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周戈渊目不斜视的走向了太后和小皇帝,仿佛并未注意到永寿宫的院内站着一个人,在经过谢德音身边的时候也并未停顿,径直的走到了太后和小皇帝的身边。
  “臣拜见太后,拜见陛下。”
  姿态俊整的男人,明明是弯腰行礼,却又那般的不亢不卑。
  太后牵着小皇帝的手,望着周戈渊时,笑的一如幼时他们相处时那般明媚与亲密,“都说了,我们之间无需多礼。”
  说着,便要牵着小皇帝朝着内殿走去,周戈渊侧身看了一眼锦服华冠立于院中的身影。
  “太后若有事,臣改日再来。”
  太后这才仿佛想起院中立着的人,笑的温和明媚道:
  “瞧我这记性,忘了昨日给平阳候世子夫人的诰封了,今天本该是她进宫谢恩之日,让她等了这么久。”
  太后转身,眉眼间依旧温柔,和煦的说道:
  “谢氏,今日你且回吧,日后不要忘记朝廷的恩赏,好生的相夫教子,督促夫君还有你谢家为国效力。”
  谢德音硬撑着酸麻的双腿跪下,“臣妇谨遵太后教诲。”
  “起身吧。”
  谢德音像不动声色的站起来,只是此时暑气侵袭下,头晕目眩,便是提前服了药也无济于事,身子没站稳便一个踉跄,抓住了一旁元宝的胳膊,才算站稳了身子。
  太后微微皱眉,看不惯谢氏这样娇弱装腔作势的模样,只是周戈渊此时就在身侧,她不好做出刻薄命妇的事情,目露关怀道:
  “世子夫人这是怎么了?”
  “臣妇御前失仪,臣妇知罪。”
  谢德音再要请罪,太后则是更体恤的说着:
  “想来是世子夫人体弱,在院中站久了,沾了暑气。来人,将夫人搀到大殿中,取一碗冰梅饮来。”
  谢德音此时只想快些离开,怎奈身子不争气的很,脚下虚浮,犹如踩在云端,她已经站了快两个时辰了,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应该缓一缓,不然这出宫的路着实顶不住。
  谢德音被扶着进了永寿宫大殿,坐在大殿左侧,以手撑额半倚在桌前,太后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发白,无丝毫血色,知道她这是中暑了,太后面上有关怀之色,眼底尽是冷漠。
  不知为何,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十分不喜这位平阳候世子夫人,分明这是第二次见她。
  尽管她酷似自己,太后心中也对她有一种难言的厌恶。
  她转头看着周戈渊全程并无注意到谢氏,才心中稍安。
  “陛下,何处不懂?”
  “姜太公道:将相分职,而各以官名举人,按名督实。选才考能,令实当其名,名当其实,则得举贤之道矣。”小皇帝仰头,有些怯怯的看着周戈渊,“朕如何能分辨何为贤才?”
  “如果君主认为世俗所赞誉的人就是贤能的,认为世俗所批评的人就是不贤能的,这样同类多的人就会被进用,而同类少的人就会被远离,这在朝堂上便会形成结党营私之弊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群偏邪的小人就会相互靠近围绕,并遮蔽贤能,忠臣没有罪过也会被贬谪或处死,奸佞的臣子通过虚妄的赞誉来获取爵位,因此世道也变得越加混乱,而国家难免会危险乃至灭亡。
  作为君主,有明辨贤良的能力,才会是一个合格的君主,陛下可明白?”
  小皇帝如今不过十岁的年纪,周戈渊说话时,自然而然便卸了周身冷硬的气势,语气十分的温和。
  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本来就不想亲近这个冷面王叔,是母后非让他问的,这会问完了,便陷入僵局。
  太后一看,便凑过来,挨着小皇帝和周戈渊,语气温和,循循善诱道:
  “你昨天不是还说,想问问你摄政王叔武王伐纣的典故吗?说母后和太傅讲的无趣,更喜欢你摄政王叔讲真实的战场?”
  小皇帝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朕想请教摄政王叔武王伐纣,以及商纣是否是被妲己毁了国之根基。”
  谢德音此时饮了碗冰梅饮,缓过来许多,微微抬眸看向上座时,只见太后挨着小皇帝,小皇帝的另一侧是周戈渊,他神色温和,太后笑意晕染在眉间,望着周戈渊时,目光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倒还真是十分和谐美好的一幕,若是不知情的,还真当这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了。
  只听此时周戈渊沉默片刻道:
  “尽信书不如无书,陛下要有自己的分辨能力。商朝气数尽,并非是一代君主所为,更遑论一个后宫女子。
  纣王作为最后一位在鹿台誓死不降的人皇,便可见其傲骨与血性,虽可能刚愎自用,误国误朝,但绝不至于因为一个女子而左右天下局势。
  周文王早有反心,所谓妲己祸国不过是他们起兵的借口,史书上都是由成功者书写的,成王败寇,我们后世所知晓的一切,都是成功者粉饰过后的。战争与掠夺,都是男人的野心作祟,与女人有何关系?盛世美人点缀,乱世美人顶罪罢了。”
  谢德音神色微凝,这是她活了两世,第一次听闻这般言论。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规矩教条下,男人们的权利至高无上,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错事,只消认个错,都是容易被谅解的,还能得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名声,但是女人错一步便会误终生。.
  这天下似乎默许了,不管是君王还是普通百姓,有了错处,只管推到女人身上便是。
  周戈渊的言论,在此时听来,竟是如此的震耳发聩!
  太后此时也望着周戈渊,一双妙目迷蒙,里面漾着爱恋的柔光,这就是她爱着的男人,自小到大,都与旁的男人不同。
  谢德音从周戈渊的一番话里面回过神儿来,便看到太后凝望着周戈渊的神色,谢德音颔首敛眸,心中冷笑。
  他二人这般旁若无人,寡嫂小叔,还真是般配的很,先皇若是知道了,只怕棺材盖都摁不住了。
  周戈渊给小皇帝说完,抬头无意间便看到谢德音唇角的讥笑,他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即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