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27年,大明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农历。

    



    朱由检站在信王府的前院中,背负双手,仰望天空,天边被一抹晚霞浸染,殷红一片。

    他的身后站着一名三十来岁的青年太监,他叫王承恩。

    



    当他穿越到这个时代,从新婚的大床上爬起来时,就将王承恩调到了身边,贴身伺候。

    所谓盖棺定论,能陪着你一起死的人,总是值得信任。

    



    在整个大明的历史当中,天启朝无疑是最神秘的一段时间,上有诡异莫测的三大案,下有天启、张嫣、客氏、魏忠贤几人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有眼花缭乱到难辨真假的史料。

    



    纵然他来到这里一年多了,也依然没有看清天启朝的真面目,反而因为距离更近,接触的消息太多,有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让他脑子越发的糊涂起来。

    



    甚至一度,他害怕的要死,生怕天启发现他宝贝弟弟已经换了个人。

    



    但不论是恐惧、好奇、凶残、血腥、还是神秘,天启朝的一切,都将埋葬在今晚。

    



    “承恩,你说,如果本王若是登基,会不会是个好皇帝?”朱由检两眼茫然的看着前方,右手向前虚抓,似乎要将整个天空握在手中。

    



    “殿下,不可妄言!!!”王承恩心中大惊,连忙朝左右看去,生怕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听去。

    



    每个被派驻到藩王身边的太监,都算是东厂的密探,肩负着监视藩王的责任。

    只是信王待他甚厚,他根本没想过去告密。

    但是,他保不准其他人会有这种想法。

    



    因此,当他听到王爷胡言乱语时,立刻吓得脸色苍白,看向四周。

    等确定没有人听到后,王承恩才放松下来,有些埋怨道,“殿下,你怎么能乱说话呢!”



    朱由检笑笑,没有解释,王承恩是不会明白的,等过了今晚,自己就准备登上皇帝之位。

    



    天空猛地一闪,最后一丝光亮被吞灭,大地一片漆黑,然后朱由检却依然站在前院没动,似乎是在等什么东西。

    



    王承恩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贴身伺候的他深知,王爷别看平时呆呆的,整天就知道看书,但真实情况,王爷却是个极有城府,极有智慧的主。

    



    他待在这里,必有缘由!



    果不其然,过不了不知道多久,站的老王腿都有些发麻的时候,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平日里负责通传信息的小璇子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殿下,来了几个传旨太监,要殿下速速进宫。

    ”



    朱由检听罢,眼神蓦地一亮,随即又恢复平常。

    这一年多他别的没学会,但掩饰自己情绪的表面工作却做得极好。

    



    他理了理衣服,也不要人跟着,自个朝着大门口走去,临了时,还回头交待一句:“承恩,调四个力壮可靠的小太监,等候本王的消息。

    ”



    言罢,飘然离去。

    



    看着殿下的背影,王承恩满脸的难以置信。

    虽然从两年前开始,天启爷的身子就不好,但他却从没想过会有驾崩的一天。

    



    联想刚才王爷无缘无故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他眼睛暮地一亮,心中霎时翻腾起难以掩盖的火热,“莫非,王爷说的是真的???”



    跟着传旨的太监,朱由检一步步,慢慢的踏入这座仰望多时,却从未进入过的紫禁城。

    也许前身的朱由检进入过,但他却没有。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宫门落锁,想要进入乾清宫,只能通过吊篮进去。

    坐在一摇一晃的吊篮中,朱由检的心却突然怦怦直跳起来。

    



    过了今夜,我就将成为这座宫殿,这片土地,这个国家的主人.......吗?



    真是......激动啊!



    乾清宫暖阁内,灯火通明,牛油大蜡遍布,跟不要钱似得使劲烧着。

    在太监的带领下,朱由检来到了这里,然而刚刚踏入殿门,他却一愣,因为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却出现在这里。

    



    那是一个年约四十许的妇人,满脸的妆容被泪水冲的稀里哗啦,看起来颇为狼狈,但真情流露的悲伤,却令人生不起丝毫厌恶。

    



    看到他来了之后,妇人站起身来,施施行了一礼,哀伤道:“小爷来了,校哥儿在里面等着呢!”



    如今宫中,只有一人还依然这么称呼天启——奶妈客氏!



    “嗯!”朱由检一点头,也没工夫和对方寒暄,径直走入房间内里。

    



    里面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身穿红色常服,身体虚弱,脸色苍白若纸,行将就木的年轻人。

    然而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看到朱由检来了后,还泛起灿烂的笑容,努力的支撑身体起来,半坐着靠在床上,一把抓住他的手,微笑道:



    “来,吾弟当为尧舜!”



    看着躺在床上的天启,朱由检没来由的心中一酸。

    



    他本来可以成为中兴之主,将明朝的生命延续下去,然而天不假年,因为两年前的一次落水,就病魔缠身。

    如今,将以23岁的年龄早夭而逝,令人扼腕叹息!



