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_书包族小说网 > > 小冉李小冉 > 章节目录 再给你三天光明 作者:郑琪
    三年后我依旧记得有关吕文的每一件事,无论是那双细瘦得易折大长腿,还是他拧着脸似乎拼尽全力,他随意放出的狂妄笑声,每次都会出其不意就那样迎着你撞上来。



    晃晃在我高烧四十度的时候打来电话,惊破了我浑浑噩噩中混乱的念头,急得就像火烧厕所那样无端,点开的语音像一声炸雷,她在手机那头大叫着。



    喂!范唯!你家吕文出事了!



    什么我家……我声音微弱。



    关注点不在这,重要的是我那俊俏迷人的男神生病了。喂!你小子怎么就没有一丝一毫怜悯之心呢!



    他一年不至少也要病三次,放心吧,那些病菌与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晃姑娘,现在我也是高危看护对象,摆脱别挑我状态低沉的时候单挑好么。



    我知道晃晃被激怒后不会先想着怎么反击我,而会当机立断掐断电话,她干事情从来没有好聚好散。我闭闭眼,只是把电话搁在一边,等着手机屏幕渐渐暗淡下去,时间就深陷在那样沉重的黑色里,仿佛世界从来没有改变过。



    吕文这个人在男性同胞中还是名列前茅的校级传说。清瘦文弱的小小身段不见得赤手空拳能和我干一架。每当吕文穿着白衬衫一套夹着黑框酒瓶底慢悠悠溜达进学校,学校保安热衷于拦他,要求他证明自己的身份。吕文被拦住一次以后就痛改前非,恨不得将证件挂在脖子上,不过偶然的任何一次遗忘,他都怒气冲冲被堵在铁栏杆外等待营救。我带着班主任证明跑腿帮他解脱嫌疑之后,曾经缺心眼地问他为什么叫语文,摆明不想好好交流相互改善。吕文就会炫耀他的个头拍拍我的肩膀,豪情万丈地问我。



    那你呢,你的取值范围是多少?



    也就是那次吕文恬不知耻地要了我的联系方式,那之后就常常收到他的骚扰电话,婆婆妈妈地,就是想从我这儿比问出什么世间一流的八卦,或者没话找话说地问生物学基础知识,搅在性状分离里,据他说那是增进交流,据我看是没事找事。



    晃晃的出现也是因为吕文,她不知道从哪儿得知我和吕文交往甚密,也不知道如何和吕文惊鸿一瞥,就沦陷了。之后她视我为女性之友,每次交谈基本上局限于她如痴如醉地讲着吕文,吕文长得如此曼妙多姿,吕文最近的风流轶事,我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太有兴趣的人被迫加深了对吕文的认识,脑子里装满晃晃的柔肠。我喜欢悖论。晃晃引用吕文的话,她亮亮的眼里倒影出我。我很想大声告诉她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这么背。



    最夸张的一段沉迷期是选课,晃晃硬要选到吕文在的那堂研究性学习,还拖着我埋伏着等时间。吕文受欢迎的程度那么高,凭着晃晃一厢情愿和班级蜗行网速必然失败。那时候我才低估晃晃,她计划好了每一个退路,无师自通地像一个精算师。晃晃在我强烈抗议下拖我下水,报名了吕文旁边班上的课程--女性文学研究。我也就这样被迫成了晃晃的好姐妹。



    晃晃说她就喜欢吕文平日里总是认真负责的样子,因为她不知道一进入课程也常常不务正业的吕文。吕文说他本人最喜欢的就是跳跃,思维在不同的科目之间蹦来蹦去,会产生一种怪异的情绪,聊以自慰。所以数学课一开始吕文的野史也就正式启动了。我受晃晃之托,传达吕文只要能记住的有意义的每一句话,并达成协议:判断标准在我。



    之后晃晃因为吕文到了大霉,也怪罪我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出的故事。吕文大肆发表对时局的评论,例如菲律宾都是美国名不见经传的后妃啊,日本是美利坚比较坚挺的大老婆。其中穿插着宋江可能坑害过晁盖,因为晁盖死前那悲哀的仓皇一瞥,以及为了成全诸葛亮和刘备深厚友谊,关羽张飞这两个赤胆忠心的大英雄纷纷被坑死。足智多谋的孔明连庞统都不放过,导致其一栽落凤坡。我在战争的刀光剑影里迷得神魂颠倒,晃晃则震惊在这些怪异新奇的理论当中,她瞪大眼睛受到巨大打击一般,紧张兮兮地握住我的手臂。



