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海的话顿时让大家冷静下来,这个巡逻队的问题确实很棘手,如果按照这么大的伤亡去布雷的话,再来上几次,部队就得消耗光了。
“长官,我看实在不行,咱们也有六十多条枪,咱们打一下南岸的鬼子巡逻队吧。”
“对,打他狗日的,给那十二个兄弟报仇。”
张定海摇摇头说道:“巡逻队是要打,但不是打南岸的。”
这让大家都愣住了,上次造成布雷组伤亡的就是南岸的日军巡逻队啊,难道是要打巡逻艇?
“大家想想,打了南岸的日军,会有什么后果?”张定海看着大家问道。
“哪有啥后果,以后他们就不敢再巡逻了呗。”
“管他啥后果,打了再说。”
丁晓峰看出了门道,打断了大家的话,“兄弟们,南岸的鬼子不能打。”
“你说说,南岸的为什么不能打?”张定海问。
“长官,南岸的一打,鬼子就知道我们经常在南岸活动,这么一来就会更加警戒。要打,也是打鬼子在北岸的巡逻队。”丁晓峰指着地图说。
“嗯,有想法,接着说下去。”
丁晓峰在地图上画了个圈,“长官,只要我们集中兵力,在北岸成建制地歼灭掉他们一支巡逻队,他们肯定会从南岸或者城里增援北岸,这样很有可能南岸的兵力就会减少。”
这么一来,大家恍然大悟,明白张定海为什么不主张打南岸的日军了。剩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打了,因为日军巡逻队兵力虽然不多,一队为十人,如果集中五六十人不是没有可能。但日军沿江构筑了不少哨所,每个哨所间隔不过五六公里,哨所里面一般都有个二三十人,轮流出去巡逻。
要知道部队里面海军出身的不少,步兵作战经验都不丰富。尽管有个六十多条枪,但真和训练有素的日军宪兵对抗,这让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底。
张定海还是打发人先出去侦查,另外这几天也要确定下一步布雷的地点和方式。侦查的人没回来,但姜云鹤的兄弟过来了,这如同瞌睡汉遇到枕头,大家精神都为之一震。
姜云鹤的兄弟这次来主要是告诉张定海在码头上的情报,另外把水神庙后面取情报的窍门告诉张定海。在水神庙的后面,是一个扔香烛木头杆子的水坑,边上是一个破铁大香炉。而安插到码头的叶孝怀会在每天上午用买烟的方法,把日军昨天装卸吨位、船只航向等等情报交给码头的烟酒铺子。下午,烟酒铺子老板会打发自己的外甥,再渡船过江,把情报塞到香炉的肚子下面的砖头缝里。
“老总,记住,是南面第二排的正手第三块砖头下面压着。圆圈是说多少吨,后面是数目。往上游走,是后面画实线,往下游走是虚线。方块是运多少兵,一个数是一百人。”
张定海拿本子记好,然后复述一遍无误。
“正想找你们帮忙,我们想打一下北岸的日军巡逻队。”张定海说道。
“这个不好打,他们枪法特准,而且打起仗不怕死,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屋子。这边枪声一响,都过来增援。”
张定海挠挠头,他心里也明白,日军江岸的巡逻队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他们江面上面还有巡逻艇,上面都装着高射机枪或者机关炮。
“那好吧,我再想想办法,辛苦兄弟了。”张定海说道。
在驻地,张定海留过来送信的兄弟吃了顿饭,第二天一早他回去的。临走的时候张定海叫人取了两百发子弹让他带着,“帮我交给姜云鹤,算是他帮我把人安插到码头的酬谢。”
第三天下午姜云鹤来的,带了七八个人,还背着几只野兔和野鸡。
“山里没啥好东西,打了点野味,给大哥尝尝鲜。”姜云鹤大大咧咧地把东西往地上一放,朝其他几个军官抱拳行礼。
“谢谢兄弟,对了,这一带哪里能搞到盐,我们带过来的盐快要吃光了。”
“好说,大哥,过几天我打发人给你送过来。”
一帮人去了作战室,张定海把前几天的战果和伤亡情况说了一遍,最后说:“兄弟,这几天是炸沉了日军的船,但日军岸上巡逻队确实是个问题,我琢磨着伏击他们一下。”
“大哥,这事包我身上,明天我回去就带人打他们巡逻队。”
“兄弟是打南岸,还是打北岸?”
