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侦查情况来看,日军看来对这次接连被炸沉、炸伤两艘船震动很大。紧跟着,数日内在长江边上,日军进行了大搜捕,并且进一步加强了在这一带水域的警戒。
接连数日,张定海都找不到机会下手,看来日军也是被炸怕了。这种冷不丁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会冒出来的水雷极大地挫伤了日军的士气。抗战打到了第八个年头,原本以为不堪一击的中国海军竟然用布雷、漂雷等手段累计炸沉、炸伤自己水面舰艇几百艘,这是一个日本海军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的事实。
这是一场意志和智慧的较量,就看谁能够坚持到最后,谁能够不断找到对方的破绽,给予致命一击。
张定海觉得仅仅是机械地布水雷等着日军来撞还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能够找到机会,充分发挥手上这几十枚漂雷的效用那就好了。
部队整整一个月没有什么太大的战果,尽管又在航道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布下几颗水雷,但仅仅炸沉了日军吨位很小的小船。张定海也是万分焦急,看来这个战法要改变一下。
他和部队的军官们商量,乌马镇看来不能再呆下去了,因为这一带的日军已经熟悉了自己的这一套打法。而且日军开始高度戒备,一旦被他们发现游击队驻扎在乌马镇,单凭这一个连不到的川军是无论如何守不住的。
张定海的意见是重新回江城,他的理由有这么几个:
一、江城的作战空间大,航道宽,日军很难处处设防。
二、江城山区林密,部队好隐蔽。
三、江城这一带水文情况大家都很熟悉,打起来也不陌生。
其实张定海还有一点私心没有说出来,江城的守军指挥官岩田二冢是当年他在日本留学的同学,他有点报私怨,和岩田二冢较劲的念头。
但部队在乌马镇驻扎的时间久了,大伙好不容易也置办起了生活用品,住着也算安逸,所以部队里面有一部分人不愿离开。另外在部队里面还有一种情绪也有所抬头,每次行动都会有一些伤亡,眼看着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一部分兄弟抱着消极混日子的态度。反正自己炸了不少日军的舰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打完了仗,靠这些军功没准儿能捞个一官半职的,不比冒险出去布雷被日军打死强。
但碍于面子,大家都没有说出这两点理由,只是用乌马镇作战空间也不错,这里航道也重要为理由搪塞张定海。可是张定海也算是老兵了,从军多年,再加上他还在海军司令部混了那么长时间,这点心思哪里会看不出来。
既然大家都反对,张定海心里想着那就再等段时间,这段时间自己先单独叫这些军官谈话,把他们心思扭转过来再说。尽管面上不显出来,张定海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于是部队转进江城的想法被暂时搁置了起来。
可是,紧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被迫让大家不得不转进到江城了,因为乌马镇驻地已经不再安全。
事情还得从上次去泊衣桥偷船说起,那艘木帆船在下游撞到浅滩上,居然没撞沉。日军检查了这艘帆船,觉得可能和布雷有关系。再一追查就查到泊衣桥,因为当年日军登记过这些民间的帆船,好在紧急的时候征用。
日军看出了其中的问题,这艘船本来在泊衣桥,怎么正好在这个时候好好的凭空出现在江边上。于是日军调集了汪伪政权的便衣队在泊衣桥埋伏了起来。
本来这件事情是牵扯不到部队的,但偏偏部队里面有个老兵和泊衣桥镇上的一个寡妇有来往。部队当年几次经过泊衣桥,很多兄弟耐不住寂寞,都和当地的老百姓有关系。这个老兵也是如此,因为江面上封锁得严密,部队好几天没有行动,这个老兵便偷偷跑到泊衣桥去会自己的相好的。
白天其实很平静,但到了晚上泊衣桥的几个路口都埋伏下了便衣队。这个老兵是晚上过去的,一直走到后半夜到的泊衣桥,刚到镇子上的路口就被摁住了。
第二天一天很平静地过去,但那个老兵的兄弟坐不住了。因为他帮着打掩护,这次一整天老兵都没回来,以前根本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一直等到傍晚,他实在越想越怕,就找到丁晓峰报告了此事。
丁晓峰听完之后,当时汗就下来了,要是这个老兵被日军抓住,被严刑拷打,招供出部队的驻地和口令以及岗哨位置,那部队就完了。他火速报告了张定海,两人一商量,为了安全起见,当天晚上部队在外围加派了暗哨和双岗。另外紧急更换了防区的盘查口令。
另外,部队还派人去泊衣桥打听,有可能这个老兵不是去会老相好,而是逃亡了。
“不会逃亡,他打仗很顽强,也是老杆子老航务兵了,我清楚,他不会逃亡。绝对是会相好的。”丁晓峰分析着。
张定海一听就火冒三丈,“他妈的,老子要整肃军纪,找相好的,夜不归宿,这成何体统。”
第三天中午,去泊衣桥打探的兄弟回来了,查清楚了,确实是被汉奸便衣队给抓了。因为被抓的第二天在泊衣桥还游了街。
现在驻地看来有可能暴露,张定海下令,连同保护他们的川军部队一起,紧急转进到江城一带。部队是晚上走的,因为担心日军已经追击过来,所以部队兜了一个大圈子开拔的。先从乌马镇转西南,然后调头北上,最后再往东直奔江城方向。
一直走了小半个月,昼伏夜出,总算走到了江城一带。然后部队兵分两路,一路由张定海带,主要是川军的一个排并海军的十几个兄弟,沿着山区外围搜索前进,一方面寻找合适的宿营地,一方面侦查江城外围的情况。
另外一路由丁晓峰带,在江城南边的山区里面先行潜伏下来。两路兄弟约定一个星期之后在丁晓峰潜伏的地方碰面。
相隔多年,又回到这个自己熟悉的战场故地,张定海不禁暗自感叹世事难料。当年自己带着部队冒死作战,最后落得上军事法庭的田地。抗战打了八年了,看来自己注定和江城冥冥中有缘。难道这片战场将成为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最后一战?
