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一想到元贵妃当年有可能是拿他的性命去要挟母后,让她不敢回京城找父皇,一辈子只能屈辱的呆在岭南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隐姓埋名活着,连带着妹妹也吃了那么多吃苦,他的心中就无比内疚自责。
如若不是元家人早已伏诛,他真想再杀他们千百次。
若这避毒珠真的是母后托人送给父皇求助的,这真相对于父皇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些,他本就被当年之事折磨得夜不能寐,如今这无疑是在他伤口上再撒了一把盐。
武帝强忍住翻涌的情绪,朝赵毓瑶使劲眨眼,想让她配合自己把话题圆回去,免得父皇耿耿于怀,被气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父皇,这一切只是咱们的猜测而已,这避毒珠到底是不是母后当年托苗疆王给您的?还有待求证。
万一这避毒珠是经过他人之手到了苗疆王手上,苗疆王再把它拿来进贡给您也未可知?
毕竟苗疆只是一弹丸小国,周围豺狼虎视眈眈,如若没有大周庇佑,苗疆早已被他国吞并。苗疆王得到至宝,为求庇佑把避毒珠献给您也在情理之中。
且当年母后即使要找人求救,她找京中旧友不是更好吗?比如说阿霄的父亲沈老侯爷,她对沈老侯爷不是有救命之恩吗?没道理会绕过身边旧友,再绕个大圈子去找苗疆王帮忙?
这一切处处透着不合逻辑,父皇还是不要再为过去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耿耿于怀了!如若您真想寻一个答案,朕年底的即位大典众番邦都会前来朝贡,朕就指名道姓要苗疆王亲自来一趟。咱们就逮着他把当年的事情弄个明明白白,若是他不说,朕就不放他回苗疆。”
赵毓瑶从小不在太上皇身边长大,自是没有武帝对太上皇的拳拳赤子之心,也没有想到要顾及他的感受,不去对当年的事情刨根问底。
如今见父皇悲痛欲绝的模样,她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这件事对于父皇来说是多致命的打击,让她对于心中的疑虑再也说不出口了。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阿娘已经死了,但父皇还活着,活着的人已经备受煎熬,为何还要让他再面对这残忍的现实?且他也已经为阿娘报仇雪恨,让元贵妃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她不想再因为无法挽回的旧事而再失去一个至亲。
明明作孽的罪魁祸首是元家人,可埋单的却是她的父母双亲,这对爹娘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
赵毓瑶闭上了嘴,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样把话题给圆回去?她自小在夏云桑身边长大,自然知道阿娘其实也并没有多放不下父皇,她更加放不下的其实是夏家的旧案。
要不然她当初也不会因为想着要帮阿娘完成心中夙愿,铤而走险去跟齐襄合作,跟着他回到好不容易逃离的京城,从而才发生了之后这一系列的事。
如此来看,这简直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命运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她靠近事实的真相,推着她回到本该属于她的地方。让当年阿娘和外祖一家的冤屈得以沉冤昭雪,让作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也成功阻止了一场天下浩劫,让多年隐藏在暗处的元家露出马脚,也让处心积虑,妄图搅动天下大乱的前朝余孽全部伏法。
如今来看,她拿的妥妥就是女主剧本啊?
额,打住打住,说正事要紧。
赵毓瑶看着父皇那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微微有些替她阿娘感到汗颜。阿娘在岭南能吃能喝能睡,隔三差五带着她出去踏青采药,日子别提有多悠哉了。
只除了月圆之夜会伤感那么一小会儿之外,其余时间好似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爹?
