲弄不止,干脆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今日是我与子儒的大婚之日,姐姐可知道?”



    听到她口中的“子儒”二字,黎梳的眼瞳忽然有了焦距,视线紧盯眼前的女子。她今日着了一身火红嫁衣,妆容精致耀眼,美艳勾人。



    一直以来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啊,今日出嫁,嫁的人却是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年的相公,沈子儒。



    “……赵夕柔,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装模作样。”银牙咬紧,字里行间全是恨意。



    当真是瞎了眼睛,这十年来,居然会将这样狼心狗肺的女人留在身边,当做闺中密友。



    对于她的愤怒,赵夕柔也不恼。一手捏住喜帕放在嘴边,嗤笑一声:“要不是你被子儒挑断手筋脚筋,我还真怕你会突然跳起来吃了我呢。别着急,还有一场好戏要让你看呢。”



    “来人,堵住她的嘴,拖进屏风后面。”



    黎梳胸腔之中一团团的怒火不断向上翻涌,塞着布的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透过薄如蝉翼的屏风,死死盯住赵夕柔。



    十年来,无论吃穿用度,她都挑最好的给她。在她父母双亡后,更是将她接到自己府里一同生活。怎想到,这样掏心掏肺十年来的真心竟然换了一匹白眼狼!



    是她太傻太天真,白白信了赵夕柔和沈子儒这对狗男女十年!



    过往被自己忽视的蛛丝马迹一点一点在意识里浮现出来,每想起一件,她的心就被恨意灼烧一遍。



    “夕柔……”



    熟悉的声音拉回黎梳的回忆,她抬眼透过屏风看到进屋的男人后,胸腔中的怒火终是压制不住,一双眼眸几乎是要喷出火来。



    沈子儒!!!



    接下来的时辰,黎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屋子里不断响起的男欢女爱,缠绵呻吟。知道黎梳的存在,赵夕柔故意大声娇喘,愈发在沈子儒的身下卖力奋斗。



    黎梳闭了眼眸,觉得恶心。喉咙里卡着一股腥甜味,她知道自己即将命不久矣。但是在此之前,她无法看着这对狗男女称心如意的活下去。



    ……



    “啪”的一下,屏风被人拉开,赵夕柔得意的看着地上似是没有生气一般的黎梳。



    “子儒,你看她……”



    完事之后的沈子儒只简单的拿了一块宽布遮住私密部位,走到赵夕柔身旁搂住佳人的小蛮腰。看到黎梳,满脸都是厌恶。这厌恶神情落在黎梳眼底,又像是一把利刃,狠狠的在她心上扎了一刀。



    十年夫妻之情,原来却是养了一只中山狼!



    “原本我顾着这十年来的夫妻之情,想放你一命。可是夕柔说,放虎归山是留后患。既然这样,我能做到的就只有给你留一具全尸了。”



    沈子儒说着,从赵夕柔手中接过一个白玉瓷瓶,在黎梳面前蹲下。拿掉她嘴里塞着的布,捏着她的下巴,强迫性的将毒药灌了下去。



    黎梳甩头挣扎着,打碎了他手中的瓷瓶,咬牙一字一句,滔天恨意:“沈子儒,我诅咒你生生世世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啪!”沈子儒愤愤的扇了她一巴掌,站起来身后极其厌恶的啐了一句:“贱人!”



    赵夕柔满意的看着这一幕,走到黎梳面前,伸手看似是要将她整个人扶起。但由于黎梳被挑断手筋脚筋,她每动一下,对黎梳来说都是一份伤害。



    “啊……”黎梳疼的额头上满是汗滴,偏偏赵夕柔还在她伤口处使劲。



    “黎梳,既然你已命不久矣,那我干脆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爹娘的死,并不是一场意外。那场火,其实是我放的。呵呵呵,想不到吧……”



    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顷刻间崩塌,黎梳一瞬间仿佛忘了疼痛,死死睁大眼眸怒视着赵夕柔。



    “赵、夕、柔!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做鬼也要杀了你!!!”



    她咆哮着怒吼着,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挣脱了赵夕柔的禁锢。一旁的沈子儒一看情况不对,赶紧上前两步想要护住赵夕柔。



    然而黎梳一个侧身,顶着巨大的痛楚抬起右腿膝盖,狠狠的顶在沈子儒的身下。一切发生的太快,还不等赵夕柔回过神来,沈子儒惨叫一声后,死死的捂住身下倒地翻身打滚。



    黎梳一边喘气,一边冷眼看着他死去活来的模样,知道他沈子儒这一辈子是废了。一丝丝报复的快感在她的眼底蔓延开来……



    赵夕柔冲上来厮打,却被她猛地一下子扑倒。黎梳用嘴咬下了她头上的金钗,在她脸上狠狠的划了一道。



    “啊!!!”汩汩鲜血顺着脸颊喷涌而出,黑夜里,赵夕柔的惨叫声格外渗人……



    “姑娘,姑娘醒醒……”丫鬟如鹊撩开杜鹃纹饰连理枝床帐,发现自家主子眉头紧蹙,似是做了什么噩梦。



    黎梳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好手好脚,周围还是熟悉的闺房,转眼愣愣的看向丫鬟。



    “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如鹊拧了一把温热的湿帕,握了黎梳的手,细细替她擦拭,“自从上回落水,姑娘这几日夜里总会做噩梦。要不,改日还是让夫人请法师来府里给姑娘坐场法事驱驱邪吧?”



    黎梳一阵恍惚后,轻轻从如鹊手中接过湿帕,擦了满头冷汗:“不是什么要紧事,就别让我阿娘操心了。”



    如鹊不疑有他,只当黎梳孝顺不愿夫人牵挂,温声笑着说:“如此,改日我同紫雁她们一道去庙里拜拜大仙,给姑娘求个平安符回来。”



    黎梳点点头,转眼看向窗外姹紫嫣红的春光,心情顿觉好转许多。想了想,问道:“如鹊,眼下是什么时辰?”



