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继续说!”
听到景德帝的指示,胡伯便接着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是,那宝丰寺早已经废弃了,我们就藏在主殿的顶楼,当时大家都跟丢了魂一样,全都缩在角落里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生怕被乱军发现。”
“我们本打算夜里的时候离开,可太阳还没落山,几个乱军就寻到了宝丰寺。我们当时害怕极了,从正门冲出去是送死,不冲出去,那就是等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有几个年轻后生突然站了起来,打开了阁楼的后窗,然后从后窗跳了下去,很快就有人接连跳窗逃了,不过我们躲的地方很高,那些人跳下去后都伤了腿脚,逃得十分吃力。”
说到这儿,胡伯那本就不直的脊背又塌了几分。
“我那时站在窗边很犹豫,想自己逃命,可又觉着那几个孩子可怜,放心不下。孩子们实在太小了,跳下去根本活不成!”
“可眼见那些乱军已经进了院子,不跳也是死在他们的刀下!小老儿当时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打算抱着一个孩子先跳下去再说,可刚一回头,就瞧见……瞧见林老夫人一脸狰狞地将小丫和姝儿往窗外推!”
“我听她嘀咕,说若是这两个孩子掉下去摔不死,那她家小玉跳下去也会没事!”
“我吓坏了,急忙就扯住了离我最近的小姝儿,可小丫却是被推出了窗外。”
“姝儿拽住了小丫的手,小老儿本想帮忙将小丫拉上来,不料林老夫人却用她头上的木簪死命往我胳膊上戳。”
说到这儿,胡伯将袖子挽起来,露出一块伤疤,眼眶湿润地叹气道:
“姝儿小娃太小了,没有力气,半截身子悬在窗外,我看得分明,小丫怕将姝儿也拖下去,就……就自己松开了手……是我没用……没能救下小丫,她摔下去之前,我还听她对姝儿说……”
他往林氏的方向看了一眼,摇头叹息道:“说请姝儿帮她看看她娘亲长什么样子……”
听了胡伯的话,林氏整个人如同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她一颗心像是被车轮反复碾压着,又痛又闷。
胡伯在说什么啊?!小丫就是云书啊,云书还好好站在她身边,胡伯为何说他没能救下小丫?
她想问问胡伯是怎么回事,可话堵在嗓子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沐云书的心也一阵揪痛,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姝儿妹妹,我没见过娘亲,以后也见不到了,你帮我看看我娘亲长什么样子,好不好!?
这个声音过后,她就觉着眼前出现了一片嫣红,然后整个人就僵直得无法再思考。
墨归看见沐云书那忽然变得苍白的脸,心中一紧,忙扶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怎么了?”
“不知道……我,我只觉得心里好痛,好难过!”
沐云书觉得胸口好憋闷,她用力抓着墨归的衣襟,好像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忍不住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墨归猜测也许是胡伯的话触动了沐昭昭内心深处的记忆,让她这般痛苦,一定不是好的记忆,他看着林家祖孙的目光越发冷狠起来。
景德帝听得也是百感交集,主动对胡伯问道:“那后来呢?你们怎么躲开乱军的?”
胡伯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其实那些人从阁楼上跳下来声响很大,引起了乱军的注意,乱军绕到后院,便瞧见了朝山里奔逃的那些人,许是不想在寺院里杀人,又或见我们都是老弱病残,便朝那些逃走的年轻人追去了。”
“我跑下楼想去救小丫,小丫已经没了气息,怕乱军追回来,我只能草草将小丫的尸骨放在了大殿里的佛像之下,因此慢了一步,与众人跑散了!从那以后,小老儿便再没见过林家的人,也不清楚他们怎么样了!”
景德帝也已经听明白了,被推下阁楼的那个孩子,乃是沐夫人的亲生女儿,所以活下来的两个孩子,一个是林家的姑娘,一个则是姝儿!
姝儿还活着!
林氏此时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望着身边的沐询,哑着声音道:
“胡伯记错了对不对?云书明明就在这儿啊,他为什么说云书……云书……”
她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沐询心里更难受,当年他们兄弟被乱军抓了起来,被迫给乱军治伤,另一伙人攻进华亭后,他们才寻机逃了出来。
逃出来后,他便赶往彰和县找孩子,正巧在半路遇到了岳母林张氏。
他第一次见到昭昭时,她整个人呆傻傻的,问什么也不说,显然是被吓着了,待回到家见到晚娘后,这孩子竟然对着晚娘开口喊了一声“娘亲”。
好一段时间,她只会说“娘亲好看”。
原来,这句话竟是说给小丫听的。
亏他因为岳母冒死把孩子送回来,对她百般孝顺,有时候见她做得过分,也念着这份情没有计较。
原来她是怕她害死了晚娘的孩子,晚娘不再养她,才将昭昭带回来!
阿泗虽然已经听胡伯讲了当年之事,可再听依旧气得咬牙切齿。
他抱拳对景德帝道:“官家,奴才还打听到,沐姑娘当年被带到沐家后,一直不说话,林张氏这毒妇就说沐姑娘被妖魔附体了,还找了个道士,说得把她身上的痣剜掉才能回魂!当时沐家主不在家中,沐夫人不同意林张氏就哭闹,后来硬是对沐姑娘动了手!”
沐询附和道:“阿泗大人说的没错,昭昭因那事还病了几天,草民怕她留下疤痕,给昭昭涂抹了好一段时间的祛疤膏,那伤疤才淡了去。”
这也就解释了姝儿身上的小痣为何没在沐云书身上看到。
真相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是林张氏这老妇先用姝儿顶替了林氏女儿的身份,挟恩住在了沐家,后又想让自己的外孙女有个更好的出路,想让林殊玉来顶替姝儿!
不是这世上多奇事,而是人心太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