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海带着兄弟们整整在山林里藏匿了一整天,大年初二的下午才返回到姑娘岭的驻地。这次行动尽管炸沉日军征调的货船一艘,差不多三百多吨,但部队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共计十三名兄弟阵亡,五名负伤。
但这次行动无论是在江城老百姓当中,还是在日军驻江城最高指挥官岩田二冢的心里,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老百姓纷纷议论,说江城附近活动着一支神出鬼没的游击队,前段时间江面上鬼子的船也是他们炸的,江北的日军巡逻队上次也是被他们打掉的。
老百姓私低下都暗自叫好,传说越来越神,说是江城的游击队个个都是长江里面的扬子鳄附体,刀枪不入,而且水性极好。张定海部队的一系列袭击行动让江城老百姓看到了抗战胜利的希望。
而在岩田二冢心里,他自然不会去相信什么扬子鳄附体的传闻。但小泉丸被炸沉的消息对于岩田二冢来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他没有想到,在中国派遣军占领区的腹地,担负着繁重航运转运任务的江城,自己的管辖区里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要知道,游击队是从自己眼皮子低下把船开出去的,然后大摇大摆撞沉自己的巡逻艇,再搁浅、触雷。遇到江岸巡逻队攻击之后从容撤走,宁走的时候居然还能够利用水雷炸死了四名宪兵。
岩田二冢想到这里感到了惶恐不安,这支游击队看来具有相当强的水面作战能力,尽管他们使用的只是水雷这样原始、落后的武器,但给江城的航运安全却造成了极大隐患。
这支游击队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布雷部队,甚至有可能是一支海军舰艇部队改编过来的。想到这里,岩田二冢脑子里面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不会吧,不会是自己的老同学吧。
岩田二冢又想起了在田家镇外围滩头阵地的血腥一幕,当年海军陆战队的精锐反复冲击那片滩涂,但始终没有攻取下来。难道自己这次在江城预见的老对手又是张定海吗?岩田二冢立刻又否决了自己的判断,因为他觉得不大可能,张定海按照军龄来说是不屑于执行这种任务的。按照军龄,张定海怎么也是个中校了,像这样规模的游击队,指挥官顶多是个少校。
其实这是岩田二冢犯的错误,抗战当中哪里还分什么将军、士兵,佟麟阁、张自忠、王焕章、左权……这些战死沙场的将军,哪个不是个顶个的硬汉,哪个不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浴血奋战!
中国的抗战没有将军和士兵的区别,这是一场全员誓死抵抗的鏖战,这是一场全民族决心反抗法西斯侵略的大厮杀!
每一个倒在战场的将军都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士兵。
每一个长眠国土之下的士兵都是伟大的将军。
他们作为这个民族最彪悍、最精锐的爷们将获得永生……
岩田二冢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种根本不熟悉的战争形势中,在他看来,只要武力的惩戒就能让中国人屈服。草鞋峪一战,宪兵几乎**了这个小村子,可又能怎么样?游击战并没有停止,而是更加严重了。
至少从这次货船被炸来看,江城的游击队还有相当强的作战能力,以及娴熟的指挥协调能力。岩田二冢感觉自己坐在一个火药桶上,而这个火药桶什么时候会爆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不耐烦地低声说道:“进来。”
一名军官走了进来,立正敬礼,然后报告:“长官,到今天中午,巡逻艇上除了一人生还之外,其他人的尸体仍然找不到。”
“好了,我知道了,可以列入阵亡者名单了。把他们的随身衣物烧掉,寄回国吧。”岩田二冢皱着眉头,他明显感觉自己苍老了很多,尽管不到四十岁,但驻防江城的重任已经折磨得他吃不下睡不着,甚至连书法和弹琴都荒废了。
军官一鞠躬,“是的,长官,我立刻去办。”然后倒退着离开了。
岩田二冢用粗壮的手指梳理着头发,在江城呆了不到两年,他居然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先是从头顶的发旋开始掉,现在随着游击队的不断袭扰,这头发也竟然越掉越厉害了。
无论是秃顶,还是江面上的货船被炸事件,都折磨着岩田二冢,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心里无名火起。他看着办公桌上自己和妻子以及三个孩子的合影。已经离开日本四年多了,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亲人。而现在战事也始终胶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日本。
想到日本,岩田二冢想起来大儿子性格最像自己,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如果可能的话,明年就让他参加少年水兵营,将来也成为帝国海军。