    如鹊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回道:“刚过卯时,姑娘快起身吧,老太爷今日难得回家一趟,夫人嘱咐过,让你别忘了去请个安呢。”



    待梳洗完毕坐在妆台前,黎梳摸着白嫩的粉颊,看着铜镜中俨然年轻十多岁的面容,心中仍不免心悸不已,难以相信自己不仅没死,反而还重生回到了十五岁这年。



    前世,在用金钗将赵夕柔毁容后,黎梳也因毒发而身亡。几日前,她睁开眼睛,竟发现自己重生回到十五岁。



    当时她也是经过了好一番确认,才渐渐接受了自己的的确确重生一事。只不过,这两日每每午夜梦回,还是会梦到前世发生的的事情。



    十五岁,这时候,祖父还健在,爹娘亲人无病无灾,酒庄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也不认识狼心狗肺的沈子儒……



    黎梳沿着九曲回廊,经过杜鹃凉亭,向黎老太爷的梨园走去。



    穿过紫藤萝搭建成的花廊,便到了梨园。黎老太爷喜欢花花草草,一有空就会在家里各园各院里摆弄一番。几年的手艺做下来,也算是有了不小的成就。



    离梨园越近,里面谈笑风生的说话声就越清晰。听声音,黎梳很容易就能够分辨出此刻正在陪老太爷说话的是何人。



    黎家世代经商,靠卖酒营生。从太爷爷白手起家,到如今她爹接手。这百年基业,之所以有如今这番光景,离不开中间几代人的努力奋斗。



    黎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嫡亲支系人丁单薄。到了她爹黎兴这一脉,膝下无儿,只有黎梳一个女儿。



    黎老太爷膝下除了黎兴这一个儿子以外,另外还有一个女儿。但家业自古传男不传女,再加上老太爷的女儿早几年也嫁了出去,故而这偌大的家业全靠黎老太爷和黎兴两人打理。



    前世,黎老太爷为了黎家酒庄后继有人,便要求黎梳必须招一个上门夫君。在那样的情况下,家境一般却有经商头脑的沈子儒出现了。加之沈子儒读过几年书,肚子里有些墨水,前世便受到黎老太爷格外青睐。



    与黎梳相识不久后,便在家里人的见证下成了亲。



    刚开始那几年,沈子儒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真正开始露出獠牙,是在她爹娘意外身亡后。



    想起前世临死前赵夕柔说的话,黎梳下意识狠狠攥紧了手指头。指甲抠进肉里,比不上前世受的痛楚。



    既然重来一回,无论是赵夕柔还是沈子儒,亦或者是其他暗地里觊觎自家家业的不轨之人,她黎梳都绝对不会重蹈覆辙,让悲剧重新上演!



    这一生一世,她定会好好守护着黎家的一切!



    “梳姐姐来了。”



    黎梳正踏过门槛,听到这温顺的声音,脚下的步伐猛地一顿,抬起眼眸,神情莫测的看向来人。



    来人一身浅绿色绸衫,外罩一件金线勾边莲花纹饰裙子,衬得人脸蛋白嫩愈发可人。



    这人,可不就是自己这几日午夜梦回时都恨不得撕成碎片的赵夕柔。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



    看着赵夕柔姣好的面容,黎梳想起前世的十余年里,一直未嫁。无论什么大风大浪,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那时她真的打心眼里感动,待她亲如姐妹。



    可是后来,她撞见了赵夕柔与沈子儒之间耳鬓厮磨的勾当事,才幡然醒悟,自己竟在身边养了两匹狼。



    一匹白眼狼,一匹中山狼。



    “梳姐姐,听闻你前两日滑足不慎落了水,如今身子可曾好些了?”赵夕柔捏一方软帕凑上前,准备像往常一般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嘘寒问暖一番。



    然而,当接触到黎梳那双黑白分明意味不明的眼眸时,不知怎的,她忽然就觉得后背一凉,莫名有些发慌。



    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发钗,不自然的笑道:“梳姐姐为何这样看着我?可是我今日的妆容有何不对?”



    黎梳眸光微闪,勾唇浅笑:“无碍,有劳夕柔惦念。祖父……”



    话落,也不管赵夕柔作何表情,她已先一步侧身与她擦肩而过,走到黎老太爷的面前蹲下。



    赵夕柔睁大了眼睛,手中的软帕不禁捏紧,心生意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黎梳却已然走开了。



    转过身看向正与黎老太爷巧笑嫣然说话的人儿,赵夕柔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祖父……”黎梳鼻头一酸,想起前世自己没能在黎老太爷面前好生尽孝,眼眶忍不住一热。



    黎老太爷慈容满面,看见自家的孙女儿这几年出落的愈发标致,温柔的拍拍她的脑袋,脸上的宠溺之情更甚。



    “听你阿娘说你前两日不慎落水吃了些许苦头,今日怎不好生在屋里歇息着?”



    黎梳抽了抽鼻子,定定神道:“有段时间没见祖父,孙女有些想你。何况孙女的身子也并无大碍,便先来给祖父请安了。”



    顿了顿,她抬眼笑着问道:“祖父身子可还好?”



    黎老太爷望着自家孙女儿,笑眯眯的摸了一把花白胡须:“好着呢!对了,祖父今日回来带了你最爱的桂花酿,想不想喝?”



    “想。还是祖父最疼我。我前几日想闻一闻,阿爹都不让呢!”黎梳笑弯了眉眼,顺势将两只手乖巧的搭在黎老太爷的膝盖上。



    一旁的黎兴捂唇低声轻咳一声,“爹,阿梳这两日在养身子,还是不宜饮酒为好。”



    黎老太爷正从桌上拿起桂花酿倒了一杯,听到儿子的话后,不以为意的挥挥手道:“无妨,自家的桂花酿养人,不伤人。来,阿梳,你尝尝。”



    黎梳眉开颜笑的伸手接过,细细品尝起来。另一边的赵夕柔见状,手中软帕来回绞动好几次,终于鼓了勇气上前两步,楚楚可怜的看向黎老太爷。



    “老太爷,夕柔还从没有喝过酒呢,不知能不能尝一尝这桂花酿?”



