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_书包族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李舒白夏时锦 > 章节目录 第8章 再相遇
    夏时锦火葬的那天是三月初九,她记得那是雨下的正大的时候。



    刺骨的冷风伴着细雨打湿了一摞摞纸钱,夏家人不知所措的看着站在坟前的军装男人和他身后的副官,“少……少帅……”



    “嗯。”俊美男人应了一声,凉薄的眸子幽深的注视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沙哑着声音冷然下令,“挖墓,开棺。”



    夏老爷亲眼看着自己女儿的坟墓被人一点点掘开,眼前瞬间一黑,险些当场昏死了过去,“少帅,阿锦已经死了,我求求你,你就放过她吧!”



    “我放过她?”李舒白紧攥着手中的马鞭,冷笑,“那谁来放过我?”



    他的思绪逐渐飘开,眼前走马观花般的浮现了往日种种。



    他还记得两人初次见面时,她带他避开大帅府的下人,仰着脸笑眯眯的摊手跟他讨要报酬的画面。



    她得意洋洋的说:“大帅府的少帅,怎么样也都得值个三四千的大洋吧?”



    只是他怎么样都想不到,就是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到最后竟然会用枪指着他的胸口逼他放人。



    放的还是一个一心想要杀他的人。



    她背叛了他,背叛了他满心送给她的欢喜和深情。



    “少帅,要开棺了。”马副官的声音把他从记忆里拉了回来,他沉默了许久,才抿着唇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了泥地里的棺木上。



    最后一枚钉子被拔出来的时候,李舒白的心也跟着一颤,就连原本沉稳的声线也不自觉的在跟着颤抖,“我亲自来开。”



    夏时锦飘在他的身后,连眉眼上沾染的都是苦涩的味道,她突兀的笑了一声,可却没人再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曾经问过李舒白,如果有一天她躺在棺木里,他会如何?



    他说:“我会亲自撬了你的棺木,砸了你的墓碑,就算是你到了鬼门关,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拉回来。”



    毫无疑问,李舒白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即便是她死,他也不愿意放过她。



    棺木里的女子合眼躺在软枕上,消瘦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即便上了妆也无法遮掩住属于尸体才有的青斑,身上穿着的依旧是她生前最爱的那条旗袍,整个人恍如睡着了一般的宁静温婉。



    但李舒白知道,这副模样这一点都不符合她的性子。



    整个安城的人都知道她夏时锦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最为刺手的娇艳玫瑰,马背上的一手好鞭法耍的更是无人能及。



    可她此刻就躺在那,毫无生息。



    “夏时锦,你以为你装死就能离开我么?我告诉你,根本不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可能。”李舒白细长的眸子微微收缩,伸出的手指在碰到她的脸时,只属于尸体的冰冷感在他的指腹间蔓延。



    很冷,冷的让他的手都跟着发颤。



    他哆嗦着嘴唇,咬牙狠道:“给我验!”



    他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像她这么奸诈的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可她躺在那里合着眼的样子却莫名的让他怕极了,怕到他连抬手去试她鼻息的勇气都没有。



    “少帅,夏——”随行跟着的医生在收到马副官的眼神警告后,立刻又改了称呼,“少帅夫人她的确是死了。”



    “不可能!你给我验清楚!”李舒白的眼神骤然变得狠厉起来,他夺过马副官腰间别着的手枪抵着医生的胸口,“她不可能死!你给我验清楚!”



    马副官神色大变,急忙阻拦,“少帅!”



    但李舒白却没有半分的动摇,发疯似的命令道:“我让你再验!给我验清楚!”



    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轮廓滴落,耳边还传来夏老爷撕心裂肺的泣求声,“少帅,阿锦她真的已经死了,我的阿锦已经没了,我求您放过她吧!我这个老头子给您跪这了,我求您放过她,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吧!”