世事难料,岩田二冢想不到,这场战争也最终让他家破人亡。一九四五年,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以及自己父母在广岛被原子弹吞噬。长子也在同一年在和大和号一起沉入海底。
这就是战争给每个家庭带来的创伤与代价,在战争漩涡中的每个人都显得如此渺小。
焦虑和烦躁,让岩田二冢恨不得立刻贴出告示,让江城里面的每个人都明白,他一定要消灭游击队。和皇军作对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可是这样的告示又有什么用呢,只能证明自己的无能。
岩田二冢感到了作为一个军人,对管辖区内的游击事件却无能为力的那种耻感。
“任何和游击队合作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这一点一定要让江城的所有人都明白。”岩田二冢的脑子里面充满了狂躁。
就在岩田二冢对长江上面的游击队感到头疼的时候,张定海部获得了海军司令部的嘉奖。由于张定海率部队出色地完成了游击任务,并且相继击沉日军船只几百吨,所以上头特地来了贺电。
这让兄弟们都很高兴,虽然部队不断有伤亡,但好歹也有了不少战绩。
姜云鹤看到贺电也很高兴,这多少能够冲散一些由于田福勇为国捐躯带来的阴影。因为田福勇是新四军派过来的领导游击作战的,现在田福勇牺牲了,姜云鹤也必须向新四军方面进行报告。
姜云鹤派了个兄弟去和新四军在江城的联络员接头,他是大年初六出发的,初八的晚上回到了姑娘岭。
这个兄弟带回来一个消息,新四军已经全部向北转移了,要在苏北重建新四军,临走的时候让各个地方的游击队立刻由苏南向苏北开拔。
接到这个消息,姜云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去和张定海商量。
“既然有命令,你就去苏北吧。”
“大哥,我想留下来跟你干。”
张定海沉吟了一下,姜云鹤留下来对自己肯定是有好处的,但一来解决不了姜云鹤他们的建制问题,二来张定海很清楚,姜云鹤心里是想到苏北投奔新四军的。毕竟姜云鹤的游击队这么多年一直接受新四军的指挥,而姜云鹤这个人又比较重义气。
再加上田福勇刚刚阵亡,姜云鹤就带着部队脱离新四军,这按照姜云鹤的性格是绝对做不到的。
其实关于姜云鹤的去留,张定海私下里也和几个军官商量过,大家倒是挺愿意姜云鹤留下来的,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方务群。
“这帮土匪山贼,上次还想缴我们的械,要我说,趁他们不备,直接缴械,愿意跟我们的留下,不愿意的全部枪毙。”方务群咬牙切齿地说,他也是刚刚退烧,脸上还有点红晕。
“胡闹,现在是全民族抗日,不是占地盘拉山头。”张定海反驳了方务群。
送姜云鹤走的时候,大家都有点依依惜别的意思,除了方务群称病,大部分的军官和老兵都去送了。临走的时候,张定海还送了姜云鹤两条枪和几百发子弹。
“好好保重,抗战胜利的时候我请你喝酒。”张定海抱着姜云鹤说,尽管相处事件不长,但张定海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一身草莽气息的小兄弟。
“大哥,你也保重,咱们一起打到鬼子滚蛋的那一天吧。”姜云鹤话语里也很激动。
大家挥手告别,姜云鹤带着兄弟们在夕阳下出发了。
第二天,重庆方面发来电报,命令张定海回重庆述职,向其他战区的游击队传授游击作战经验。这封电报让大家都非常高兴,看来游击队在江城的战绩受到了上面的重视。
张定海是第二天一早出发的,他只带了三个护送他的兄弟,别人劝他多带点,被他婉言谢绝了。
“没事,运气好,咱们四个人也能穿过敌占区。运气不好,一百个人也完蛋。”张定海说。
他们是朝浙江南部走的,按照命令,他们将去第三战区的衢州机场,然后再由第三战区的飞机运到云南。最后从云南飞到重庆。
一路上藏藏躲躲,走了十几天才走到衢州外围,按照预定地点和信号,第三战区的兄弟部队等到了他们。张定海和护送他的三名部下分了手,独自一人由第三战区的兄弟护送到了衢州机场。
由于浙南的制空权还在日军手里,所以飞机是半夜起飞的,坐的是轰炸机。起飞之后张定海的鼻子就忍受不了寒冷和气压变化开始出血,一直流到第二天上午飞机飞到云南野战机场也没止住。
在云南只在中午休息了一下,下午又搭乘一架运输机飞往重庆。
等到了重庆,已经是傍晚了,重庆的晚冬阴冷阴冷的。在飞机上张定海按捺不住的狂喜,马上就要回重庆恶劣,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了。他在心里暗自规划着在重庆的行程,有几个军官的家属要去看看,另外还要拜访一下自己的老上级陈绍宽,跟他当面请示布雷游击作战的事宜。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好好陪几天孩子,张远读估计又长高了,不知道功课怎么样,书法有没有进步。一想到孩子,张定海心里就充满了一阵暖意。
一阵气流颠簸中,运输机安全地在重庆降落了,张定海脱下救生衣,顺着梯子走出机舱。
只见机场上面远远开过了一辆吉普车,等开近了,从车上跳下几个人,其中有穿海军军服的,还有穿便装的。张定海看到穿便装的甚至以为是海军安排的记者,要采访自己呢。所以张定海很自然地整理了一下缝着补丁的军服,正了正帽子。
那几个人走近了之后,一个穿便装的问道:“你就是张定海?江城布雷游击队的指挥官?”
“是啊,你们是?”
“我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你被逮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