    黎老太爷心情好,赵夕柔与黎梳年纪相仿又是打小一块长大,自然也是当半个孙女来看的。



    “当然可以,只不过,你不像阿梳从小喝惯了酒。这桂花酿酒劲虽不大,但喝多也容易醉。来,我老头子就给你倒半杯尝一尝,以免你贪杯喝醉了,回头你爷爷那儿,我可就不好交代咯!哈哈哈!”



    赵夕柔欣然接过半杯酒,笑着说了声谢谢。



    桂花酿是酒庄所酿制的酒类中最为简单一种,每年的销量却是最多。原因之一,桂花酿似酒非酒,相比较一般辛辣的酒来说,桂花酿粘稠绵甜,妇孺小孩都能品尝。



    一杯下肚后,黎梳露出满足的表情,朝黎老太爷露出一口洁白的小虎牙:“好喝,祖父,我还要……”



    放下手中温茶,黎夫人露出无奈的神情,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适可而止:“阿梳。”



    黎梳意犹未尽的放下酒杯,看向黎老太爷,心里却是颇多感想。前世,与沈子儒成婚后,因他不喜桂花酿,她连带着也再没有喝过。如今重温,怎能不让她渴望贪杯?



    “咳咳咳!”另一边忽然传来赵夕柔低声压抑的咳嗽声,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她的身上。



    “赵家丫头,这酒你不能像喝水一样猛灌,得慢慢品。”黎老太爷哈哈一笑。



    赵夕柔不觉红了脸颊,瞥一眼一杯下肚却神色不变的黎梳,心里的不舒服又多添了几分。



    “还是梳姐姐厉害,这酒,夕柔还是吃不惯。”说着也放下了酒杯,静静的坐在一旁,低眉顺眼的模样让人觉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似乎是看穿赵夕柔心里的落寞,黎夫人凑上前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柔声宽慰道:“阿梳自小到大没少吃酒,你自然是不必与她比较。女孩子家家的,吃酒伤身,还是少吃为好。”



    “伯母说的极是,不过梳姐姐生在黎家,理应多吃酒,方能更懂酒,日后才能更好的打理酒庄之事呀。”



    黎夫人或许对赵夕柔的这番话并没有多在意,但着实是说到了黎老太爷和黎兴的心坎里去了。



    黎老太爷摸一把胡须,多看了赵夕柔两眼。



    黎梳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前世,赵夕柔就是这样无数次在黎老太爷面前故作善解人意,博得了黎府众人的好感和信任。是以黎老太爷临终前,还嘱托黎梳好好照顾赵夕柔。



    从梨园出来后,得黎夫人要求,黎梳要带着赵夕柔多走动走动。



    黎老太爷年轻时管理酒庄,得了身边不少挚友的帮助。其中一位,便是赵夕柔的爷爷。赵老爷子与黎老太爷私交甚好,多年来一直有联系。



    赵家本来住在东林城,前几年家中变故才举家迁居到现在的玉安城,私下来说也算是投奔到黎家。



    这几年,借着赵老爷子和黎老太爷之间的这层关系,赵夕柔没少往黎家跑。



    以前黎梳天真,真当赵夕柔是真心实意来陪自己聊天解闷,现在回想起来,愈发觉得这女人确是心机颇深。



    “梳姐姐,我们今日可还学女红?”赵夕柔像往常一样轻轻挽着她的胳膊,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若不是已经知晓她的为人,黎梳还会继续被她这温顺乖巧的模样蒙住眼睛。



    “不了,我偶感身子不大舒服,夕柔妹妹还是改日再来吧。”



    说着,她不着痕迹的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对身后的如鹊吩咐道:“如鹊,好生送赵姑娘离开。”



    说完她转身沿着九曲回廊,往自己居住的倾书苑走去。



    赵夕柔怔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手中的软帕快要被她揉捏出一个洞来。



    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觉得黎梳今日怪怪的?就像是回到了前几年与她初见时的模样,异常生疏。



    黎梳并没有回倾书苑,中途突然想起来要去问一问阿爹,酒庄设宴的日子定下来没有。于是便折了道朝黎兴的文园里走去。



    丫鬟芳环正在给廊下的灌木修剪枝叶,一抬头见黎梳过来,忙上前见礼道:“姑娘,老爷屋里来客了。”



    “不知是阿爹的哪位好友登门造访?”黎梳嘴上问着,步子却是不停的直接进了屋子。



    芳环见状赶忙给她打起帘子,低声道:“姑娘不知,来人并非老爷的友人,而是三里街有名的媒婆子,说是有不错的公子哥要介绍给姑娘。”



    黎梳一听,脚步却是停下,也不急着进屋。凝神回忆了片刻后,她方才有了一些印象。三里街有名的媒婆子,姓蔡,大家伙儿都习惯性的唤她一声“蔡婆子”。



    蔡婆子做了十几年的媒人生意,挑人的眼光在玉安城里向来数一数二。除了达官贵人家的媒不敢打包票以外,寻常小老百姓的媒,她可真是做的信手拈来。



    “蔡婆子来给我说媒?倒是稀客。”



    前世的这个时候,蔡婆子也确实来了黎家。但那会儿黎梳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晓黎老太爷和自家阿爹要招上门女婿一事。



    但毕竟经历了上一世,黎梳这会儿心里自然也是清楚了个七七八八。



    隔着落地罩,里屋里蔡婆子洪亮的大嗓门传了出来:“我说黎老爷啊,大姑娘这都十五了。换了寻常人家,早就谈婚论嫁了,这事拖不得啊。再说,玉安城里适龄的少年郎本就不多,尤其您家姑娘又是人中龙凤,一般的少年郎自是配不上。这若不赶早,怕是好的都给别人家挑走了……”



    蔡婆子的声音落下不久,片刻后里头响起黎兴低沉的嗓音:“小女的婚事有老太爷在上面盯着,不着急。至于你今日来介绍的这几位公子,我方才也都细细斟酌过了。各有各的好,但都不适合小女,劳烦蔡婆子替我一一谢过。”



    蔡婆子一听,声音拔尖了几分:“黎老爷,您就跟老婆子我说说,您家姑娘,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公子哥吧?”