    “我不会让她走。”李舒白眼神冷到了骨子里,“绝对不会。”



    医生只能咬了咬牙,颤着手继续给棺材里已经死去多时的女子复检,抵在他后脑勺上的枪口却从未有一刻抽离。



    给死人检查这么荒唐的事,在安城里这恐怕是头一件。



    可少帅要做的事,安城却没人敢说一句荒唐。



    医生的手在按压.到女子过分隆大的腹部时,脸色一变,又急急忙忙的伸手去解.开她的旗袍仔细去验证,生怕出了一点纰漏。



    “少帅。”医生颤着手,“少帅夫人她……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了。”



    这句话恍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扎进李舒白的心窝里,他甚至连呼吸都窒住了,猛地扯过医生的领口,冰冷的枪口抵住他的下颚,“你再说一遍!她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应该……应该是五个月……”医生浑身都在哆嗦,勉强咽了口唾沫,接着开口道:“五个月没错的。”



    “才五个月?不可能……这不可能……之前的大夫明明说她已经八个月了……”李舒白失神的低声呢喃着,他骤然抬眸,怒喝道:“你胡说!五个月的身孕肚子怎么会大成那样!”



    他当初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又何尝相信过?



    他不信,可却又不得不信。



    和离明明是她先提出来的,刘岷山也是她放的,这个女人从来没有把心交给他,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医生艰难的出声道:“少帅,因为少帅夫人怀的是双胞胎。”



    他的身子颤了颤,恍惚被惊雷劈中一般僵直,耳边只有那医生的话在不断的重复着。



    “她怀的是双胞胎,所以五个月的肚子才会显得那么大。”



    “但她的身子实在太瘦了,瘦到供不起这两个孩子需要的营养。”



    “少帅,少帅夫人的这一胎很健康,她养的也细心,两个孩子的位置很好。”



    ……



    李舒白如鲠在喉,他断断续续的发问:“她是怎么死的?”



    “夫人的肩膀和胸口都有不同程度的刀伤以及枪伤,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再加上怀了孩子,身子实在是支撑不住。”医生感觉到那双勒着他衣领的手越发的用力,艰难的道:“少帅,少帅夫人真的已经死了。”



    “不可能!”李舒白攥着他衣领的手指拧的发白,双眼赤红,“她不可能死!”



    她怎么可能死?



    她那么倔强,那么固执,连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对他说出口。



    她明明知道,只要她求他,他会答应的,肯定会答应的。



    李舒白细长的眸子蓦然紧缩,连指腹都凉的发白。



    他差点忘了,阿锦不是没有求过他,只是他不肯接受而已。



    她曾放弃了所有的自尊,跪在他的面前求他。



    那么鲜衣怒马的一个女子,即便清楚了他身份也敢巧笑嫣然的索要报酬的女子。



    到最后,却是被他亲手逼死。



    李舒白心软过,可他无法相信她的话。



    他愤怒,他恨。



    他把所有的真心倾付在她的身上,可她却为了别的男人,把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心脏。



    八个月,所有人都说她的肚子像是八个月。



    八个月,他还在宁县征战,他确定那不是他的孩子。



    那碗堕胎药是他亲手端到她面前的,他还记得那是她头一次下跪求他。



    她不肯喝下那碗药,求他信她。



    可他不信。



    他终于明白为何最后她求和离时,眼里连喜悲都没有,只剩下一片空洞和苍凉。



    因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心死。



    李舒白似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他慌忙转身,一把拖过头发已然花白,憔悴至极的夏老爷,眼神嗜血,浑身的煞气几乎要喷薄而出,“你说!你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你说啊!”



    “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给我滚!”夏老爷冲他脸上狠狠啐了口唾沫,干皱的老手颤颤巍巍的指着他的鼻子,不顾一切的怒骂道:“李舒白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是阿锦你早就死在龙虎山上了!你当初娶阿锦的时候说过什么!你说她会是你的掌中宝!心尖肉!可到后来你给了她什么?!李舒白,我夏名扬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上门定下了这桩亲事!”



    “你以为你怎么活着从龙虎山那群土匪手里活着回来的?!是阿锦用命跟人家赌来的!”



    “你以为阿锦为什么要拼了命去救刘岷山?!那是因为全安城的人都知道刘家满门忠烈!绝做不出那种背信弃义的事!”



    “可你呢!你不信她!你辱她!欺她!”



    “你就是个畜生!李舒白!你就是个畜生!”



    “你李家活该断子绝孙!活该满门被灭!活该暴尸荒野!”