“当然是南岸,你的兄弟不就是在南岸吃得亏吗?”
“错了,我们想打北岸的日军,这样迫使他们从南岸调兵。”
“我知道啦,大哥这打法,是说书的里面的声东击西,诸葛孔明用的啊。”
但张定海看着姜云鹤大大咧咧的样子,心里有点担心,要知道日军的巡逻队并不弱,千万不能轻敌。
三天之后,姜云鹤打发人过来送来了一袋子盐,同时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姜云鹤带着兄弟伏击日军巡逻队,打死打伤日军三人,但游击队也损失了七个兄弟。这让张定海很愧疚,但又无能为力。
而这段时间,日军加强了对江岸的封锁,兄弟们几次抬着水雷到江边上,都找不到机会布雷,看来这个巡逻队的问题不解决,就没法子再坚持布雷作战了。
好在情报传递还算顺畅,每天下午获得的日军物资和兵员运输情报源源不断地用电台发到了重庆。通过这些情报,海军司令部也能够大致分析出日军运力和兵员输送情况,单单是从这些情报来看,继续坚持布雷作战,封锁日军交通线显得非常重要。
眼看着一天天冷下去,等到了冬天,布雷作战就更加困难了,还得忍受着刺骨的江风。所以要抓紧时间尽快解决掉巡逻队的问题,这样才能顺利布雷作战。
张定海对着地图反复研究,但始终没理出个头绪来。关键是部队没有多少人懂步兵战法,打起来谁也没把握。既然没法子,张定海索性通知下去,让兄弟们都来想办法。
这次是赵丰城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找到作战室,把想法说了一下。
“长官,咱们可以引诱日军下水追咱们,然后用水雷炸他们。”赵丰城说。
“说说看。”
“咱们可以故意让他们发现,预先布好雷,等他们巡逻艇开过来,正好撞到雷上。”
张定海想了想,这个方法不可行,一来是太危险,二来日军的巡逻艇不见得正好撞到雷上。他把理由一说,大家也没声音了。
作战室里空气沉闷。
过了一会儿,赵丰城一拍大腿,“长官,咱们光想着把水雷放在水里,怎么想不到把水雷搬到岸上?”
搬到岸上?大家一致认为赵丰城这是瞎扯淡的主意。
“长官,听我说,咱们可以拆掉两枚水雷,然后把炸药拿出来,做成地雷,水雷上的触碰引信装上去。”赵丰城说。
张定海眼睛一亮,听上去这个法子可行。军官们随即找来几个枪炮科的老兵一起琢磨,最后大家都觉得可以试一试。
当天下午,兄弟们抬着沉重的水雷到外头,经过耐心的拆解,拆掉了两枚水雷。经过对结构的研究,每枚水雷的雷片都能拆掉,这样可以做炸弹的容器。但这样的炸药就没有弹片了,威力自然大打折扣。
“在里面混上石子试试?”有人提议。
“石子不行,最好是钢珠之类的。”
但问题是到哪里找钢珠呢?大家有没了主意。
“长官,铁钉也行啊,只要是铁片都行。”还是赵丰城点子多,立刻点醒了大家。
“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赵丰城带几个兄弟到周围的村子里头找铁钉,有多少买多少。”
第二天一早,赵丰城带着十个兄弟出发了。他们是往南走的,这一带他们夏天过来的时候发现有村庄,而且有些村子看上去还比较富庶。
