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海指着航道说:“各位,先听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艘船要么是轮机动力坏了,要么是船体本身受损。不然他们不会在江城临时修这艘船,肯定会开到南京或者安庆去修。我判断,轮机可能都没坏,最大可能是船体受损,所以适航能力差。”
边上的几个军官也纷纷点头,丁晓峰补充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不是兵舰,日军现在的兵力都在扫荡,很可能船上没有哨兵。”
张定海是认同了丁晓峰的判断,按照经验,船舶进港之后,上面的水手留在船上的也不会太多。除非主机开着,否则这艘船上很可能没几个人。由此张定海进一步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大家想一下,假设他要进港修理,那么主机很可能是关着的,因为进船坞不用开主机,船坞是用拖拉床。现在正在修船坞,抽水机也是关着的。明天想法通知在码头上的叶孝怀,让他侦查一下,看看他们的轮机有没有坏。”
“要是轮机没坏呢?”
张定海眯着眼睛扫了一眼作战室,把声音压低了说道:“那我们就占领这艘船,然后开到航道里面把它沉掉。”
这是一个大胆的计划,但并非不可行,大家紧张得似乎空气都稠的像水一样。
丁晓峰摇摇头,“要是打开通海阀,沉在航道里面,鬼子把船拖到船坞里面还是能修好。要沉,就要把它船体彻底破坏。”
“长官,用雷炸。”
张定海扫了一眼航道图,然后用手指圈了一个小圈,“这里吃水浅,我们把雷沉在这里,这地方远离航道,日军不会留意。然后我们把小泉号开到这里搁浅,同时触雷,让船体彻底损毁。”
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保险,搁浅加触雷,这样的船体打捞上来出来当废铁回炉炼钢几乎没有其他作用了。
会议结束后,张定海布置下若干命令。其中,方务群按照原定计划,利用强碱的腐蚀远离试验定时水雷。以丁晓峰为指挥员,姜云鹤再加上游击队里面有短枪的十几个人,组成劫船小队。在岸上,由张定海、田福勇为一队,负责接应。船触雷之后,由田福勇带小船在水面接应,劫船的兄弟顺绳子从船舷下到小船上。
已经在若干次战斗中成熟起来的丁晓峰又想到一点,他指着航道说:“长官,还有一点,假设我们成功地搁浅了这艘船,鬼子肯定会出动拖船把船体拖走。而拖船在搁浅的滩头一天肯定完成不了作业,我们可以在沉船的残骸边上再布一颗雷,然后找机会炸掉他们派过来打捞的船。”
张定海点点头,看来丁晓峰已经逐渐摸到了水面游击作战的特点,他于是更改了命令,在航道边上布一颗雷,同时在岸边偷藏好一颗雷,并埋伏一小队人。等待日军拖船作业之后,趁夜色掩护,在沉船边上再布一颗雷。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各自行动起来,方务群带着几个原来服役枪炮科的老兵开始试验定时水雷。按照侦查的结果,日军巡逻艇一般在上午九点五十分左右经过预定布雷的水域。现在临近春节,日照也短,所以留给布雷组的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通过几次不同浓度试验,强碱腐蚀掉绑腿带的时间可以控制在四个小时以内。
另外方务群不顾严寒,在山后的深潭里还做了水雷的浮力试验。先将水雷沉下去,锚绳用绑腿带扎住,上面悬挂了缓慢流出腐蚀液的酒瓶。结果四小时零八分钟,绑腿带断裂,水雷依靠浮力重新浮起来。
冻得浑身哆嗦的兄弟们看到浮起来的水雷一阵欢呼。为了确保无误,方务群又让兄弟们在水雷浮起来的时候人为制造波浪,看来抗风浪能力并不差。
可能是老天帮忙,夏天冰冷的泉眼,到了冬天泉水居然很温热。这样大家多少舒服许多。
张定海认真检查了改装后的水雷,然后下令当晚出发。这天正好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一,也是张定海的生日。方务群带着十一个兄弟冒着腊月的严寒出发了,江南的冬天尽管不似北方那样狂风暴雪,但冷湿冷湿的天气,要顶着霜冻,穿着淡薄的夹衣彻夜步行,这也是一件艰苦的事情。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寒冷、饥饿、摔倒、浓雾、寒霜,都无法和吨位的渴望相比。
中国海军就是这样蹒跚着、跌跌撞撞地步行穿过封锁线,然后布下一颗颗水雷,布下一个个希望。
远处一个个黑色的影子,有丘陵、村庄,田埂泥泞,冷湿冷湿的霜似乎扎在骨头上。十二个海军的爷们蹒跚而行,抬着沉重而冰冷的水雷,带着血战八年的顽强。
但几天后的侦查结果却令人失望,这枚水雷准确地布了下去,也准确地按时重新浮了起来。但日军的货船却发现了这枚水雷,倒车转舵进行了规避。很快,日军的军舰用舰炮将水雷引爆。
这个消息让大家都感到非常失望,张定海做了分析,看来不是方法不对,而是定深太浅。于是方务群再次带人布雷,临行前张定海反复交待了定深的问题,这次定深控制在水下一米五。
尽管布雷失利,但在码头潜伏下来的叶孝怀却传来了好消息。小泉号隶属日本的某个株式会社,是被日本海军征调的内河航运货船。前段时间在江城下游附近水域被杭州飞过来的几架我军飞机险些击沉,但轮机部分完好,只是船体严重受损。