    听到这里再听不下去了,黎梳索性挑了纱帐径直进了屋子。



    “本姑娘要求不高,一来容貌俊美,二来文武兼备,三来腰缠万贯。照着这个要求,不知媒婆子可否在这玉安城里替本姑娘物色到一位如意郎君呢?”



    蔡婆子被突然闯入的黎梳惊了一惊,愣愣的看着她,忘了要回话。



    黎兴看到她倒是舒展了眉眼,噙着笑容温声问道:“阿梳这会儿应是与赵家丫头一同做女红才对,怎的跑来阿爹院里来了?”



    黎梳盈盈一笑:“夕柔妹妹有事先回去了,女儿正巧有些事过来想问一问阿爹。不曾想刚来,就无意听见蔡婆子与阿爹说起女儿的如意郎君。女儿想着总归是婚姻大事,需慎重对待。既然蔡婆子想知道我的选夫要求,那女儿自然是要出来说明一番。”



    看到蔡婆子一脸尴尬无话的模样,黎梳嘴边的笑意不觉深了几分:“蔡婆子可听清我方才的要求了?”



    蔡婆子连连点头:“清楚是清楚了,但是大姑娘啊,您这三个要求是不是有些高了?”



    放眼整个玉安城,长相俊美的男儿本就不多,长相俊美中文武双全且腰缠万贯的,就更少之又少。



    这黎家姑娘哪里是选夫啊,分明是在为难她这个媒婆子嘛!



    蔡婆子的心思不用说,黎梳也能猜的出来。故而她不慌不忙的慢慢说道。



    “婆子,您觉得本姑娘这容貌,在玉安城里是否称得上数一数二?”



    蔡婆子抬眼,上上下下细细将黎梳打量了一番。不得不说,这一圈看下来,这黎家姑娘无论从容貌还是身形来看,不要说放在玉安城里,就是放在京都,怕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姑娘出落的水灵,在这玉安城当数一数二。”这是实话。



    黎梳笑了笑,问了第二个问题:“蔡婆子可知道,本姑娘自幼习武,也跟着教书先生读了几年书?”



    “这……老婆子才知道姑娘原来文武兼备。”蔡婆子眨了眨眼睛,颇为惊讶。



    “最后,黎家在玉安城的名头不用我说,婆子也是清楚的。”



    黎梳说完这句话,黎兴也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意思很简单,她未来夫婿的自身条件,至少不能比她低。



    这样来看,黎梳前面提出的三点要求,确实不高。



    蔡婆子摸了摸鼻子,哂笑两声:“姑娘是人中龙凤,挑选夫婿自是不能马虎。如此看来,反倒是老婆子疏忽大意了。”



    打发走了蔡婆子后,黎梳这才不慌不忙的说出自己的明意。



    “阿爹,酒庄宴会定在什么日子?”



    听她提及宴会一事,黎兴笑了笑:“可是你阿娘让你来问的?”



    黎梳摇摇头,上前两步绕到他的身后,一边轻柔的替他揉捏肩膀,缓解疲惫,一边说道:“阿爹,你教女儿打理酒庄吧。”



    她似随口一提的话,落在黎兴耳里却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倒是稀奇了,我们阿梳怎么突然想打理酒庄生意?前些年让你跟着我去酒庄,你不还求着阿娘,说什么宁可在家做一辈子女工,也不愿去生意场上走一遭。今日怎的想通了?”



    黎梳想起前世的自己,在未出嫁前,确实不喜欢跟着祖父阿爹一起处理酒庄生意。也因此,黎老太爷才定了要给她招入赘夫婿的念头。



    与沈子儒成亲后,因他一心入朝为官朝仕途发展,她为了他的仕途梦,接手了自家酒庄生意。



    前世沈子儒能够一身功名利禄,全靠黎家的家业和人脉。



    今生重来,与其等祖父和阿爹给自己找一个外人来管理自家家业,不如她从今开始学着接手酒庄生意。前世管理酒庄积累下来的经验,这一世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阿爹,您只有我一个女儿,膝下无子后继无人。阿爹和祖父想要为我择良人,也好继承家业。”



    黎兴眸光微闪,没想到自家姑娘平日里看起来傻乎乎,心里却是有这般明镜。



    “阿爹,我想过了,其实我对生意之事也并非完全无兴趣。只要阿爹和祖父愿意传授,巾帼一定不让须眉。”她笑着说完,目光却带着几分紧张看向黎兴。



    酒庄向来传男不传女,即使黎兴只有她这一个女儿,黎梳还是不敢保证他和黎老太爷会答应。



    然,事实证明黎梳是多虑了,因为黎兴一直以来都有让自家姑娘接管酒庄的念头。



    “好啊,只要你肯学,阿爹和祖父什么都教给你。哈哈哈……可满意?”黎兴转过身,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的合不拢嘴。



    “酒宴定在这月十八,玉安城里凡是叫的上名头的富甲贵人都会赴宴。到时,你可不要给阿爹和祖父丢脸,阿爹还想能在宴会上替你盯着如意郎君呢。”



    黎梳莞尔一笑:“阿爹只管放心。”



    酒庄每年都会在春末夏初这段时间举办一场宴会,一来是借此求个好兆头,二来也是为了增加各大商行之间的交情联系。



    故而,宴会的重要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连几日下来,黎梳都跟在黎夫人身边,上上下下帮忙打点。黎夫人身边,除了黎梳以外,下人们见的最多的便是赵家的姑娘。



    这几年,每逢酒宴,赵夕柔都会来黎家住一段时间,帮着黎夫人打点活计。



    以往黎梳贪玩调皮,耐不住性子,经常给黎夫人添乱。而赵夕柔温柔乖巧,帮了黎夫人许多忙,深受喜欢。



    看着赵夕柔在黎夫人身边忙前忙后的模样,黎梳眉眼不免冷了几分。



    “阿梳,娘让你列的宴会菜品清单,可列好了?”



