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你接着讲讲,什么叫诡雷。”张定海小眼睛聚成一条缝,目光中瞬间擦着凶狠。
方务群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画了个示意图,“大家看,这是航道的纵向水道剖面,这下面是江底,这是水面。水雷靠着锚绳控制定深。现在日军的巡逻艇开过来,我的定深是十米,这个定深日军肯定发现不了。等他巡逻艇开过去之后,咱们在让水雷升上来。”
“问题是怎么升起来,还有,这个时间怎么控制?”张定海最感到疑惑的就是这个问题。
方务群接着在图上画,“这条线是锚绳,咱们在中间捆上玻璃瓶,然后这一段用蜡烛封好,玻璃瓶里面装上硫酸或者其他腐蚀性的溶液。这一段锚绳是弯着的,用绳子捆住。腐蚀液一点点腐蚀绳子,最后绳子断了,锚绳重新打开,水雷靠浮力重新浮到预定好的定深。”
大家听方务群这么一说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但问题是怎么能够控制够时间呢。
方务群换了张纸,然后在上面画了一个航道简图,然后标定了几个点,“大家看,刚才定海兄也说了,日军的巡逻艇巡航非常有规律,几乎不会出现太大的时间变化。假设,我们要在这个点布雷,我们先侦查出巡逻艇在上午几点几分经过这里。等到布雷的时候,我们就把溶液腐蚀速度控制在那个时间段里,按照这个时间段把雷布下去。”
张定海点点头,看来卧虎藏龙这句话是对的,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出这个办法。这么一来,这颗水雷就是一颗定时水雷了,日军会防不胜防。
“嗯,我看这个方法可以试试。”张定海点点头,看着作战室里面的其他军官。大家也表示赞同这个方法。
“不过有个问题。”方务群说道。
“什么问题?”
“我们没有可以当腐蚀液的,硫酸和碱都没有。”
这让大家都感到了头疼,硫酸和强碱都不是容易搞到的,再说这里是江南水网地区,想找个盐碱地自己提炼都不可能。
“能不能用其他别的什么替代?”
“不能,要么是硫酸,要么是强碱。”方务群想了想说道。
这下大家的情绪再次低落起来,如果弄不到硫酸或者是强碱,那跟没说一样。田福勇这时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整个晚上他都是沉默寡言的,这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首长,我能搞到强碱。”
张定海狐疑地看着田福勇,他其实内心里还是很忌惮这个新四军的干部的,毕竟以前国共两党打过仗,现在国共合作抗日,谁知道这个田福勇是不是心里有其他想法。
“你从哪里搞。”
“江城街上有个日本商行,里面卖油漆,强碱那玩意只要是油漆店就肯定有卖的。至少备着有。”田福勇前段时间去江城侦查过,所以对江城的情况非常熟悉。
“日军码头里面应该也有硫酸吧,除锈用。”有个军官插嘴。
张定海摆摆手,“别说那些不现实的,要不我命令你今天晚上游到对岸的日军码头上面偷硫酸。”
那个军官嬉皮笑脸地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田福勇听出了张定海语气里面的不满,但他并没有太理会,而是接着介绍江城日本洋行的情况,“那个洋行不大,里面最多五六个日本人,大部分都是中国人。我找个机会,应该能够混进去。”
张定海皱起眉头,但很快恢复了常态,不仔细看只是感觉他也就是眉头稍稍抓了一下。但方务群何等人物,在军界、官场都是伶俐虫,张定海脸上这丝毫一点的变化都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凑过去和张定海耳语道:“此人不可靠,十有八九是想跑了,要不就是给新四军通风报信。”
方务群的这番话说到了张定海心里,其实他对这个田福勇也充满了厌恶,自己好心收留游击队,还差点被缴了械。但他同时也对方务群长了个心眼,自己刚才不过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被这个方务群看破了心思。而且方务群以前是欧阳格下面的,素来和闽系海军的军官不和,看来此人善于察言观色,军事素质也不差,以后没准会挡着自己升迁。
张定海心里这么想着,方务群看在眼里,以为张定海在琢磨田福勇,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引起了张定海的警觉。
大家都急切地看着张定海,等着他下命令。但这次张定海却有些犹豫,一方面他确实怕田福勇借着搞强碱的机会偷偷跑了,另一方面又担心方务群的计划没办法实施。
想前想后,张定海觉得还是不能冒险,“到江城搞火碱的事情先放放,明天兵分两路,一路人去周围的村庄看看能不能找到火碱。另外一路去江边上和侦查组的兄弟碰头,我要求三天之内,把日军巡逻艇的航速、航道还有具体时间经过哪些航道全部统计上来。”
第二天一早,这两路人都出发了。张定海和其他军官在作战室焦急地等待着。一眨眼过了三天,两路人马都回来了。去江边上侦查的兄弟带回来相对较为完整的情报,上面标注了江城上、下游日军巡逻艇、武装拖船以及炮舰的航行线路,以及大致时间。
果然和张定海的估计相吻合,日本人的那种严谨、服从的性格,让他们的巡逻艇、武装拖船的航行非常守规律。几乎误差在五分钟内,准时经过某段航道。