    由于虚弱,天启没有注意到弟弟眼中复杂的神情,依然自顾自的说着话。

    



    “朕去后,吾弟当善视中宫.......”



    “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宜委任......”



    著名的天启遗言缓缓倾泻而出。

    



    按照剧本,历史上政治小白一枚的崇祯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害怕是陷阱,口称‘臣死罪’而跪倒在地,然后泣不成声道,“臣弟恨不以身代之。

    ”



    在某些书中,这里还有贤后张嫣的出场,告诉他这并不是陷阱,让他迅速答应接掌皇位。

    



    但朱由检以成熟的思维考虑,权利的交接,肯定不会如此富有戏剧性,一定是严肃,严谨的。

    因此他并不打算那么做,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天启仅存一丝温度的手,郑重道,“皇兄遗言,弟铭记于心!”



    天启一愣,随即笑容绽放,灿烂的笑起来。

    终究是皇家的孩子,虽然平时仁弱,但关键时刻还是有担当的。

    



    两句天启遗言,后世的解读,一句是指皇后张嫣,一句是指太监魏忠贤。

    后一句没什么好说的,都指名道姓了,但对于前一句,朱由检此时却有别的联想。

    



    或许,这句中宫,指的不是皇后张嫣,而是另一个女人——客氏!!!



    能让天启临死好挂念的女人,除了客氏,绝无他人!



    也许在他心中,只有客氏当得起中宫这声称呼。

    



    况且,现实情况就是,客氏就在门外,而皇后张嫣却不在,而且房间中除了秉笔记录和书写诏书的太监外,并无其他人,也没有屏风给张嫣躲藏。

    



    望着天启逐渐虚弱下去的笑声,朱由检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问出这个八卦问题,随着天启死去,他们的恩怨情仇已经不重要了。

    



    这或许显得很冷酷,但却是人之常情。

    



    死者长已矣,生者遒可追!



    对于朱由检来说,此时有一个关系到自己切身安全的问题如鲠在喉,必须得到答案,不然他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二世为人,还是直接当上了皇帝,他对这一世的生命很满意,可不希望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皇兄落水,何以至此?”看着天启,朱由检咬着牙,慢慢问出这句话。

    



    你只是在掉到水里一次,为什么就一直抱病在身,而且拖了两年还不好,直到现在病危,是不是有人谋害你!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殿内气温骤降,顿时冰冷冻结起来。

    



    天启一下笑容收敛,整个人如同回光返照般,精神突然焕发,眼神凝聚如刀,剜了过来!



    就这样凝望了朱由检一会后,他大笑起来,笑声朗朗,充满快慰:“吾第长大了!!!”



    “长大了,会思考了!!!”



    “长大了好啊!”



    望着突然失态的天启,朱由检没有着急,只是安静的等待着,他肚子中还有很多疑问想要询问天启。

    



    比如到底是不是东林党策划的谋杀;皇后张嫣有没有参与其中;魏忠贤呢,到底有没有察觉;行凶者是不是进献‘甘露饮’的霍维华;知不知道魏忠贤修建生词,知道的话为什么默许;皇后张嫣流产是怎么回事?;很多妃子遭到迫害是他的意思还是魏忠贤、客氏私下的行为?



    类似的问题他还有很多,都是观史而留下来的不解之问,这些问题非常敏感,直指天启本人内心最深处,平时他只能憋在心中,不敢流露丝毫,只有此刻,面对行将就木的天启,朱由检才敢问出来。

    



    然而,他注定是得不到解答了。

    天启笑声攀升到最高处,便高喊起来:



    “吾第,当为尧舜!!!”



    一句过后,声音戛然而止,天启脑袋一歪,在床上彻底昏死过去。

    



    看着这一幕,朱由检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沉默下来,他有预感,天启这一昏迷,或许再也醒不过来。

    



    原本的历史上,天启交代完遗言后,第二天还召见了内阁大臣,宣示口谕,之后又挨了十来天才去世,但此刻因为朱由检的发问,却陷入了昏迷。

    



    看来,有些事情注定是得不到解答了。

    



    朱由检默然而立,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中,他在想,天启昏迷前高兴的态度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自己关心了他吗?还是另有其他隐情?



    只是,因为缺乏对天启的了解,他的这些思索注定无果。

    



    随着天启的昏迷,原本平静的殿内顿时慌乱起来,本来空无人一的地方,不知从何处冲出来许多人,有大呼小叫的,有端热水送汤药的,总之很多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出现,开始忙碌着。

    



    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夜(农历),帝危,召王进宫,托以社稷,王泣而应,后问:兄只落水,因何至此。

    帝兴而高呼:吾弟当为尧舜。

    庶几,昏迷,五日,帝崩。

    



    朱由检的预感没有错,那日意外昏迷过去后,天启果真再也没有清醒过来,偶尔苏醒,人也是昏昏沉沉的,说不出话来。

    



    就连驾崩也提前了几天。

    原本历史上是农历八月二十一日,现在是八月十六日,提前了五天。

    



    不过这微小的改变并没有影响什么,历史,还是按照他的趋势滚滚向前。

    