    黎夫人正在给赵夕柔讲解宴会场地该如何摆设物品,目光无意中看到坐在一旁悠然品茶的黎梳,以为她又像以前一样偷懒,不免出声询问。



    黎梳放下茶杯,敛下眼底的冷意,咧唇一笑,拿起桌上早已列好的清单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黎夫人的面前。



    “哪,请阿娘过目。”



    黎夫人接过细细翻看了一遍,眉头舒展到眉开颜笑,“不错,阿梳这菜单子拟的甚好。这字写的也愈发有味道了。”



    一旁的赵夕柔好奇的凑上前看了看,只见洁白的宣纸上,整齐美观的写着一道道菜名。



    字迹工整,娟秀之中似乎还透着刚劲沉稳。赵夕柔微微惊讶,竟不知黎梳的字迹已经练的这般好看。



    这几年她几乎是和她一起玩乐一起做女红,知她性子贪玩,平日里也没见她怎么用功读书写字,没想到她竟写得这样一手好字。难道是她和自己一样,也是晚上偷偷用功?



    想到这儿,赵夕柔不免捏紧了手中软帕,一丝丝不快从心头渐渐涌起。



    再看一眼清单,她眸眼一转,细声细语问道:“这列的可是风雅楼的菜?”



    黎夫人笑着道:“这是兰品斋的菜肴,阿梳亲自所选。”



    赵夕柔轻轻皱了眉头,似是有些为难的开口道:“伯母,夕柔觉得,这兰品斋的菜肴虽然也不错。但黎家酒宴如此重要,来的客人又都是大祁东南西北各个地方有头有脸的商贾贵人。玉安城的风雅楼素来声名在外,夕柔以为,还是应该改用风雅楼的菜肴,好体现黎家隆重的待客之道。”



    “阿梳如何以为?”黎夫人听罢,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在黎梳身上,想听一听自家姑娘有如何见解。



    黎梳淡淡的看了一眼赵夕柔,随后不紧不慢的道:“阿娘,正如夕柔妹妹所言,风雅楼确实名声高过兰品斋。不过,我还是挑选兰品斋。兰品斋的菜肴我亲自去吃过,味道鲜美,造型精美……”



    “梳姐姐,你没尝过风雅楼的菜肴可能不了解。风雅楼菜肴精美的绝非是兰品斋所能比拟的,不仅好吃,更重要是菜肴造型赏心悦目。”还不等黎梳将话说完,赵夕柔就心急的插嘴。她知道黎梳向来只吃家中饭,极少出门去各大酒楼饭馆吃菜。



    黎梳眉眼略显清冷的看了她一眼,带着被人半路截话的不满。她话里隐含的其他意思,真当她听不出来吗?以为她没有吃过两家菜,胡乱拟的菜单?



    前世在十五岁以前,莫要说风雅楼的菜她吃的不多,就连兰品斋的菜她都没有尝过。但是后来她做大黎家的酒庄生意后,紧接着就做起酒楼茶馆饭馆的生意,所以对美食也颇有研究。



    前世玉安城里的风雅楼与兰品斋,到后期两家处于竞争局面,最后两败俱伤,谁都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



    风雅楼做菜,向来只在菜式表面下功夫,内里反而不如百年老店兰品斋有味道。兰品斋口碑信得过,不搞花花肠子,一本正经做美食。



    而黎梳看中的就是兰品斋的实在,早在前几日黎家放出消息,要请玉安城最好的酒楼操办宴会菜品。一连几日风雅楼的掌事不知上门造访了多少回,相比之下兰品斋仅仅是来了两三回,就被黎梳定下了。



    “夕柔,你可能不知晓,这几日风雅楼和兰品斋不断有人送菜肴过来于黎梳品尝。故而这菜单啊,也是黎梳精挑细选出来的。”黎夫人温柔的说道。



    赵夕柔暗中手指一捏,心底的那一丝丝不快愈发强烈起来。想她在家粗茶淡饭,为了吃好喝好就时不时来黎家串门。但她黎梳却什么都不用做,甚至连嘴皮子都不用动,就有人上门来送好菜好肉。



    黎梳浅笑,道:“兰品斋菜式虽没有风雅楼造型赏心悦目,却也令人看的十分舒服。最重要的是,兰品斋重里子轻面子,与我们黎家的祖训不谋而合。为商之道,重的是诚信实在,轻的是名利钱财。所以,我选了兰品斋。夕柔妹妹若是不信,改日兰品斋送菜过来,我让人送一盒去你家中便是。”



    言下之意,你既然吃不起,那我就大方的送你一些品尝。



    赵夕柔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藏在软帕下的两只手指都快被掐出血来了。



    “不……不用了,多谢梳姐姐好意。既然梳姐姐这样说,那妹妹定然是相信的。”



    顿了顿,心里堵的难受,她微微低头闷声道:“伯母,夕柔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情,今日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帮伯母打点活计。”



    不等黎夫人说点什么,黎梳已经抢先一步说道:“这段时间辛苦妹妹帮着打点,不过你终究是黎家的客人,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怕是要数落我黎家的不是了。夕柔妹妹,以后尽管常来家里做客,可这活计就不用你操心了。”



    赵夕柔心中又是一紧,脸上硬挤出一丝笑意,朝黎夫人欠了身子便快步离开了。



    黎夫人望着她离开的身影,转眼柔声对黎梳道:“阿梳,你今日似是有些不大愿意待见夕柔。”



    黎梳从她手中接过清单,递给身后的如鹊,亲昵的挽住黎夫人的手臂,冲她撒娇道:“阿娘多疑了。阿娘身边还缺人帮忙打点活计吗,总是麻烦夕柔妹妹不太好。阿娘身边若是缺人做活计,女儿正好闲来无事愿意帮忙打点。”



    黎夫人忽然发现,自家姑娘这几日言行举止都与之前不大一样,反而更为稳重一些了。



    “你若愿意来帮忙,阿娘自然高兴。不过,阿娘怕你帮倒忙。呵呵……”黎夫人笑笑,想起过往她的劣性,满脸无奈。



    黎梳轻轻摇动着她的手臂,眨眨眼眸,俏皮的回道:“阿娘放心好了,我一定把事情给您办的稳妥。”



    “正好,你明日同夕柔去一趟染衣坊,挑几件好看的衣裳。”黎夫人说着,目光落在黎梳略显素雅的衣裳上。



    黎梳听罢,看到黎夫人慈祥满面的笑意,想要告诉她赵夕柔绝非善类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大人,这便是玉安城。”



    清晨薄雾迷蒙,空气中丝丝微凉,有马车缓缓驶进玉安城门。



    车帘掀开,墨色衣衫的男子慵懒的抬眸,视线短暂的在熙攘的街市上转悠了一圈。



    驾车的随从戴着一顶斗笠,眼角瞥见自家主子正探出头往外察看,便出声进一步询问道:“大人,您是先去玉安城府,还是去客栈住下歇息?”