但另外一路人马收获却很小,他们只搞到了一些做馒头的碱,这种碱通过实验,根本无法有效地腐蚀掉捆锚绳的绑腿带子。关键是纯度不够,强度也达不到。
上次的会上,其实姜云鹤已经看出了张定海的顾虑,但因为有部队哗变的事情在前,姜云鹤也不好说什么。但这次搞不到强碱,也就没办法做方务群设计的这种定时水雷,下面的计划完全停滞下来了。姜云鹤偷偷找田福勇谈心。
“老田,你跟我掏句实话,是不是想趁机离开游击队。”
“老姜,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我绝对是搞火碱。”
“不是,你误会了,你要走便走,我绝对不拦着。”
田福勇急躁地从地上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子,“我赌咒,要是我想溜号,天打五雷轰,让我家祖坟被大水冲了去。”
听了田福勇发了这么毒的誓,姜云鹤也不好说什么,他想了想,拍拍田福勇的肩膀,离开了关他禁闭的小屋子。紧跟着姜云鹤找了一趟张定海。
“大哥,我刚才和老田说了,他说他真是去搞火碱,而且还发了毒誓。”姜云鹤看着张定海,小心翼翼地说。
张定海沉着脸,不说话,姜云鹤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抓了抓脸,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大哥,老田对江城情况很熟,当年他打游击的时候,在江城当过联络员,他要是说能搞到火碱,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应该说姜云鹤的话还是比较可信的,但张定海还是心存疑虑,主要是前几天缴械的事情把他搞怕了。
“他去江城太危险。”张定海这话明显语带双关。
姜云鹤也是见过世面的,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于是解释道:“大哥,你和老田不熟。他看上去莽撞,想事情一根筋。但这个人作战勇敢,胆子比脑袋都大。他就是爱认死理。你看那天,他一旦想通了,自己不也把枪扔了。”
张定海心里一动,因为姜云鹤并没有撒谎,那天田福勇确实是自己把枪扔掉的。由此可见这个人行事莽撞,倒是不见得有什么坏心眼。
姜云鹤抓了抓脸,他也看出张定海心里起了变化,于是接着说道:“国共两党现在是团结抗日,大哥,上次的事情也是一场误会。既然大哥是真心抗日的队伍,老田他不会不帮的。”
“兄弟,我不是不放心他,只不过他做事太莽撞,我怕他去了江城,被日军宪兵队抓个正着,然后把我们的计划吐出来。”张定海只好又想了个理由。
“大哥,别人有可能,老田绝对不会。你知道吗?他十五岁的大儿子,就是鬼子到江阴那年被杀死的,一个村子的老百姓就跑出去七个。这个仇,老田一直没忘,他那脾气我晓得,根本不会让鬼子活捉他。”
这下张定海也没话说了,只好点头同意。田福勇当天晚上走的,他也没带枪,只掖了一把匕首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去见了一次张定海。
“首长,你尽管放心,三天之内,我一定给你搞到火碱。”
田福勇走后第四天,果然回来了,而且带了满满一瓦罐的火碱,纯度非常高。大伙都觉得神了。
田福勇得意洋洋地把他偷火碱的过程说了一遍,没想到踏破铁鞋都没搞到的火碱,得来的居然这么容易。田福勇走的第二天,他正准备到洋行里面打听打听,正好洋行对着码头,在码头上停着一艘被炸伤的货船,估计是等着修理的。田福勇一打听,原来这艘船装的都是要运到上游的物资,前几天在江城下游遭到了杭州飞过来的飞机扫射,一侧的船舷被炸了个洞,但损伤不大。
但江城的船坞吃水浅,没办法修理这艘船,于是日军就抽调老百姓修船坞。江城的船坞长八十多米,阔十几米,吃水深为四米,坞身坞底都是石条砌成,所以当地的老百姓都称它为石身船坞。
而这艘船的吃水为四米五,也就是说必须把船坞底部的石条搬开,然后往下挖一米深,再重新把石条搬回去。大冬天的,这活可苦得很,再加上日军码头给的工钱少,当地老百姓都不愿干。但田福勇一眼就看到船坞外围有几个硕大的油漆桶,哪里肯定有强碱。因为好的铁红需要强碱来做。
于是田福勇找到了码头,报名去做工。
“老哥,这活可苦着呢,你可想好了。”码头管事的说。
“没法子啊,有口饭吃就不错了。”田福勇故意装着可怜兮兮的样子,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田福勇在船坞干了一天活,很快摸到了强碱的存放位置。然后他到了晚上就躲了起来,外面站岗的日军宪兵也猜不到一个空船坞和一艘货船有什么好偷的,所以都猫在屋子里面烤炭火。田福勇偷来了强碱,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从干船坞的通水涵洞里面钻到了江滩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定海连忙问:“你注意那船大概多长多宽,船舷上有什么字没有。”
“有,船舷上有白字,是小泉丸三个字。”
张定海点点头,他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琢磨琢磨,咱们可以从他们的船坞过去,然后劫了他们这艘船。”
这个大胆的设想都让大家为之一振,角落里面一个东北系的军官低声说道:“长官,你说咋整吧,咱们整死小泉这个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