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你越说我咋觉得越迷糊呢,不过我先提醒你,天缘到底是谁的孩子这件事你不许出去瞎说,四奶奶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急了她连鬼子都敢杀的,你别因为嚼舌头给我惹事。还有四奶奶家跟如今的县委**关系也不一般,当年他们一块儿去宪兵队杀过鬼子的。赖头用手指着媳妇的鼻子说,晃了晃毛发稀疏的大头。
哦,就是那个石**对不,怪不得李得安那老狐狸对她家的态度跟吴西梦当组长那会儿不一样了。赖头媳妇撇了撇嘴。
正在这时赖头家的栅栏门被人咣当一声推开,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汗水从棉帽子下顺着额头淌到脸颊上。快去看看吧,你家毛毛跟天亮打架从土岗子上摔下去,躺在那里不动了。
在哪里土岗子上?赖头媳妇一听就急了,一把抓住那孩子的棉袄袖子。
就是南窑旁边的土岗子,孩子拿另一只胳膊抹了下脸上的汗。
别磨蹭了,快去看看,赖头从炕上抓起帽子扣在头上就往外走,他媳妇随后锁上门急急地一起向南窑赶去。路上没人打扫的雪被踩实了,在脚下打着滑,他们在土岗子下找到毛毛的时候已经给累得出了一身的汗,上气不接下气的。
毛毛——,毛毛,赖头媳妇大老远朝儿子喊着。
毛毛坐在雪地上,眼泪在眼眶子里打着转,妈,我的胳膊不能动了。旁边站着几个看热闹的孩子,有的在安慰着毛毛,有的手里攥着雪蛋子相互朝身上打来打去。
儿子,你的胳膊疼啊,赖头媳妇声音颤巍巍地说。
把胳膊给我动一动,看看能不能抬起来,赖头蹲在毛毛面前用手抬了抬儿子受伤的胳膊。
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毛毛大声喊起来,吓得赖头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小祖宗啊,你咋又去招惹那个天亮呢,你不知道那小子手愣得很啊,赖头媳妇心痛地呵斥着儿子。
今天我没有理他,是他追我到这里来的,他追着打我,我一着急就从土岗子上跳下来了。毛毛说着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不要嚎了,你个没用的东西,咋不摔死你,整天给我惹事,快点回家吧,说着赖头回过身去在媳妇的帮助下慢慢背起毛毛一步一滑地向村中走去。
白茫茫的积雪平铺在通往镇医院的大路上,既没有车痕,也没有脚印,连鸟儿的爪印都看不到。汗水早已湿透了四奶奶的后背,冷风一吹身上的汗下去了,湿透的棉衣裹在身上冰凉冰凉的。雪沫不时地被风吹起来飘在四奶奶的头上脸上,挂在睫毛上的霜雪被哈出来的热气融化了,眼前水蒙蒙的一片,很快又被凝成新的霜雪挂在上面,四奶奶用衣袖擦擦模糊的双眼,抬眼望望看不到边际的银色田野和道路,两腿开始有些打颤,眼睛也被耀眼的白刺得直想流泪。
妈,要不再歇会儿吧,车轱辘里又塞满了雪,直打滑走不快,天佑摸一摸额角的汗说。
好,歇会儿喘口气,四奶奶把车袢从脖子上摘下来,把车支好,用手捶打着后腰。天佑和天缘一边抹汗一边拿干枯的树棍把雪连着泥从车轱辘上捅干净,然后靠在车辕上歇着,脸蛋和鼻头都被冻得红红的。
四奶奶把手遮在眉前眯起眼睛望望红淡淡的日头,已经过了晌午了,天佑天缘你们两个饿不饿?
还好呀妈,镇医院还有多远?要是不远的话我能坚持得住,你呢,天缘?天佑摸摸早已咕咕乱叫的肚子说。
我也能凑合,这一路上咋见不到一个人影呢?天缘拿木棍敲打着棉鞋上的雪回答。
这样冷的天这样大的雪路没有事谁肯出来,再坚持一下吧,绕过前面那片林子还有二里地就到了,说着四奶奶把天安露在外面的胳膊塞进棉被里,然后低头把车袢重又套在脖子上拉起车继续赶路。
镇医院里冷冷清清的,一共三排二十余间砖瓦平房,这个季节住院的人不是很多,进进出出的人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女人围着花花绿绿的围巾,男人戴着或黄色或青色的棉帽子。
四奶奶把天安放在候诊室外面的长椅上,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挂号,顺便问一下林医生在不在。天佑和天缘答应一声陪着天安坐在长椅上。
同志,我挂个号,四奶奶站在挂号窗外对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姑娘说。
内科还是外科?白衣姑娘没有抬头随口问。
我儿子摔在冰上了,头痛,呕吐。同志,我问一下林医生在不在?四奶奶接过挂号单接着问。
白衣姑娘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奶奶,林医生嘛,那不是,林医生来了,她指了指四奶奶身后。
一位中等身材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一头浓密的黑发被梳得齐齐整整。
林医生——,林医生,四奶奶手里握着挂号单高兴地迎过去。
男子停下脚步打量着四奶奶,你是——
五八年我儿子在您这儿住过院,我是张麻子庄的。
哦,我想起来了,是因为误服含亚硝酸盐的蒸锅水对不对?中年男子端详着四奶奶,脸上露出了笑容。
是的,您想起来了。
对,人们都喊你货郎大嫂的,你这是又有病人?
我小儿子昨天在冰上摔了一脚,当时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就一直头痛,恶心,吃点儿东西就吐,这不我刚给他挂上号,正跟那个女同志打听您呢,您正好来了。
那赶紧带你儿子过来吧,我看看病情。
那好,我这就带他过去,四奶奶欢喜地回到长椅前,来,咱们去看医生。
林医生认真观察了天安的小脸,又仔细询问了出现的一些症状。根据你儿子目前的状况,最好能拍个片,检查一下大脑是否受到伤害。
那,那是不是需要很多钱?需要住院吗?四奶奶忐忑不安吞吞吐吐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