张定海一边想,一边跟着川军的兄弟后面走。他们一行人不知不觉地迷了路,看着地图,这片高耸的山岭后面应该就是两条小河流汇集的河口,然后再向东流淌,直到汇入长江。
现在眼看着就到晚上了,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宿营。此时已经临近初夏了,林子里面到处都是蚊虫,兄弟们一边走,一边噼里啪啦打蚊子。
“长官,前面有火光。”
张定海眯着眼睛看,暗自在自责自己,作为海军军官,应该有很开阔的视界和敏锐的观察力。这远处隐约的火光居然是陆军士兵先发现的,这让张定海多少感觉有些丢脸。
岁月不饶人,年近四十的张定海此时身心疲惫,衰老的利害,尤其是父亲服毒自尽之后更是夜不能寐。此时的张定海,再不是当年英姿飒爽站在舰桥上的年轻人了。艰苦的战争岁月,让张定海老早就鬓角生了白发,他也老了,让这场战争拖老的。
张定海安排下去,让几个川军兄弟过去侦查一下,估计是当地的老百姓,如果是的话正好问问路。
川军的四个兄弟走了,张定海让大家原地休息,大家走了一天也累了,有兄弟就拿出竹筒开始喝水。但因为在敌占区,大家都保持着肃静,只听得林子里的山风刮过树梢,沙沙响成一片。
张定海走着神,不知不觉就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当年妻子何等娇美,长长的两条腿,胸前高耸。新婚的那段日子,张定海非常迷恋妻子的身体,每个甜蜜的夜晚,张定海都勇猛异常,一遍一遍地攻陷妻子的阵地。低声喘息的妻子,用两条腿缠绕着张定海的腰,两人一起沐浴爱河。
可这一切全毁了,尽管不愿面对妻子被炸死的残酷现实,但张定海很清楚,自己的一生就这么毁于这场战争。家庭、父亲、爱妻,一切的一切,再加上自己平白无故的牢狱之灾,都是这场该死的战争带给自己的。
张定海心里对战争充满了强烈的厌恶,这种厌恶甚至有点极端化了,他厌倦了这种生活。但他又无能为力,为了结束这场战争,他只能再苦苦坚持下去。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那几个川军的兄弟回来了,张定海停止了回忆。
“长官,不得了,小鬼子。”
这让张定海非常意外,仗打到了一九四五年,日军的兵力早已不堪使用,兵员质量也大大下降。所以日军基本上只能守住几个点,龟缩在要点城市,一般很难在野外发现日军。
“有多少人?”张定海连忙问道。
“大概有十几个,住两个帐篷里面。”
张定海想了想,会不会是日军的一个小股部队,那么周围没准还有别的日军。想到这里,张定海命令下去,部队准备战斗,另外把这两个帐篷周围侦查清楚,看看有没有其他日军。
这次侦查的结果更让张定海纳闷,这两个帐篷周围没有发现其他日军。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会出现这么一小股日军。
“不管那么多,先抓了俘虏再说。”张定海拿定了主意。
很快,兄弟们做好了准备,张定海带两个班过去抓人,另外一个班蹲守在两条路口。
从林子里看过去,这两个帐篷外面围坐着十几个日军,有军官也有士兵,好像军官居多。他们围在火堆边上一边唱歌一边喝酒,枪都扎成一堆,放在帐篷边上。而他们围着的地方,距离枪至少有十几米。更奇怪的是,这里有十几个日军,但枪支看上去只有四支。
张定海越想越纳闷,这支小股日军到底是干嘛的?