    “去客栈住下,晚些时候再去城府。”低沉淡然的嗓音如水。



    随从应了一声,随即稳稳的往早已定好的客栈驶去。



    车内的男子正要放下布帘,眸眼间忽然撞进一抹粉白倩影,手下动作随即一顿。



    前方不远处,来往人群里有一抹小小的身影,穿着粉白素衣纱裙。及腰的乌黑秀发随意在脑后束起一半散落一半,衬出精致的脸蛋。唇红齿白,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动人。



    马车不断靠近,直至与女子擦肩而过,他收回目光,眼底流光溢彩。随后轻轻抬手,放下了车帘。



    正在摊位上挑选药材的黎梳突然背后一凉,有种被人偷窥之感。



    她转身好奇的看向周围,恰好见一辆马车不急不慢的从自己身旁经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马车车帘落下的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一只手。修长若竹,骨节分明,穹劲有力。



    “姑娘,您在看什么呢?”如鹊见黎梳左右四顾,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待马车消失在路的拐角处,黎梳才收回目光,转眼摇着头对如鹊轻轻一笑:“没什么,方才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人在看我。可能,是我多虑了吧。”



    如鹊皱着眉头,左右看了一遍,有些不放心的道:“姑娘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今日又起了大早,神经有些恍惚了。说来,您一大早起来说要吃阿宝斋的面。这阿宝斋的面有这样好吃吗,怎么以前不听姑娘提起过呢?”



    黎梳低头将手中的药材细细看了看,漫不经心的回了如鹊一句:“前几日兰品斋的老板娘和我闲聊时,说起这阿宝斋的面。正好今日阿娘要我去染衣坊做几件衣裳,索性就趁早尝一尝那面。”



    顿了顿,她将手中的药材递给药铺老板:“老板,麻烦将这药材包起来。”



    一听她要买药,如鹊便多看了她选中的药材两眼,不解:“黄芪?姑娘您买这药回去做什么?”



    一看自家小姐面色红润,气色不错,也不像身体不适。



    “阿娘这两日忙着准备宴会事宜,有些过于劳累。故而,我准备晚上做份解乏舒心的药膳。”



    黎梳如是说,随后付了银子,将药材随手扔到如鹊怀里,转身便朝阿宝斋走去。



    阿宝斋与兰品斋不同,兰品斋是酒楼饭店,而规模不大的阿宝斋,十几年来如一日的,只卖面。



    与路边其他面馆不同的是,阿宝斋的环境舒心雅静,让食客在品尝美味的同时,更能放松心情。



    看着小二哥端上来的两碗面,如鹊左看右看没发现与家常小面有何不同。但既然自家小姐说了味道不错,那必然是值得一吃。



    黎梳将其中一碗面放在如鹊面前,“吃吧,吃完了我们就去染衣坊看看衣裳。”



    如鹊点点头,看着黎梳的容颜,有些沉思。总觉得她落水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的姑娘待人也是极好的,但也还是会顾着主仆之别。现在的姑娘,倒是不那么看重主仆之别。



    “阿宝斋的面,确实美味。”黎梳忍不住感慨。



    其实她方才骗了如鹊,兰品斋的老板娘根本没有跟她提过阿宝斋的面。之所以知道阿宝斋,还是因为前世成婚后她经营酒楼饭馆,常常忙的顾不上吃饭。



    而阿宝斋的面就成了她忙里偷闲时最爱的饭食,如今再吃,味道没变,心境却是与从前有着天壤之别。



    “确实美味。”如鹊说着,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后,用手帕擦了嘴角。心里念着要去染衣坊选衣裳一事,嘴上便催到:“姑娘,咱们该去染衣坊了,量身裁衣服做衣裳可能还需半日呢。”



    黎梳点点头,将怀里的钱袋子交给她,示意她去结账。



    就在如鹊转身离开的一瞬间,黎梳美眸一扫,看到进门而来的那一青衫男子,浑身猛地怔住。



    如鹊结完账回来,见到的便是面色微微发白,瞳孔深处微微收缩的黎梳。她愣住,随即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紧张的询问道:“姑娘,你可是哪儿不舒服?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黎梳不吭声,眸光仍定定的看向进门的方向。靠门的方向坐着两位男子,背对着自己的墨色衣衫男子,正面着自己的青色衣衫男子。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青衫男子,男子头戴书帽,一身青衫,俊朗面容之上还带着几分青涩。



    这便是沈子儒,这一世刚刚及冠的沈子儒。



    前世,如今的沈子儒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家境贫寒,无权无势,无钱无名。因为长了一张好皮囊,写的一手好字,又在不久之前中了秀才。故而,在酒宴之上,被祖父看中。



    按照时间推算,如今的沈子儒已经有了秀才的名头。只不过,前一世两人见面时在酒宴之上。这一世重生后,有些事情的发展也与前世产生了变化。



    由此看来,今日会在这里见到他,也就不足为奇了。



    “姑娘?”如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只见两名男子,不由一愣,“姑娘可是认识那一桌人?”



    黎梳敛了眸光,恢复淡然模样,“不认识,方才是我认错人了。”



    如鹊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追问:“那姑娘我们这就去染衣坊罢。”



    就在黎梳快要走到门口时,忽然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声。



    “姑娘,你的玉佩落下了。”



    她身形一顿,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身边的如鹊转身,从来人的手里接过玉佩,“我代我家姑娘谢过这位公子。”



    “敢问你家姑娘,可是来自经营酒庄的黎家?”