    ……



    夏老爷的这一声声指控似的咆哮敲碎了李舒白心里最后一点抵抗,他心里一直以来铸起的铁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老人单薄的衣服被雨水打湿后,显得身影越发的消瘦,他拼了命的抡起手上的拐杖不顾一切的敲打在面前身名显赫的男人背上,苍老的声音充斥着悲凉和愤怒,“你这个畜生!你还我的阿锦!你还我女儿!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这一棍抽在李舒白的背上,痛的他眉头紧蹙,腥甜的味道涌上喉间,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当场单膝跪在了地上!



    湿漉漉的碎发遮在了他的额前,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上,却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被抽打的疼痛感火辣辣的席卷全身,连带着之前包扎好的伤口都在此刻崩裂开,却不及李舒白心上被撕碎般的痛苦。



    “住手!”马副官可是相当清楚李舒白现在的身体情况,大惊失色的制止道:“夏老爷!住手!”



    李舒白笔直的跪在墓碑前,冻得青紫的薄唇硬挤出了一句话,“让他打!”



    马副官怔住,“可少帅,你的伤——”



    “我说了,让他打!”李舒白的声音嘶哑至极,“这是我欠阿锦的!我还给她。”



    “还?你还得起吗?!你有什么资格说还她?!你连碰她的资格都没有!”夏老爷浑身发抖的咆哮着,手里的那一棍却是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



    他满眼充斥着的画面都是阿锦冲着他撒娇,坚持要嫁给李舒白的画面。



    他这辈子什么都依着这个宝贝女儿,但到最后却是把她亲手推入了火坑。



    “阿锦!是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啊!都是爹的错!爹来陪你!爹来陪你啊!”夏老爷痛心疾首的哭嚎着,当场呕出了一口鲜血溅在了墓碑上!



    身旁的下人急忙上前扶住他,“老爷!老爷!”



    李舒白的眸光移到了不远处的棺木上,咬牙站起身想要走过去,脚下的步子踉跄,险些摔在地上,一侧站着的士兵见状想要扶住他,却被他猛然推开,“滚!”



    “阿锦你醒一醒好不好?是我错了,你起来好不好?”李舒白声音低沉喑哑,听上去却极是凄凉苦涩。



    他颤着手想要去抚上她的脸,却在将要触碰到的那一刻突然缩回了手。



    他怎么忘了呢?他的阿锦体寒,他的阿锦怕冷啊!



    安城里一向杀伐果断,手段狠辣的少帅,此刻脸上却是惨白如纸,他的十指深深抠入棺木之中,鲜血淋漓。



    常有人说十指连心,可他却不为所动,慌乱无措的四下张望,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伞!伞呢?!阿锦她怕冷!她怀着孕不能着凉!拿伞!拿伞!”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棺木里的女人再也不可能醒过来,他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乞求她醒过来。



    夏时锦就站在棺木旁看着这一切,缓缓闭上眼,唇角苦涩的笑容连带着心都在一块抽搐。



    她恨他吗?



    她不知道。



    她怨他吗?



    她怨。



    可她却还想告诉他,他们的孩子真的很好,像那个医生说的一样很健康。



    他们很活泼,很爱动,很爱踢她。



    她想让他摸摸他们,哪怕就算只有一次,他也一定会相信那是他们的孩子。



    可她再没有了说出口的机会,永远没有。



    民.国1925年,安城少帅李舒白跪于夏家府门外七日,再次求娶夏家已逝千金夏时锦为妻入李家墓园,全城轰动。



    同年,安城少帅李舒白被人夜探刺杀,性命垂危,刺客是昔日恩师之子刘岷山,却被他亲手释放。



    ——



    夏时锦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只记得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阴冷的寒风吹的树枝沙沙作响,周围遗弃的尸体残肢和散乱的纸钱证实了这是一座乱坟岗。



    夏时锦怔住,她这是到阴曹地府了吗?