而她爹……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父皇阿娘其实并没有离开他就活不了,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挖野菜,反而独自过得自由自在,逍遥得很……
赵毓瑶替她娘感到一阵心虚,装模作样咳了咳,一本正经的道:“皇兄说的没错,方才那些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当年阿娘知道了避毒珠的制法之后,一连兴奋了好久,关在药房里实验了好几个月才摸透避毒珠的原理。所以这一粒避毒珠也不排除是阿娘制多了,拿去高价卖给别人的,然后又被层层转手到了苗疆王手里。”
太上皇一脸的不信,他心底已经滋生出浓浓的怀疑,疯狂的想着云桑当年该有多无助?多可怜?都陷入那样的绝境了,却还是想着要把这么难得的宝物送到他手里来护他的安危。
如此情深似海,他恐怕生生世世都还不清。
赵毓瑶小嘴不停,继续叭叭叭:“父皇还不知道吧?这避毒珠有个特性,它的有效期只有十年,超过十年就只是死珠一枚,需得用特殊方法将里面的珠引培植出来,然后以密药包裹,等待其成为另一枚新珠。
只是这制新珠的过程十分艰难,需得全神贯注去种植珠引,稍微走神就会前功尽弃,整个过程就跟熬鹰似的。我最大的极限只能一次性制作两粒珠子出来,您瞧,我脖子上这一粒,和沈霄脖子上那一粒,就是我去年制作的,我们俩这是用的同一窝珠引制出来的成珠。
这把避毒珠一分为二的方法也是阿娘发明的,之前的避毒珠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一粒旧只能制一粒新珠。阿娘打破了这种固有思维,让其能够大量现于世间,造福更多的人。
只要有了珠引,想制多少避毒珠出来都成,父皇这粒就先放在我这里,待我再培育两粒新珠出来,到时候您和皇兄一人一粒,咱们一家人就都有了……”
她兴致勃勃的说着,话题逐渐偏移,连带着太上皇的思维也被她给带偏。
太上皇现在的注意力全都在瑶瑶要给他制作一粒新的避毒珠上,他好幸福,女儿果然是贴心小棉袄……
但随即他又想到乖女儿现在可是怀着身孕,怎能为了他去熬鹰呢?
不行不行,不妥不妥,太上皇脸色一垮,正色道:“不成!你如今怀着身孕呢,怎么能做这种劳心费力的事呢?避毒珠的事情不必急在一时,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赵毓瑶见父皇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她转移,紧绷的心终于松快下来,脸上笑容也更加灿烂。她笑着伸手一拉,把站在她身后当木头桩子的沈宵直接拉到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言笑晏晏道:“没关系,我有帮手嘛,等我把珠引种出来,我会把制作方法教给沈霄,让他来熬夜点珠引就成。”
她说着朝沈工具人道:“驸马,你到时候可要熬久一点,争取做三粒成珠出来,到时候给咱们肚子里的孩子也准备一粒。”
沈工具人立即点头如捣蒜,一想到要亲自给他崽崽做避毒珠,他浑身都似打了鸡血般有劲儿,“放心,为夫一定努力,争取熬他个五天五夜。”
武帝见状也来了兴致,身子朝前凑了凑,好奇道:“点珠引的方法很简单吗?谁都可以点吗?”
赵毓瑶耐心为他解惑道:“并不简单,极有技巧性。且也不是谁都能点珠引,需得在种植珠引时长期和它接触,让点珠引的人身上沾上它的袍子,这样点珠时它才不会排斥。”
武帝兴致越发高昂,“这么讲究吗?那一次性最多可以点几粒成珠?”
“在精力允许的情况下想点多少粒都成,但整个过程并不轻松,必须得在袍子最活跃的时间内将其成功种入秘药里才行。即使种下去也不一定能成功,因为能顺利存活下来的狍子很少,多多益善当然更好,量变产生质变嘛。”
武帝的眼睛刷的亮了,“那妹妹种珠引的时候还请叫上为兄,为兄也想跟阿霄一起帮着你点珠引。”
赵毓瑶有些无语,“皇兄,您还是算了吧!您这日理万机的,万一累出个好歹来,我可负不起责任。”
武帝却很坚持,情真意切道:“瑶瑶一定要满足阿兄这个愿望,因为朕想替你皇嫂和你未出世的小侄子各制一枚避毒珠,好作为礼物送给她们。”
赵毓瑶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啥后,一脸的惊讶,“皇嫂?是阿音姐姐吗?未出世的小侄子?夭寿哦,阿音姐姐上了你的贼船???”