    如鹊一怔,微微惊讶这青衣男子居然认识自家姑娘。姑娘这十几年来,未曾经常出门走动。故而识得她身份的人,也寥寥无几。



    但眼前这个男子,虽相貌堂堂,浑身上下却朴素平常,显然不是出自名门望族。



    那他究竟是如何识得黎梳的身份?



    如鹊这边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黎梳。这两年酒庄的生意愈来愈好,想要与黎家攀关系的人也愈来愈多。



    这层道理,她一个丫鬟明白,却不知心性单纯的姑娘可明白?



    黎梳并不知如鹊心思,只在听到沈子儒的询问之后缓缓转过身子,正视着眼前人。



    她的目光只是短暂的落在沈子儒身上,真正吸引她注意力的,反倒是坐在沈子儒对面的墨衣男子。



    男子年纪约莫与沈子儒一般大,容貌俊朗,眸若星辰,轮廓分明。身上衣着穿戴不知比沈子儒好上多少倍,从他腰间别着的那块浮雕连理墨白大理玉来看,这人非富即贵。



    别人或许认不出这玉的真正价值,但对于前世曾去北疆做过酒生意的黎梳来说,却是在机缘巧合下见过这种玉。



    这玉只产于北疆,因数量稀少,向来只供奉于皇亲贵族使用。而北疆每隔五年就会供奉一次大祁,这玉自然也是贡品之一。



    能够有幸佩戴这种玉,此人的身份,可想而知有多尊贵。如若不是皇室族人,便是朝中重要官员子孙。



    大祁当今皇帝封号为昊,百姓尊称为昊帝。昊帝膝下,成年的只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大皇子莫如风,三皇子莫尘奕。



    前世,她见过莫如风和莫尘奕这两位皇子,并不是眼前这墨衣男子。



    而其余几个皇子中最大的也不过才十来岁,故,眼前的墨衣男子便不是出身皇室。看来,极有可能哪位重臣之子了。



    傅兰泽刷的一下,打开手中的折扇,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姑娘。



    从他进门开始,他就已经注意到她的存在。就在几个时辰前,那吸引自己眸光的女子,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面对她的打量,他不仅没有恼怒之意,一双如深潭不可测的眼眸里隐隐透露出几分兴趣。



    黎梳微不可闻的皱起眉头,不知为何,这男子给自己一种危险感。心底里不停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绝不能和他扯上关系。可是心底里又同时有另外一个声音,牵引着自己不断向他靠近。



    无论前世今生,这都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这人,究竟是谁?看他的眼睛,似乎在哪儿见过,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黎姑娘?”见她光天化日这般赤裸裸的盯着一个男子看,沈子儒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



    黎家唯一的继承人,黎梳姑娘,他曾站在黎家门口有幸目睹过一次芳容。只一眼,便心生难忘。



    今日,也是他托人打听了许久,才知道她会出门采办一些物品。后又找人跟了一路,才知道她来了这阿宝斋。



    为了制造与她相遇的机会,他努力了这么久,却没想到她在回头后看的却是自己身旁的男子。



    不得不承认,身旁的仁兄却是比自己要更为出色。但,他好不容易创造的机会,怎能平白无故就被一个外乡人讨了便宜?



    听到沈子儒的声音,黎梳这才不紧不慢的将视线落在沈子儒的身上,淡然询问:“沈公子,不知有何指教?”



    这次反倒是沈子儒愣了一愣,有些受宠若惊,“姑娘……姑娘认得沈某?”



    细细回想起来,自己在今日之前并没有与她见过面。那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



    难道说,是蔡婆子同她介绍了自己?



    想到这里,沈子儒嘴角的笑容不禁扩大,想到自己兴许给这位黎家姑娘留了好印象。



    黎梳见他笑容都快飞上眼角了,不禁在心里冷哼一声。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他竟是这样一个趋炎附势之人?



    厌恶虽厌恶,但这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沈公子写的一手好字读的满腹经纶,前些年公子在桥边免费为人代笔写书信时,我曾远远的瞧见过几回。”



    这话是编的,她从未见过他在桥边替人代写书信的模样。只不过她知道他早些年为了谋生,曾在桥边卖过字。



    沈子儒面上一红,想到曾经生活窘迫的境况,微微有些不自然。不过,转念一想,那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自己了,并且这么多年一直还记在心里。岂不是,对自己也存了几分不同于他人的心思?



    “当年卖字实属生活所迫,却不想姑娘记忆犹新直至今日。着实令沈某动容。”



    黎梳微微一笑,宛若春风拂面,看的沈子儒心里愈发觉得此生非她不娶。



    “沈公子若是无事,小女子这就先行告辞。”



    沈子儒眼神一晃,刚想要出声挽留。转念一想,来日方长,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如此,沈某也就不打扰黎姑娘了,有缘再见。”



    黎梳没吭声,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阿宝斋。



    傅兰泽轻轻摇晃着折扇,目光紧紧跟随着那抹粉白倩影,直到再看不见那人儿。



    “沈兄,方才那位姑娘?”



    沈子儒一撩衣袍心情颇好的坐了下来,拿起酒壶给自己和傅兰泽各斟了一杯,道:“哦,方才那位姑娘是城里黎家的姑娘。”



    不知为何,沈子儒心里不愿意将黎梳的情况过多说给这位早上才认识的人。



    刚刚黎梳看傅兰泽的眼神,沈子儒可还没有忘记。虽说这是一个外乡人,但各方面条件比自己优越,难保黎家就不会看上他。



    沈子儒轻描淡写的话并没有让傅兰泽有何不满,他眼里对黎梳的那份爱慕之心,傻子都能看出来。



    他淡淡的饮了一口酒,状若不经意的随口一问:“沈公子喜欢那位姑娘?”



    沈子儒手中酒杯轻轻一晃,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傅兄,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便也不瞒你了。这位黎家姑娘,我早已爱慕许久。今日难得一见,也算是我与她之间的缘分。听闻过几日便是黎家酒宴,我若是能有机会参加,必然又能多见她几眼。”



    听到这里,傅兰泽不解的询问道:“黎家酒宴邀请的都是何人?”