    吕文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强大到能够影响晃晃的成绩,晃晃的时间大多都奉献给了吕文,她根本没有时间阅读名著,请原谅我这么说,也没有常常揣摩用心。要不是晃晃语文老师和我的是一人,在名著测试之后,我也不会知道晃晃的简答题里添加了吕文的胡诌评论。



    叫你们复述名著内容,谁叫你们整出恩怨情仇的!语文老师仰天长叹。



    有同学在底下小声喊:是吕文。台上的语文老师完全没有理会。



    那之后我悄悄复述给吕文他造的孽之后,吕文还恍然大悟似的:原来如此啊,难怪刘老师(语文老师)最近待我就想避之不及人人喊打的老鼠,眼神怪嫌弃的。



    我哭笑不得。



    吕文作为一个六艺经传皆通习之的数学奇葩,我自然不会放过利用吕文与我熟络的关系,作为祝我一臂之力的任何机会。在晃晃的影响下,我能够忍耐吕文之后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这样相互扶持。那天,吕文坐在教室最后一张桌子上发呆,我匆匆溜过他身边。



    嗨,问你这道题。我指着作业本上一块涂满红色的部分。



    吕文起初还是很有耐心的,他夺过我手中思考的笔,熟练地从大拇指转到小指,然后迅速在草稿纸上写满了过程。我配合地惊呼一声,吕文得意洋洋的一抛媚眼,以为大功告成,却见我倒退两步又回来了。



    还是没懂,这步怎么来的。吕文掩了掩面,又哗哗地写了两笔,翘着脚向我微笑。我也朝他微笑了一下,又指着另一步。



    最后一次了,真的。这又是什么? 这次吕文毫不掩饰地脸都垮了下来,他怨恨而不耐烦摇着头,很应景地仰天长叹了一声。他的嘴一闭一张,压着声音你今天上课听什么东西去了……



    我谄媚地向他笑笑,我在想黑板报的事情。



    吕文眯起眼睛,阴险地目视我。



    高一的实验班九科齐上阵,高度一时拔高,迅速得难以企及。各科都在重压,班级里的气氛沉闷得就像一个学习产出工厂,有关于值日或者任何为人民服务的事情没有人会关心,操劳一世的就是这些倒霉的班委。



    真的就没人帮忙么?我拍着讲台桌朝着班级大喊。回答我的是笔尖呼啸而过的声音,班级里没有回音,吕文一蹦一跳地进了教室,他不怀好意地向我笑。



    我说宣委,你干什么呢?



    没人愿意干活,黑板报出不完,你说怎么办!我翻翻白眼。



    吕文挑起眉毛,他立即站起来,将椅子小心翼翼地单独搬到后黑板底下,完全不理会我是否通过他臆想的方案,而他向一个英雄一样大肆像我挥手,我试试看,哎哟,好久不出黑板报手都生了。



    吕文就在那样的气氛里脱了皮鞋,穿着袜子跪在凳子上虔诚地一笔一画。粉笔在寂静的教室里摩擦出粉末,一行行字爬满了黑板。那些眼睛从作业缝中浮出水面,我能感觉到。尽管我不敢恭维他一个数学霸的字,但那样专注的神情下,我突然觉得晃晃说得对,某种程度上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作为他的同胞我都确信这一点。



    我和吕文关系那一次之后突飞猛进。之后吕文经常约我周末去学校自习。他一副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兴奋样,总让我觉得过意不去。某次去约好了等吕文从赚一把学校小钱,在学校门口我窝着等他,远远就见到他甩着臂膀,还没靠近我就被一个家长拦截住了。



    哎同学,你是理科还是文科?今年高考数学好不好考啊?



    我是理科。我觉得挺简单。



    我儿子也是理科!你真有信心。那你估计能考多少分啊?



    至少能一百四吧。



    那家长被糊弄的张不开嘴,天呐,你肯定平时是年级前几名吧!这么厉害!



    我听得笑得合不拢嘴,吕文也呲呲牙,他挟着我就要溜走。就两分钟功夫,又一个人扑上来,像是有机会提前采访高考状元一样激动万分。



    同学你好,我是X市报社的记者,我想问你一下,你对今年的语文作文有什么看法?



    吕文故意往书包里塞了塞露在外头的监考证,在记者面前大放阙词,讲得天花乱坠,往那个方向胡扯啊,引得记者佩服地啄米似的点头。我已经抑制不住地扑哧一声,惹来了很多惨不忍睹的怪异目光。



    吕文终于突破千难万险出现我的面前,那条黄色的脖带垂着,他戏谑地笑着:范唯你,要不要多加一个数学提高班呢?有福利大帅哥哦!