    她清楚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了她爹的怀里,尸体遵从她的意思在灵堂里停了足足半个月,都没等来她想见的那个人。



    大概是她身上背负的罪孽深重,就连地府那种地方都不愿意收纳她这种人。



    夏时锦艰难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的挪动着身体,借着残缺的月光在河边洗漱。



    污血和泥块结在蓬乱的头发上,阵阵令人作呕的异味在她的周身弥漫,就连她身上的衣服都紧巴巴的贴在伤口上,早已经黏在了一起。



    夏时锦只能从衣袖上撕下来一块布,沾着水轻轻的擦拭掉伤口边缘的泥沙。



    她不能用破布擦拭伤口,她曾经听洋人大夫说过,这样细菌会侵入伤口,导致破伤风和感染,那是一种致死率很高的病症。



    她注视了河里的倒影许久,才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类似于自嘲的笑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在地上摸索了好一阵,才摸到原本搭在脸上的手帕。



    看来是把这具尸体丢到这乱葬岗上的人嫌弃这张疤痕交错的脸太丑,所以才会用手帕搭在上面。



    夏时锦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她分明已经死了,却又重新活了过来。



    此刻她也明白过来,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不是异味,而是属于尸体的腐臭味。



    这具身体已经死了,但死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具身体已经开始由内而外的腐烂了。



    “舒白。”夏时锦喉咙沙哑干痛,艰难生疏的念着这个名字。



    她要去找他,想去再看他一眼,毕竟那日,他是那样的难过。



    打定主意后,夏时锦又从乱葬岗里刚死不久的人身上扒下来勉强干净的衣服,替自己换上。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自己不就是一具尸体么?只不过她会走会说话会痛,可却也无法摆脱这具躯壳日渐腐烂的下场。



    ……



    安城。



    夏时锦低垂着脸跟在牛车后进城,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现在的脸,也不想让人发现她身上的异样。



    牛车的味道很大,足够可以遮掩住她身上的尸臭味。



    进入安城后,原本三三两两的人群却变得拥挤起来,男女老少脸上均是喜色,脚步匆匆的向着少帅府的方向奔过去。



    夏时锦舔了舔干裂发紫的嘴唇,想要找人询问是出了什么样的喜事,让他们这样急于赶过去。



    但她拦过好几个人,不是把她当成行乞的乞丐,就是当成精神有问题的疯子。



    直到一位老妇人被她不知道多少次拦下时,才耐着性子开了口,“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少帅今日大婚,娶的是近日安城最火的梨园戏子柳梦烟。”



    “自打少帅夫人去世之后,少帅足足在她那墓前跪了半月,而咱们安城可是一月都未有过这种喜事了,就连丧葬婚事都不敢排在这段日子。”



    “但兴许就是这份情谊感动了上苍,那柳梦烟竟然长得跟我们少帅夫人有八成相似,大家说都在说这说不准就是少帅夫人借了那位姑娘的身子又回来了。”



    “这不,今天上午就成婚,少帅差人在门口放钱,一个人可是能领到两块大洋呢!”



    “我不跟你说了,我也得去了,这要是去晚了,说不准就没了呢!”



    这番话让夏时锦当场怔住了,李舒白……要娶了别人?



    他,这么快就要另娶了么?



    她急忙抓住老妇人的手,“大娘等一下!”



    李舒白另娶,他爹怕是接受不住吧?



    “你有什么话那就快说,我这可着急着呢!”老妇人虽说有些不耐烦,可却还是停下了脚等着她开口。



    夏时锦舔了舔干裂的唇,“大娘,我想问一下夏家的夏老爷现在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嘶哑而又干涩,许是很久没说话的缘故,吐字都有些不大清晰。



    老妇人脸上满是悲痛,“唉,夏老爷在少帅夫人去世后,悲痛交加,一病不起,拖了十来天后也吐血而终了。”



    “现在夏家门口还挂着灯笼呢,可怜夏老爷就这么一个女儿,死了之后却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



    “要不是少帅主持大局,恐怕夏家早就被人抢光了。”



    “那——那夏老爷的墓呢?”夏时锦说话都有些哆嗦,爹,竟然已经死了?“我想去拜祭一下。”



    每一个字从她口中艰难挤出的时候,都像是一把匕首活生生的在她心头上剜下一块肉。



    她爹从前最是娇惯她这个女儿,就算是她当着安城所有上流权贵的面,指着李舒白那样的身份说她要嫁就要嫁这样的人,也没有被夏老爷开口斥责。



    而在安城所有人都在笑话夏家小姐夏时锦,不知廉耻当众点夫的第二天,夏老爷亲自登门大帅府,用夏家名下所有的商号作为陪嫁换来少帅正室夫人的位置,并且勒令不得纳妾。



    没有人会拒绝夏家的财力,也没有人能挡下安城突如其来的兵变。



    她对得起李舒白也对得起自己,唯独对不起的就是把她视为命中唯一的夏老爷。



    “都一样,葬在李家墓园呢!”老妇人眼尖的瞧见少帅府门外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急忙推开夏时锦抓着她衣袖的手,“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领大洋呢!”