另外,游击队在码头附近的眼线也报告说,这艘船上平时听不到声音,烟囱也不冒烟。边上有锚绳拴着,另外有几个浮筒和小艇固定在右舷船体上。既然烟囱不冒烟,几乎可以肯定主机是关闭的,那么船上的水手应该没几个。
而在船坞外面,只有六名日军宪兵,他们也不是看管这艘船的,而是看守船坞的。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张定海喜出望外。因为根据叶孝怀的估计,这艘货船吨位应该在四百吨左右。虽然不大,但如果炸沉的话,也是一个不小的战果。
根据田福勇的回忆,丁晓峰画了一张草图,然后带着游击队的兄弟们进行了操演。具体的分工是这样的,丁晓峰和姜云鹤码头外围包抄过去,首先解决掉船坞门口站岗的两名日本宪兵。然后其他人穿过船坞,从脚手架攀爬到船上。一组人去轮机舱,确定没有日本人之后启动轮机。另外一组人控制驾驶室,随时准备开船。
姜云鹤负责带着游击队员在船舱里搜索,如果发现日本水手,就地击毙。因为是晚上,没有领港条件,丁晓峰只能靠对航道的记忆将船开出江城港。船开出港之后,用灯语信号告诉对面的布雷组,立刻在江边的浅水区布雷。
按照航速计算,从江城码头到对岸的浅水区,应该十五分钟能开到。然后其他人迅速跳水,或者顺着绳子下到接应组的小船上。岸上布雷组用灯语指示丁晓峰驾驶货船撞到水雷上。等到货船搁浅沉没后,姜云鹤再掩护丁晓峰下到小船上。
这么大动静肯定会惊动日军的巡逻队,张定海和田福勇带着阻击组的兄弟掩护水面的兄弟上岸,然后迅速边打边撤。只剩下四人的布雷组观察江面日军拖船,在第二天晚上寻机布雷。
整个任务充满了危险,所以张定海反复强调一定要减少伤亡,保证参战人员的安全。另外,各个组的兄弟不仅要明确知道自己的任务,而且要清楚其他组兄弟的任务。
张定海亲自检查了大家的枪支、弹药,并且提问任务内容,直到每个人都知道任务的全过程,以及各个组的任务布置。
这边一边紧张准备对小泉号的偷袭,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方务群在江面布雷的消息。腊月二十五这天,方务群带着布雷的兄弟回来了,大家都冻得浑身哆嗦,被雨水打得湿透了。回来之后方务群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张定海也忧心忡忡,几个兄弟的被子都盖在方务群的身上,但还是浑身直哆嗦。
腊月二十六这天下午,监视江面的兄弟也回来了,并且带来一个惊人的好消息。张定海坐在作战室里,摊开航海日志,努力装着平静的样子。
“长官,江城码头上游四海里位置,日军巡逻艇在九点四十五分经过布雷航道,上午九点五十七分,目测吨位在两百吨左右的一艘货船触雷,船舷号为谷寿丸。根据声音判断,触雷后船身前舱壁迅速崩溃坍塌,前舱进水,日军约二十多人跳水逃生。十三分钟后,前舱全部沉下水面,船身呈三十度前后倾斜,尾部可目视两具螺旋桨和尾舵浮出水面。十五分钟后,船身断裂,前后舱分开。十七分钟尾舱断裂分离后沉没。上午十点二十分前后,日军拖船前来察看,几分钟离开。随后,日军兵舰用类似定深炸弹的火器爆破,将水下的船身炸裂。”侦查的兄弟一边哆嗦一边报告。
张定海看到自己的部下冻成这样,也暗自感到心疼,但没办法,现在是在打仗。他示意喝点热粥,然后问道:“他们的江面堵塞了吗?”
“堵了,操他姥姥的,堵了近一个小时,三艘扫雷艇和武装拖船在找水雷。另外,他们炸掉航道下面的沉船也花了半个多小时。”
张定海满意地点点头,把相关报告在航海日志上记录下来,看来这次方务群立了大功,等弄到干电池和海军司令部取得联系之后,一定要为方务群请功。但可惜的是这几次都没有炸掉吨位较大的船只或舰艇。但张定海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水雷太小,炸这样小吨位的货船还行,真正的兵舰触雷后不见得会被炸沉。
想到了干电池的问题,张定海又找来丁晓峰交待了一下,控制小泉号之后务必在通信室里找一下有没有电台或者是干电池。为此还专门裁了一件雨衣做成防水的袋子,让专门负责控制通信室的兄弟带着。
诡雷伏击得手的消息迅速在驻地传开了,所有的兄弟都军心大振。尤其是马上要出击偷袭小泉号的兄弟们,大伙尽管个个都很紧张,但也都擦拳磨掌,打算打个漂亮仗。
这几天,叶孝怀从码头也不断传来消息,因为临近春节了,江城的守军警戒很松懈。再加上宪兵队的主力现在被调到江北搜索扫荡,而且前几天和新四军的一支游击队打了起来,所以江城的宪兵数量并不多。
这个消息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马上要春节了,日军也有过节的习惯。张定海在日本留学过,所以他很清楚,春节是日本最盛大的节日。到了春节,在日本每家会用松树柏树装饰房屋。而除夕的晚上全家人会围着火炉守岁。江城的日军远离家乡,难免有思乡之情,再加上日本男人喜欢聚在一起喝酒。所以张定海把行动的时间定在了除夕的晚上,这天可能也是江城的日军防守最为松懈的时候。
“那,长官,我们不过除夕了?”
“回来补吧,我打发兄弟去买酒买肉了。”张定海说。
“唉,操他妈的小日本,老子过年还得折腾。”一个军官发牢骚。
张定海平静的脸上似乎看不到什么异样,他冷冷地看着发牢骚的军官说道:“我们除夕过得不安稳,就是为了咱们的后人每年的除夕过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