    我摇摇头。那时候语文老师大喜,喜酒办的沸沸扬扬,喜糖发班级人手一份。文哥,你不早点考虑终身大事?谢谢不劳操心我数学,我安于现状。



    等我再老一点没人爱的时候,再考虑吧。吕文皱起鼻子。



    再老一点的时候,我也和吕文正式告别了。高一末尾的夏日里,吕文一边讲题就一边腰疼,接着大病小病缠身,我们都习惯了吕文的状况,他有时候出现,有时候消失。而晃晃也在久病床前逐渐丧失关心的兴趣。



    吕文最后一次和我闲聊,是我决定抛弃高尔基体核糖体,安安心心去工业革命文艺复兴买醉。我不敢承认那其中很大部分是因为晃晃,我单纯的荷尔蒙最终指向。



    范唯你在文科班是不是享受众星拱月待遇啊?我和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起不值钱,你倒是成了珍贵人物了。 他挑挑眉,又不合时宜叹了一口气,可是你最后还是选择了文科,可惜了你的生物。



    我尴尬地笑了笑,好汉不提当年勇。



    我欣慰的是,吕文临走之前负责任地给了我们这个倒数第一的实验班礼物,他当年诱骗我们不要再垫底,破一次记录就赠送免假期作业一份,在哪之前他曾经摔过卷子,当众哭得满脸泪花,博得我们同情,最终还是爬到中游,把挨骂的机会让给其他班级。



    再后来,文理科的班级隔了三层楼,我再没机会遇到吕文,他就像消失的影子散在黑暗里,模糊了过去,又重新磨合。高三的每一分钟都像静寂在地面的篮球,没有拍打它发泄的人,只有默默注视的空洞目光。文科班的晃晃倒是依旧很常见,不过她谈吕文的部分越来越少,仿佛感情就这样泯灭,就好像只是点了关注,却也不再关心他有没有更新。



    我估计和女孩子们呆久了,也会细心地收集一些谈资,比如吕文结婚了,比如语文老师儿子呱呱落地了。这些消息的源头不是我,但它们总会不可避免的涌向我,让我觉得高三不是那么无情。



    一年后我回到高中路过高一年办公室,哥们高声谈笑推着我的手臂推着:快看!那不是文哥吗,要不要进去坐?吕文端坐在办公桌前写字,黑色的衣衫领子很高,遮住了半张脸。



    不要了,高一的老师了,我都……和他不熟了。我隐隐看到目光顺着我们疾步的方向而来,有浑浑噩噩地消失了。



    难道是愧疚吗,还是其他什么情感郁结于心,我不知不觉间开完了二十四听啤酒,在卧室里狼狈之极。也就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吕文身体已经差到这个境界,也不知道那些网传的悲剧也会降临在我的身边。我喝多了冰啤酒躺在床上,起起落落反复呕吐了几次,也没时间理会晃晃@我转发了一条消息。我缓过劲来瞥了一眼,吕文的文风依旧那样随意,标题也是吕文的风格:再给我三天光明。



    我没想到我闹出了轩然大波,导致空间点击率蹭蹭上涨。我个人觉得我好得很,除了眼睛逐渐看不到还有不间断的打嗝,就是连累了爸妈陪我大过年的医院度过。还有要补充的是,我还活着,所以别给我发蜡烛那么夸张。



    我在那样的状态下还是禁不住大笑,伴随着下一阵反胃冲出喉管,冲着床铺干呕几声,昏昏之中做起离奇的梦境,最后接到了晃晃的电话。



    我闭着眼睛昏沉几秒钟,晃晃的声音突然又从电话那端尖利的冲出来。



    喂喂喂,死范唯你有没有在听啊!你敢给我挂试试看!范唯你真的应该给吕文打个电话,别少跟我说我打,我给他打算什么,我和他又不熟。你瞧,他对着么多人微笑,也没几个和他真心有多少交情的。都像我一样,只是听说,只是一面之交而已。你不能总想着有你也这样没你也这样,多一个关心他的人终归有意义吧。晃晃的电话环境音特别嘈杂。



    总觉得自己是个过客,那就永远是。



    嗯,我知道。我的声音很轻。



    晃晃最终还是挂了电话,屏幕又再次亮起来,就那么一刹那,我害怕那道光会再次熄灭。也许晃晃很清楚,我才是混乱不清的那个,那些铁血柔情在黑暗里发着光。我心底清明起来,我还是怀念着吕文,我还是会拨动按键,送上也如此单纯简单的祝愿,就像一个男子汉,虔诚却不卑微。而那一刻的想法也很纯粹,是啊,只愿,再给你三天光明。



    喂……?电话通得毫无防备。



    喂,你好。吕老师,我是范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