因为不了解日军布防情况,更不知道有没有伪军,所以他们都是顺着小路走的。此时已是秋天,刚刚过了秋收,很多稻田都干涸了,还有些田里种了一点喂猪的水草。走到中午,看到前面有一处场院模样的地方,上面有十几个人光着膀子在扬稻子。
赵丰城示意大家停下来,趴在田埂上观察了半天,确定没有日军和伪军才朝这边走。
看到有背枪的过来,场院上的人先是凑在一起议论,紧跟着都慌慌张张收起农具跑了。等赵丰城他们到了场院,上面一个人也不见了。赵丰城傻愣愣地站在场院上,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来还是进村里再说吧,赵丰城和边上的兄弟商量了一下,估计这里的老百姓都比较怕事。
正要进村,有个五十多岁老大爷从村里的泥巴路走过来,看上去家道还算殷实,穿着一件青布长衫,外面是杭绸的马褂。要知道当时农村里面穿长衫的多是家里有上十几亩田地的,看着派头好像是村里族长之类的。
“老总好,不知道老总是哪个部队的?皇军手下的?还是保安团?”老大爷说,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
“大爷,你莫怕,我们是国军队伍,想在您这买点东西。”
“国军?”老大爷眼神里充满疑惑。要知道这一带是沦陷区,很少有国军出现,他心里有点怀疑。
赵丰城摘下帽子,把帽檐的布条子递给他看,“您看,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海军,这下您放心了吧,我们几个确实是国军。”
“您老真的是国军啊,老总啊,你们终于打回来了。”老大爷老泪纵横,把马褂一撩,就要跪地上磕头。
“您老别这样,这不折煞我们这些后生嘛。”赵丰城一个箭步,死死拖住老大爷的胳膊。
“老总,你是不知道,自从你们国军走了,皇军,不不,是鬼子把这一带祸害惨了。后来鬼子走了,二鬼子又来了,抓民夫,说要挖运河,每家都要去人。然后就是保安团闹腾,唉,村里的黄花闺女被保安团强娶了好几个。”老大爷一边说一边哭。
(注,二鬼子是当地方言,是指像马立诚这样投靠日军的伪军武装。关于抗战期间,伪军的数量有不同记载,我查了很多大相径庭的数字。但基本上一百多万的数字还是可信的。六十多年后,这些伪军基本重新复活,并开始上网……)
“大爷别哭,我们是国军派过来打游击的,想找你们买点东西。”赵丰城一边宽慰,一边解释来意。
“老总要买啥东西?”老大爷擦擦眼泪。
“主要是铁钉。”
“噢,老总等着,我召集村里人。”老大爷转身往回走,从屋里取出一面锣,咣咣敲着,“各屋的老表,到场院上讲事,有国军老总要咱们帮衬帮衬,各屋老表,这次来的是国民政府的队伍,不是二鬼子和皇军,呸,我这臭嘴,这次来的不是鬼子和二鬼子,各屋老表都出来吧。”
一听说是国民政府的部队,村民们都从屋里出来了,互相交头接耳,相互议论着。
不大一会儿,场院边上围观了不少村民,都远远地朝这边看,但没几个敢走过来的。为了打消大家疑虑,赵丰城命令兄弟们把枪从身上摘下来,三支枪一组,码在场院上。
“乡亲们,你们别害怕,我们不是来抢东西的。你们看,我们把枪都码到边上,乡亲们过来吧,我有事要找大家帮忙。”
赵丰城的这个举动大大打消了村民的恐惧,有胆大的村民过来问:“你们真的是国军啊?”
