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清楚各自的布雷航道了吧,这是我们对日军的最后一击,兄弟们,我们要用日军的损失吨位来祭奠丁晓峰长官。”张定海声音低沉。
空地里面黑压压地站着一两百号人,张定海在队伍前面,脸色冷得能刮下霜来。他用目光审视着自己的部下,仿佛在检阅一个钢铁的方阵一般。
夕阳下,这支血战八年的中国海军抬着沉重的水雷出发了。
这八年中,他们身为海军却看不到大海,他们是抗战中处境最为悲凉的一个军种,他们没有舰船,他们没有大炮,他们被迫用最简陋的装备和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搏杀。
他们几乎损失殆尽,几乎打光拼完,但仍未放弃战斗!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这是一群什么样的男人……
他们在夜色掩护下出发,他们在艰难跋涉中走向自己的黎明。
部队分成三部分,分别在长达六十多公里的长江航道上分别布设水雷十余枚,其中布设中采用了部分诡雷和诱雷。此外,在江城上游航道,分别用木船载了漂雷十七枚,将在清晨时抛下航道,靠水流袭击日军码头。
这次布雷整个耗时四天,也是张定海花了近一个星期精心准备的。现在日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所以必须在日军龟缩起来,逐步收缩战线的时候袭击他们的物资给养。
通过岸边侦查的兄弟统计,这次布雷累计炸沉日军巡逻艇一艘,扫雷艇一艘,吨位约为两百余吨的驳船一艘。另外炸伤日军五百吨以上货船一艘,三百吨货船一艘。而且这次侦查的兄弟还带回来一个重要情报,日军的江城码头驻扎了近千人的日军部队,看样子是要装船输送。
“你看清楚了吗,是往哪个方向?上游还是下游。”
那个兄弟想了想,“应该是下游,那船看起来吃水很深,好像是跨海邮轮,往上游不会用这么大的船。”
张定海明白过来,看来太平洋战时吃紧,日军这次不是往本土输送兵力,就是往东南亚输送兵力。
“不能让他们把这么多兵运出来,我们要想法炸沉这艘邮轮,最好是把他们的士兵连同邮轮一起炸掉。”张定海抓着眉头说,但是按照现在的装备和兵力,这个任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这么大规模的输送,我估计边上会有其他舰艇护航。”一个军官说。
“肯定有护航,再说咱们只能晚上干,白天我们拿他们的航道根本没办法。”
张定海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手头上只有水雷和漂雷,而且白天出去布雷几乎就是送死。可是又怎么能够阻止日军这次兵力输送呢?
“把地图拿过来。”张定海招呼边上的兄弟。
整整一个晚上,张定海都在对着地图发愣,他一遍一遍地看着这段航道,脑子里却始终没有好的办法。太困难了,想要炸掉这么大吨位的船太困难,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一定要想办法。抗战之初那么艰难,中国在独力支撑,反抗日军的侵略,很多国家不也是认为是不可能的吗?可是苦战八年,中国不也苦苦地支撑了下去。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一定能有办法。
张定海的脑子里面千头万绪,这是一片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航道,可是今天的张定海才第一次感到毫无办法。他仔细观察了整个江城下游航道,把每一个可能的布雷点都考虑了一下,但每一个方案最终都被否定掉了。
该死的,难道我真就没法子了,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日军从江城输送兵力到下游?
强烈的挫败感和懊恼折磨着张定海,他把红蓝铅笔扔在地图上,习惯性对边上的兄弟喊着:“把丁晓峰叫过来。”
话一出口,张定海愣住了,丁晓峰已经殉国,他失去了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屋子枪杀了那个向日本宪兵呼救的俘虏,当时很多人要杀了这个俘虏为丁晓峰报仇,但都被张定海制止了。战争即将结束,这场战争不需要再有更多的人伤亡。
张定海平静了一下自己,又回到地图边上,他呆呆地看着这段航道,一方面他深感自己自己的无能为力,另一方面他又迫切地想要一场胜利,一场能够尽快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的胜利。他在脑子里检索着所有可能布雷的航道,但要想布设足够的水雷,以击沉这艘邮轮看来是不可能的。这艘船实在太大了,几枚水雷根本拿它毫无办法。
等等,张定海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该死的,刚才想起了什么,赶快想赶快想!张定海在脑子里疯狂地寻找着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想法。
对,击沉,我所有的想法都是设法击沉这艘船,但无论是漂雷和水雷都无法顺利击沉这么大吨位的水面船只。但是我想来想去的最大误区就是击沉,我没必要击沉它,对了!