    “傅兄不知,这黎家酒宴并无邀客一说。凡是玉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富甲贵人,皆可登门赴宴。只不过,像我们这些无名之辈,想要赴宴就需要过三关。”



    “过三关?”傅兰泽到唇的酒杯顿了一顿,来了兴趣。



    知他一个外乡人自然是不清楚这些事情,沈子儒便细细同他解释了一番。



    “寻常百姓人家,想要赴宴需要过三关。过三关,顾名思义,就是要闯过黎家所设的三关,才能有资格赴宴。每年三关的难度都不大,无非是喝酒品酒行酒令。今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傅兰泽轻轻一挑眉梢,唇边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如此看来,沈公子每年都会去赴宴?”



    沈子儒举杯抬首一仰而尽,放下酒杯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非也,前些年一直忙于读书习字,从未参加过这类宴会。不过,今年酒宴沈某是一定要参加的。”



    “哦?沈公子看来是真的对那位黎姑娘动了情。”



    闻言,沈子儒忽然眼神一凝望向傅兰泽:“傅兄,你我虽萍水相逢。不过沈某也能够看出来傅兄一身贵气,想来也是出身名门望族。沈某不奢求高攀,只是沈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傅兄可愿意帮忙?”



    傅兰泽放下酒杯,一展手中折扇淡然看他:“沈公子请说。”



    “傅兄知道沈某心仪那黎姑娘,沈某自知家寒配不上。可即使这样,我还是想参加酒宴,能在宴会上远远再见黎姑娘几眼,此生也就知足了。傅兄,能否在三日后的过三关上,帮助沈某顺利获得进入酒宴的资格?”



    傅兰泽微微挑眉:“沈公子如何就以为我傅某人能够帮你呢?老实说,我只是一个外乡人,对你们这儿寻常富人家的酒宴并不是很感兴趣。更何况,你方才也说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为何要帮你?”



    沈子儒面上一红,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好。确实,让一个萍水相逢的外乡人来帮自己,委实有些唐突了。



    就在他左思右想得不出一个好的理由时,傅兰泽贴身的随从从门外走了进来,道:“公子,琳琅居的老板刚刚派人来说,您要的酒他们店里没有。”



    琳琅居?买酒?沈子儒眼前忽然一亮,知道该怎样劝说傅兰泽来帮自己进入黎家酒宴了。



    不等傅兰泽开口说话,他抢先一步道:“傅兄此番可是来玉安城买酒的?”



    “正是。”傅兰泽点点头看着他,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何意。



    “既是买酒,那么傅兄就不知道玉安城内酒市的行情了。玉安城里要说最好最全的酒庄,非黎家酒庄莫属。不管傅兄想要买什么酒,黎家酒庄应有尽有。”



    看着沈子儒一脸热情的模样,傅兰泽手指习惯性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面,嘴角忽而露出一抹浅笑:“如此说来,沈公子的这个忙,我傅某人怕是不得不帮了。”



    见自己的目的达成,沈子儒心头一松,脸上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看来傅兄是个生意人,既然如此,此番倘若参加黎家酒宴,你一定会不虚此行。”



    傅兰泽轻轻一笑,慢悠悠收起手中折扇,起身朝他客套的拱手,“如此便这样说定了,傅某还有事情,沈公子,咱们三日后再见。”



    说罢,看了眼已经结完账的贴身随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阿宝斋。



    留下沈子儒还在为几日后能参加酒宴而沾沾自喜,只要能够顺利赴宴,那么不管是黎家姑娘,还是整个黎家家业,他都有办法一并抓在手里。



    而此时,出了阿宝斋的傅兰泽一边摇着纸扇,一边欣赏着玉安城市井风貌。



    这个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仅此于京都的玉安城,确实繁华热闹。



    随从看了眼身后渐行渐远的阿宝斋,问出了心头的疑惑:“公子,您为何要答应帮沈子儒?买酒也不是公子您此行来的目的啊……”



    他实在是搞不懂自家公子为何要大费周章整这一出,再说那沈子儒不过是一个穷秀才,浑身上下充斥着世故和伪善。



    “其华,我找到她了。只可惜,她似乎并不记得我……”



    傅兰泽抬头望天,眸眼点点星辰,嘴角噙着一抹若隐若现的温情。



    贴身随从其华见状不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家公子口中的那个“她”是指谁,“公子,您说的那位……难道是黎家姑娘?”



    傅兰泽勾唇露出一抹邪笑:“嗯,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她却被狼盯上了。其华,我得救她。”



    其华:“……”公子,您确定这狼说的不是您自己???



    ……



    黎家宅院里,对自己被狼盯上一事毫无所知的黎梳,正在忙着准备过三关的试题。



    往年三关试题都是由阿爹黎兴拟订,今年黎兴为了考验自家姑娘,将过三关事宜全权放手交给了黎梳安排。



    黎梳自然知道这看似简单的过三关,实则是黎兴和黎老太爷对她的一种考验。故而,纵使简单她也不敢马虎对待。



    前两日在阿宝斋里偶遇沈子儒一事,她一直记在心上。按照上一世的经验来看,这一次的过三关他一定会来。这是无权无势出身寒门的他,唯一能够赴宴的机会,也是唯一在黎兴和黎老太爷面前露脸的机会。



    上一世,沈子儒确实就是在酒宴之上崭露头角,出尽了风头,赢得黎老太爷的高度赏识。



    这一世重来,有了前车之鉴,黎梳断然是不会让沈子儒有任何出风头的机会。



    “姑娘,奴婢看您在这儿坐了半天,可想好三关的试题了?”如鹊端着热乎的绿豆糕和解热的绿豆汤,笑着走到黎梳身边。



    见她托着下巴,皱着小脸愁眉不展,面前摆放着的白纸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过三关。不用猜也知道,姑娘这是在为过三关的试题而烦心呢。



    “姑娘,吃点绿豆糕吧,这是梅妈刚做的。”



    黎梳轻轻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香甜可口。吃的一脸满足,还不忘夸赞道:“好吃,梅妈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