    这一推用的力不大,却让夏时锦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重的跌坐在了地上,控制不住的颤抖,剜心般的痛楚袭上心头。



    她失声痛哭,却发现自己竟然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甚至连心痛的滋味都是后知后觉。



    她如今只不过是借着别人身体活过来的孤魂而已,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这副模样多久。



    “我要去拜祭爹,我必须要去。”夏时锦慌乱的抬手擦拭着满是伤痕的脸,就连声音都在发抖,“我还要去找他,我没有多少时间了,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夏时锦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迈着僵硬的双腿,一步步的向着李家墓园的方向走过去。



    这条路她从前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可却从来都没像这时候走的这么艰难痛苦,迈开的每一步都让她备受煎熬。



    她清楚墓园换兵的时间,趁着墓园里调班的功夫,用破布掩住伤痕累累的脸,垂着头一言不发的从后门口潜进去。



    李家墓园早在安城兵变后,被流兵掘墓开棺偷走了不少陪葬物件,直到李舒白夺回安城才被重新修筑。



    而曾经参与过打砸墓园的流兵全被李舒花费半年时间一一抓回,当众千刀万剐削成人骨,却用汤药日日续命,挂在城门外暴晒一月,才准许这帮流兵断了气。



    李舒白是个记仇的人,这点没有任何人比夏时锦更了解。



    比如他记着她讨要三千大洋的事情,又比如他记着她当众点夫让他成为笑柄的事情。



    更比如——



    他砸了她的墓碑,掘了她的坟墓,撬了她的棺木,抢了她的尸体。



    夏时锦惨白青紫的手指抚过自己的墓碑,上面刻着的字凹.凸不平却带着李舒白的那股张狂和寸劲。



    直到亲眼看到墓碑甚至指腹感受到冰冷的那一刻,她心内才彻底的确认夏时锦这个人已经完完全全的死了,从这个世界上完整的消失了。



    夏时锦死了,她将永远长眠在这片墓园里化为白骨。



    而现如今的她,只是附身在这具尸体上的一抹残魂,又或是意识。



    “爹……”夏时锦心内的苦涩到了极点,站在原地像是个犯错的孩子般手足无措的看着不远处的墓碑。



    她以为她会大哭着扑上去,又或者当场跪在地上悲痛不起。



    可当她站在刻着先父夏明堂之墓的墓碑前时,却是张着嘴说不出半句话,僵硬着残破的身体站在墓前伫立了许久,才渐渐弯下身一言不发的替他拔掉周围刚长出来的野草。



    她不敢让她爹看到她现在这般狼狈凄惨的模样,更不敢让他知道她就是他的阿锦。



    夏时锦低垂着脸,声音嘶哑的对着墓碑开口道:“夏老爷,我是阿锦的朋友,代阿锦来看您了。”



    “阿锦说她对不起您,也没资格再做您的女儿。”



    “她现在已经安心去投胎了,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对了,她让我给您带句话。”夏时锦顿了顿,良久后才紧抿着唇道:“她说,请您原谅她曾经对您的任性和忽视,只因为她许下过的真心无法收回。”



    冷风萧瑟,吹的墓碑旁的野草微微晃动,像是夏老爷对她那些话所作出的回应。



    夏时锦缓缓站起身,仿佛有千万斤重量压在她的后背和心头上,“愿您——”



    “下辈子能做个普通而又简单的人,一生……欢喜安康。”



    至少,别再遇到像她这般任性妄为的女儿。



    “你在做什么?”男人浑厚低沉的声音透着清冷,却让将要转身离开的夏时锦陡然一滞,就连呼吸都似乎在那一瞬止住。



    夏时锦从来都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李舒白,才张了张嘴,嘶哑粗粝的声音让她余下的话如同鱼刺般卡在了喉咙间,“我……我……”