“是啊,老表,我们真的是国军,派过来打游击的。”
有胆大的伸着脑袋看他们身上的军服,有认识字的低声议论:“他们身上是写着国民政府呢。”
“看清楚了吗,二鬼子也说自己是国民政府的。”
(注,1940年3月汪伪政权成立,也自称是国民政府。)
“看清楚了,他们和二鬼子衣裳不一样。”
赵丰城听着大家议论,就指着自己胸前的番号条说:“大家可以看我衣服上的番号,我们是国军驻扎在江城的游击队,专门打鬼子的。”
有认识字的就凑过来看,然后和身后的老表低声嘀咕。费了半天劲,大家基本上相信他们是国军,不是二鬼子的部队了。
“老总,各屋能作主的都到了,老总有什么吩咐就只管说吧。”老大爷说,看来他是个保长。
赵丰城就把来意大致上说了一遍,可是说完了大家都没怎么听得懂,互相面面相觑。
“老总,你就别说做什么炸药了,我们都是些做田佬,听不明白,你就说要我们帮忙干啥活吧。”一个精瘦的汉子说。
“乡亲们,不用你们干活,我们要做炸药,你们家里要是有铁钉的话,我们买下来。”
大家又相互低声议论,当时家里有铁钉的很少,因为木器都是用卡榫做,做房子也很少用钉子。
“铁钉没有,其他铁器行吗?”有人问。
赵丰城想了一下,“其他铁器也行啊,你们有什么铁器?”
“锄头行吗?”有人问。
赵丰城知道自己没把话讲明白,只好解释道:“锄头不行,我们要铁钉,要不其他铁片也行,主要是混在炸药里面当弹片用。”
“老总,啥叫弹片啊。”
赵丰城接着解释:“弹片就是碎铁片,只要是铁的就行,炸药一炸,铁片就能打到鬼子身上。”
“你说炸药,是不是炮仗里面的那个面儿?”
“对对,那个是火药,我们做的是炸药,差不多,就是把铁片包到炮仗里面,炮仗一炸,铁片就飞出去了。”
一说炮仗大家明白过来,有人问:“铁锅行吗?”
铁锅?赵丰城想了想,应该差不多,“有废铁锅吗,那个也行。”
只见那个精瘦汉子扒开人群,往村里跑去,很快他分开人群跑了回来,手上端着一口铁锅,气喘吁吁地问:“老总,这锅你看行吗?”
赵丰城一看,这锅还挺新的,刮上十几次锅底灰估计都还能使,“这铁锅行倒是行,就是这么新的锅有点可惜,有旧的锅吗?”
“没啥可惜的,老总,你觉得锅有用?”
赵丰城刚一点头,那精瘦汉子高高举起锅,狠狠砸在地上,顿时锅底破了个洞。赵丰城再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一看铁锅有用,十几个人都回到家里拿锅去。赵丰城急了,他们把锅砸了,那拿什么做饭啊?
赵丰城招呼保长:“大家不能把锅砸了啊,那日子咋过啊。”
保长招呼大家先停下来,不忙去取锅,“老表们,家里有旧锅的,拿旧锅,没有旧锅的不勉强。”
有人说:“要不各屋算一下,两户合个灶,每两户出一口锅。”
这下保长也不制止了,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场院上集中起来三十多口大锅,大部分的锅都还能使用。赵丰城看着这些锅,嗓子发硬。
保长第一个开始砸,很快场院里面大家都开始砸锅,乒乓一阵声音。砸碎的铁锅碎片拿竹筐收拾起来,最后集中起小半筐铁片。保长打发几个后生抬着,沉甸甸的锅片,沉甸甸的民心。
“老总,你们拿走吧,多弄点炮仗,多炸几个鬼子。”保长说。
这就是沦陷区的老百姓,他们受够了了日军、伪军的欺凌,当他们知道有一支自己人的部队,他们的那种拥护程度是惊人的。
他们大部分人不认识字,除了种田之外他们什么都不会。他们甚至不知道抗战这两个字怎么写,但他们用自家的铁锅告诉后人一个道理:这场战争,我们决定砸锅卖铁地打下去!
中国人决定砸锅卖铁地打下去,直到这场战争的胜利,这就是抗战两个字的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