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疮痍的齐鲁大地迎来了八年抗战后的第一个春天,在战争的旋涡中抗争和奔波的人们刚刚卸去外强欺凌和奴役的大山,却又陷入蒋氏王朝发起的内战的泥沼,绵绵战火熄而又起。
千佛山上三间茅草小屋孤零零地立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由于位置的偏僻,小屋里欢乐温馨的一家老小犹如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有幸未被战火所袭扰,宁静地享受着苦痛过后的安宁以及天佑、天缘带来的天伦之乐。杨大妈的气色比冬天时好了许多,身板又逐渐硬朗起来,每日被两个孩子逗得开心而又忙碌,失子之痛的阴影一天天冲淡了。
四奶奶看着杨大妈脸上的笑容逐渐多了起来,心中也轻松了许多,闲暇的时候她常常走到山坡上远远地向埋葬杨名刚坟墓的方向眺望,心中储满对这个男人的深深感激和歉意以及一种难以言名的超出兄妹之情的眷念和丝丝缕缕的疼痛。人死如灯灭,转眼间杨名刚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几个月了,绿茵茵的小草从融化的冰雪下抽出细细的叶子,零零星星点缀在潮湿的坟土上,让人感到死去的人依然还活着,对着自己心爱的人微微含笑,专著地凝望。
杨名刚对于四奶奶就象晴朗的夜空下一颗不期而遇滑入她动荡生活里的流星,留下瞬间的温暖和光亮后就消失了,永远消失在茫茫无期的宇宙里。经历过无数次生生死死的四奶奶学会了将思念和情感种在自己温润酥软的心底,那里已经深深埋藏了两个已故男人对她的炽热的爱,这份情感化成了水凝成了血融入到她的生命里;她的爱,她的恨,她的痛苦与欢乐,她的坚强与柔弱被这份情感包容着、渲染着,这让她懂得怎样去更好地爱这个充满苦乐伤痛的世界,爱脚下被鲜血和泪水浸染的黄土地,爱视野里看到的一草一木,爱身边每一个值得去珍惜的人。
春天总是不知不觉间把勃勃生机无声地注入到因冰雪和寒霜的摧残而万物凋零的大地上,新鲜的空气在依旧略带寒意的大地上充足而有力地汩汩流动着,让期盼、欣喜、躁动和跃跃欲试的**在人的身心里一天天膨胀和生发。四奶奶的身姿重又恢复到以前楚楚动人的神韵里,一张白皙红润的脸因灵山碧水的滋养变得更加灵秀和神采飞扬。随着天气的渐暖,她回家的欲望也一天比一天强烈起来。
货郎,天气已经变暖了,我们也该为回家做打算了。一会儿跟妈说一下,看她同不同意跟我们一起回去。四奶奶跟货郎商量着。
正在这时杨大妈带着天佑从外面回来了,篮子里采回来一些新鲜的野菜。
妈,有件事我们想和您商量一下,小鬼子已经赶走了,这日子也逐渐太平下来,我和货郎打算回黄涯县去,我们想让您和我们一块儿回去,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杨大妈听了后用慈祥的目光望着四奶奶和货郎,你们回黄涯县是我意料之中的事,知道你们迟早要回到家乡去的,只是没有想到你们会带我这个老婆子一起回。我一天老的一天,到时候只会拖累你们,你们能够这样想我已经很高兴很知足了,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我身子板还结实,一个人会没事的,况且我守在这山上能够经常看到我那可怜的儿子。
妈,别这样说,虽然您不是我的亲妈,可我觉得您比亲妈还亲,在济南的这段日子里,要是没有您的收留和照顾,我和孩子们是无家可归的人。当初若不是大哥相救,我和天佑、天缘早就落在日本人手里了,恐怕我们也不会活到今天;在吴府没有大哥的极力周旋,天佑早被吴家活生生抢了去,我们母子也就永无见面之日了;没有这温暖的小屋,我们一家早就露宿街头行乞流浪了,流民载道、乞丐充衢,哪里能够吃得饱睡得安,没有你们恐怕我们母子三人已经饿死在街头。这些大恩我们一家不能不报,回到黄涯县,可能日子会艰苦一些,可是只要有一粒米一口粥,我和货郎就不会让您挨饿受罪。大哥不在了,我和货郎打心眼里都把您当成了自己的老人家,会一直孝敬您服侍您,给您养老送终。您要是不跟我们回去,我们岂不成了忘恩负义,知恩不报的人了吗?我们不会让您一个人孤单单地留在这里的。四奶奶眼含热泪说出了一番让人感动而又敬佩的肺腑之言。
杨大妈听着这番话早已泪留满面,握着四奶奶的手呜呜咽咽地说,孩子,妈没有白疼你,也没有看错你,你大哥要是九泉之下有知的话他会高兴的。
妈,您就跟我们回去吧,您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放心不下,还有天佑天缘,您能舍得下他们吗?货郎也一副诚恳地说。
杨大妈沉思了片刻,擦了擦眼泪望着四奶奶和货郎破涕为笑,好,既然这样,我就跟你们会黄涯县去。
四奶奶高兴地笑了,天佑快去亲亲奶奶,奶奶答应跟我们一块儿回家去了。她又接着说到,大哥这里,我们到时会回来给他祭扫坟墓的。
眼泪又模糊了杨大妈的眼睛,点点头,抱着天佑亲了又亲。
临行前一家人又去了一趟吴府,吴华生对于杨名刚的死和自己所犯下的罪恶倍感内疚,除去了仇敌的威胁,他泯灭多年的良知重又发现,他让人从帐房支了一大笔钱送给杨大妈做为报答,并让大少爷吴梦达备了两辆马车派人一路护送四奶奶一家回黄涯县。
四奶奶离开了给予她梦幻和新生的济南,离开了千佛山上为她遮风避雨度过生死难关的茅草小屋,心中怀着恋恋不舍,含着泪,留着爱,踏上了返回故土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