    李舒白疲惫的抬手制止,“算了,你走吧,今天阿锦回来了,我不想见血。”



    在提到“阿锦”这两个字的时候,李舒白微冷的神色缓和了不少,就连身上军人自带的煞气和狠厉都收敛了起来。



    夏时锦死死地咬住嘴唇,手指尖不住的颤抖。



    她试图挣扎着想要再开口去接近李舒白,但他身后随行的持枪士兵粗鲁的用烂布塞住了她的嘴,很明显她被当成了来墓园偷吃祭品的乞丐。



    “少帅,今天是您和柳小姐成亲的日子,您又来墓园这,是不是……不大好?”马副官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把“有点晦气”这四个字替换成了“不大好”。



    李舒白猛然蹙眉,眸间寒芒涌动,“她不姓柳,她姓夏。”



    马副官立时被他的眼神震住,立刻改了口,“是,少帅,今天是您跟夫人重新相聚的日子,来这里恐怕有点不大合适。”



    他跟随少帅南征北战这么多年,自然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少帅苦苦才寻到能逆生死的先生,要的并不是那闻名安城的美艳戏子,而是他心头上捧着的那一人。



    李舒白站在墓碑前沉默了许久,“马五。”



    “少帅。”马副官立刻应道:“您有什么吩咐?”



    “你觉得府里的那个会是阿锦么?”



    “少帅为什么这么问?”马副官不解道:“刘先生的名声就连常司令都有耳闻,更何况柳小姐的确和夫人有八分相似,性情习性也都全然一致,怎么会不是夫人呢?”



    李舒白抽掉军装手套,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掌,半蹲下身一寸寸抚过墓碑上女人穿着旗袍的照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马副官对话,“她活着的时候,很爱西洋的那些古怪玩意,尤其是照相机。”



    “但我不喜欢洋人的那些东西,我觉得是对我们老祖宗的不敬。”



    “她想让我陪她拍一张照片作为纪念,但我没有答应。”



    “直到她死了之后,我从她的宝贝匣子里翻出来不少的照片,结果发现全都是偷拍我的起居饮食。”



    “她那么爱拍照的一个人,到最后所有的照片全都是我的,她只有一张当初硬要我帮她亲手拍的旗袍照片。”



    李舒白缓缓垂下手,自嘲的冷笑了一声,“你说,我是不是个混蛋?”



    “少帅……”马副官不知该如何劝慰,别人都认为安城少帅杀伐果断,阴狠毒辣。



    但没有人知道他所有的感情早就在少帅夫人离开的时候,而一起死去。



    李舒白缓缓闭眼,再睁眼时,一转身肃杀冷冽的气息重新包裹着这位安城少帅,仿佛刚刚的柔情不过是一场幻象,“回府。”



    他要的从头到尾都只是阿锦,只要她回来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他都可以不在乎。



    李家墓园外,夏时锦咬着下唇紧攥着衣袖等着李舒白出现,才抬眼就看见李舒白骑着马从墓园中掠出,手中高举的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臀上。



    骏马嘶鸣,马蹄下的速度更是加快了不少。



    夏时锦慌忙跑上前,急切的想要拦下去路。



    马背上的军装男人剑眉微拧,眼前衣衫褴褛的女子分明就是刚才在墓园里被他放过一马的女贼,现如今还敢拦他的马。



    “滚开!”李舒白手中的马鞭一抖,抬手就是一鞭子狠辣的抽在对方的身上,随即立刻勒住马侧身闪过,才保了那女子不会被马蹄踏死。



    身后紧跟着的马副官和随行的士兵们迅速掏枪,厉声怒道:“我看你是找死!”



    夏时锦被那一鞭子抽的皮开肉绽,她慌忙用手掩住自己的脸,生怕被人发现她是一具早已断了气的尸体。



    数十把冰冷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她的方向,夏时锦骤然抬眸看向为首马背上的俊美男人,那一刻眸中闪过的万千情绪似有说不尽的话语要对他诉说。



    可四目相对,她哆嗦着嘴唇张口,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说了三个字,“李舒白。”



    马副官拧着眉,“少帅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夏时锦舔了舔发紫的嘴唇,急忙上前想要证实自己的身份,“李舒白,我是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