不管那么多了,张定海心里这么想着,掏出佩枪,轻轻地上了膛。张定海看看身后的兄弟,点点头,然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后面的两个班的弟兄跟着后面就冲,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到帐篷边。
只见一个日军眼尖,发现了异常,他连滚带爬地过去拿枪。一转身,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对着张定海就开了一枪。
子弹擦着火道子,张定海惊出一身冷汗,居然没打中自己,这名日军的枪法很不济。张定海本能地开了枪,勃朗宁手枪七发子弹一口气打空了,喀吧一下套筒后坐了张定海还在惊魂未定地扣动着扳机。
这时兄弟们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他们持枪逼住火堆边上的日军,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没人继续反抗。
“都不要动,你们已经被俘虏了,只要不做无谓的反抗,按照日内瓦公约你们将受到战俘待遇。”张定海用结结巴巴的日语大声说,多少年不说日语了,这让他的日语口语有些下降。
尽管张定海的口语不怎么样,但已经足够这些日军军官诧异了,没想到在自己的占领区宿营居然会被人俘虏,更没想到俘虏自己的指挥官居然会说日语。
通过审讯,张定海才明白过来,这些日军都是非战斗军官,也就是日军中的相当官。他们是被派过来勘测矿藏的。
“你们在找什么矿?”张定海的口语慢慢流利起来。
“萤石矿。”
“萤石?什么东西?”张定海有点不明白。
“是一种很重要战略物资,对圣战很重要。”
审讯了半天,张定海也没弄明白萤石是干嘛用的,但有一点他知道了,过短时间他们会带着采集来的萤石运到上海,然后再从上海搭船回日本。
“你们看来是回不了日本了,还是到我们第三战区的俘虏营里住段时间吧。”张定海说。
边上的兄弟都主张杀了这几个军官,但张定海不同意,多杀几个俘虏对战争成败没什么意义。他厌倦了战争,也厌倦了无谓的杀戮。
“听我说,他们杀了,不过是死了几条命。听我的,送到第三战区去,没准能审出什么军事情报。”张定海跟大家解释着。
“也是哦,没准能审出他们的布防情况,格老子的,老子怎么没想到,来人,拿绑腿都捆结实喽。”川军的排长一拍大腿。
兄弟们都围到火堆边上,有不少米饭团子,还有罐头牛肉,箱子一打开,找到了几瓶白酒。
“格老子,这酒家不厚道,酒里掺了水。”
张定海偷偷一乐,这是清酒,不比四川酒那么醇香浓密,所以川军的兄弟喝不惯。
反正也没事,张定海就和被捆住的这几个军官攀谈起来,没想到有个军官是广岛的,就住在距离码头不远的街上。而那条街当年是张定海经常买书经过的地方。
“哈哈,这么巧,原来你在广岛服役过?”那个广岛出身的军官兴奋地问。
张定海接着回忆,“是啊,当时我在那里的舰队实习。你知道那条街上有个恶霸,叫酒井嘛,据说他是黑帮的,我们舰队的水兵还和他打过架。”
“记得记得,我小时候被他欺负过,后来我的家族和他母亲打了招呼,就不再欺负了。酒井已经阵亡了,是在长沙附近阵亡的,据说阵亡的时候尸体都来不及抢回去,只好割了一个手指带回去火化。”
听到这里张定海有些落寞,他又想到自己,看来这场战争不仅是给中国人的家庭带来了悲剧,连日本人自己呢,也同样受到了惩罚。都是日本天皇这个混蛋,发动了这场该死的战争。
“你们怎么就这么少的枪啊,他们没有发枪给你们吗?”张定海问出自己的疑问。
“本来是有的,我有一支手枪,但被收回去了。我们的物资不够了,枪支也有点不够。在本土,甚至在发竹枪,准备一亿玉碎。”
看来日本打到现在,终于也走到了山穷水尽,抗战胜利应该不远了,张定海想着。这时他无意中看到日军胸前佩戴着一个奇怪的勋略。
张定海好奇地想知道。,因为也是聊天打发时间,所以他随便问道,“这个蓝色的勋略是做什么用的?”
“噢,这代表我受过技术训练,可以自由出入存放物资的地方。”
这句话突然点醒了张定海,漂雷、军服、勋略,他脑子里面紧张地琢磨起来,这些名词在他脑子来回碰撞。
突然,他的脑子有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