张定海脑子里面有个大嗓门在提醒他:完全没有必要击沉它,只要让它失去机动性就行了,因为有人能击沉它!
飞机!
对,就是飞机,我的脑子为什么这么笨,快快,我有办法了,飞机,我可以用飞机打这艘船!
哈哈,邮轮,邮轮,你还想走,老子要你瘫在这条江里!
张定海激动万分,他重新看地图的时候,脑子里面已经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作战计划,他让勤务兵半夜把军官们都叫起来,到自己的草屋里面开起作战布置会议。
军官们都疲惫万分,刚刚执行任务回来,差不多每个人脚底都走出了水泡,有些军官刚刚处理完部下的丧事,有些是今天刚刚返回驻地的。尽管每个人都一肚子意见,但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面赶到了张定海的草屋子。
此时已经是公历的八月初了,草屋里面都是蚊子,大家一边听张定海讲解作战任务,一边噼里啪啦地打蚊子。
“对不起,半夜把大家召集起来,因为有紧急任务要布置。大家看这段航道。”张定海指着挂在墙上的地图说道。
其实不用看,这段航道很多人再熟悉不过了,在这一带的水域不知道阵亡了多少去布雷的兄弟。
“大家注意看,我要在这三处布上雷,日军会怎么样。”张定海指着航道里面的三个位置问道。
一个熟悉航务的军官想了想,说道:“运气好能炸到大船,运气不好就被鬼子的扫雷艇作业了。”
“对,我就是要让他们的扫雷艇作业,等他们扫除了这三枚水雷,他们会怎么办?”张定海接着问。
“哪能怎么办,在航海日志上记录下来。”
“还有呢?”张定海又问。
那个军官挠挠头,“还能怎么样,巡逻艇肯定会警告过往的船只,按照条令是这么做的。”
张定海目光中流露出凶狠的光芒,“对,我就是要让他们警告船只,这段航道要小心。这样,日军的邮轮就会取这一侧航道。”
大家一下子提起了精神,因为张定海的想法很对,按照通常的条令,肯定会这么做的。
“那好办,这段航道就这么宽,我们一口气布设十枚水雷,横跨整个航道,日军无论如何也会触雷。”张定海用木棍指着一段航道说。
“他们要是全扫掉呢咋整。”
“不会的,我们把定深定到水面下两米,这种深度只会炸到邮轮,小船根本炸不到。”
又有兄弟问道:“他们要是晚上走,我们来不及布雷呢?”
张定海遥遥头:“这么大的船,夜航危险很大,他们不会冒险晚上航行,肯定是白天在领航的小船引导下出航。按照他们的航速,应该在十五节左右。我算过了,他们到傍晚肯定能开到南京水域。”
又有熟悉兵力输送的军官补充:“这种船会有护航舰艇的,不会让一艘单独的邮轮执行输送任务。护航的舰艇现在在江城码头做常规检修,检修是停掉主机的,按照惯例明天要出航,他们会启动主机试车。”
张定海点点头,“试车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大家按照护航船只试车和邮轮试车确定他们什么时候离开江城。我们就在他们打算离开前的晚上布雷。”
“不过这种船,挨几颗水雷根本没事,最多航速降低,他们军械兵能自己修补好。”
张定海冷冷一笑,“没错,按照吨位我们的水雷根本拿它这样的大船没办法,但我就是要让它失去机动性。我们炸不沉它,有人能炸沉它。”
“谁?”
张定海呵呵一笑:“等它在水面失去了机动,我们就找人帮忙。只要他触雷,我们立刻呼叫空军他们,事先要约定好一个特殊的频率,然后用电台告诉空军他们日军的邮轮位置,让咱们空军过来收拾它。”
大家愣住了,这是一个既合理又可行的计划,抗战八年了,兄弟们经常要忍受日军的飞机炸射。现在日军的空中优势被盟军重新夺回,现在该他们尝尝被炸射的滋味了。
“我知道大家都刚刚返回营区,但这次是我们对日军的致命一击,这次行动要立刻开始。我把部队分成两组,一组立刻出发,前出侦查江城的日军的动静,你们带一部电台,随时和我们联系。另外一组明天一早准备出发,带上水雷,随时做好准备。日军的邮轮出发前一天,我们开始布雷。记住,日军邮轮这么大的输送,肯定有护航船只,一旦护航船只在江城码头试车启动主机,那就是我们开始行动的信号。”张定海说道。
大家摩拳擦掌,等待着一次攻击日军的机会。
时针指向一九四五年八月七日的凌晨三点,在这么一间茅草屋子里,对江城的日本海军进行致命一击的任务布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