沈宵心惊胆战,只想捂住她的嘴,又怕被三个人同时针对。
三个人打一个,想想都好惨……
武帝却并不恼,反而腹黑的道:“此言差矣,朕一直让她进宫来,她却说想要先去闯荡一番江湖。…这下朕看她带个拖油瓶还怎么闯……?”
赵毓瑶听后差点笑出声来,恨不能大声嚷嚷:大家快来看啊,这儿又来一个自以为是的,以为他能把女人牢牢掌控在手心……
但这是她兄长,她可不能操手在一旁看笑话。
赵毓瑶一脸你肤浅了吧的表情,颇为语重心长的道:“皇兄,您可不要高兴得太早,没见母后带着我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这话可把武帝提醒得一激灵,他脸色一变,站起身就欲匆匆往外走,“你们先聊,朕要回御书房下封后诏书,以免夜长梦多。”
太上皇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
沈宵看出来太上皇应是有话想对武帝说,便识趣的拉着赵毓瑶也跟着站了起来,“瑶瑶吃的有点多,臣就先带她去御花园消消食,免得撑着了。”
赵毓瑶:???
她都没有吃饱好吗?
太上皇赞赏的看了沈霄一眼,广袖一挥,朝两人笑道:“好,你俩就先回去吧!皇帝,你随朕过来。”
赵毓瑶无语的看着沈霄,这人拉她出来,却一路闷头不语,也不知皱着眉在想些什么?
在第十次暗送秋波无果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了,“你在想什么?怎么一路过来都不说话?”
沈宵从思绪中回神来,伸手揉了揉眉心,颇有些无赖道:“瑶瑶,你今后在皇上面前说话还是注意着些好,不可太过莽撞无礼。”
赵毓瑶:???
这人一路沉默不语,难道就是在想这个?
但她却并不认同他的观点,“家人之间连说个话都要弯弯绕绕,拐来拐去,这算哪门子家人?不嫌累得慌吗?”
沈宵想说:天威在上,天子心思难测,作为臣民应适当保持些距离,不可没大没小才是。
但他转念又一想:瑶瑶这性子本就真实不做作,如果一切都按他的想法来要求她,岂不让她变得面目全非?
算了,她开心就好吧……
沈霄面色放松下来,执起她的手往文华殿而去,“走,我带你去看看你以后住的宫殿。这文华殿是陛下特意照着你的喜好为你翻修的,里面的物件也都是些你喜欢的东西,保准你第一眼就会喜欢上那儿。”
御书房,两把太师椅对立而坐,中间茶桌上刚刚泡好的雨前龙井还在冒着袅袅雾气,茶香萦绕在一老一少两位帝王身上。
太上皇沉重的声音吹散了寥寥茶烟,那雾气犹如撒出去的一张网,扑面罩在了武帝的面上,让他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韶音不可为后,韶家手握重兵,韶大公子非池中之物,谨防外戚弄权。”
武帝重新深吸一口气,直到茶香冲斥着他的天灵盖,他才淡笑着将太上皇面前的茶杯恭恭敬敬递到了太上皇手上。
随后他自己也端起了另一杯,送到嘴边饮下一口茶水,待满嘴甘冽之后,他才正色道:“父皇,如若回到二十六年前,让您在母后和后宫之间做一个抉择,您会选择谁?”
太上皇神情一滞,神色有些变幻莫测,沉沉问道:“你想说什么?”
武帝却很认真,直直望着太上皇,近乎执拗的道:“父皇先回答儿臣的问题。”
太上皇疑惑的看了他几眼,最终深深一叹,落寞道:“朕会毫不犹豫的选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