    自那日遗诏传位后,朱由检哪也没去,而是寸步不离,守候在天启身边。

    天启超出历史般的昏迷,让他心中有些不安,根本不敢离开片刻,生怕出现什么变故。

    



    一年多隐忍下来,就为了这一刻,他丝毫不敢大意。

    而且,他还想看看天启会不会再次清醒,能在问点什么内幕出来。

    



    天启的死因,事关他的安危,他不想这么放弃,但是最终,他还是没得到任何答案。

    



    天启一直没有醒过来,并在十六日的夜里驾崩。

    



    其实,皇帝还没死,朱由检留在宫中是不合规矩的,但这个关键当口,也没人多说什么,就算偶有人质疑,也被皇后挡了回去。

    



    这是朱由检和皇后张嫣第一次照面,对方没有多说,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在两人交错之际,悄悄提醒了一句;勿食宫中食。

    



    不过朱由检没放在心上。

    



    他可不是对政治懵懂无知的小白,后世信息大爆炸,让每个人对所有的领域都有个大概的了解,包括政治。

    



    站在后世的高度上,他自然能轻松俯视此时的局面,深知魏忠贤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也没这个心思谋害自己,此刻对方怕是正惶惶不可终日,想着怎么重新获取新皇帝的信任。

    



    而且,他也不是如历史上那样孤身进宫,在天启昏迷后,便立刻传信王承恩,让他带着人进宫,接管了他的饮食休息。

    



    周密安排下,自然无忧。

    



    只是,他心中依然放不下对天启死因的怀疑。

    



    巍峨的紫禁城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壮丽雄伟,反而给他一种破屋迎风雨的幻觉。

    



    内有党争乱国,外有鞑子扣关,前有死的不明不白的天启帝,后有即将达到巅峰的小冰河时期,朱由检是真的不知道,大明这艘破船,在自己的执掌下,能破冲破出去,迎接黎明。

    



    八月十六日夜,乾清宫。

    



    肃立在宫城之中,朱由检望着夜空,深沉的夜幕很低,几乎是压到了乾清宫的楼顶上,很压抑,让人喘不过气,一如此时宫中的气氛。

    



    他身后的殿堂中,停着天启的梓棺,里面白色的蜡烛噼啪燃烧着,白色的泪痕顺着烛身流淌下来,在底座上堆积成一摊。

    



    飒飒夜风吹拂,让他衣角翻飞,旁边,王承恩提着一柄剑,警惕的护卫在身边,周边几个从信王府带来的太监亦是如此,每个人手执武器,四处巡视着,监视着任何一个靠近的人。

    



    除了王承恩外,这四个太监都是他过过目的,能力怎么样不好说,但至少忠心可靠。

    



    对于太监,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别样的心理,但并不重,很轻易就能压制住,同时,他也清醒的认识到,作为一个仓促登基,没有积累丝毫人脉的皇帝,他初期真正能够信任的,只有太监以及......锦衣卫。

    



    因此,他才不会像历史上的崇祯,一上台就白痴的废掉自己的左臂右膀,然后任由那些文臣搓扁捏圆的玩弄了十来年,到后面才醒悟过来,频繁的杀大臣换首辅,然而已经迟了。

    



    从这一点来看,崇祯就远远比不上天启,后者上台不过一年就看清了朝政,看清了东林党。

    



    朱由检思绪纷飞着,王承恩几人却没有放松,警惕的守候着,突然,从远处走来个巡逻的小太监,对方提着灯笼,捧着一柄剑,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着。

    



    这样的宦官今夜多得很,几人看了眼也就没有在意。

    



    走着走着,小太监兴许是看见王承恩几人身着高品太监的服饰,故而走了过来见礼。

    王承恩看了对方一眼,挥挥手让对方走远。

    



    小宦官笑呵呵的不以为意,捧着剑往外面挪去。

    



    朱由检饶有意思的看着这一幕,这个场景似乎出现在不少书以及公众号的文章中出现。

    



    在一些非正史上的书,进宫的崇祯非常的小心,自带干粮进宫,连食物都不敢吃宫中的,也不会如他现在这样,胆大的敢带几个亲随太监进宫,而是独自在乾清宫守灵。

    



    为了壮胆,他拦住一名路过的太监,取下了对方身上的剑作为防身武器,而后还将侍卫和小太监门聚集在一起,赏赐他们酒肉,换来了他们的欢声雷动,然后平安的度过这一夜,登基为皇。

    



    当时觉得崇祯太过小心翼翼,如今亲身经历才体会到对方的艰难。

    



    一个十七岁没什么见识的小伙,在空寂无人的乾清宫,守着哥哥的灵堂,吃着冷硬的饼子,没人认识,没人陪伴,其中心酸凄苦可见一斑。

    



    就算他两世为人,早有心理准备,此刻都有些心中慌张,若是没带王承恩进来,自己怕是比崇祯好不到哪去。

    



    正当他这么想着,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雪亮的剑光,随后,朱由检只见一点寒芒朝着自己急速刺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的眼前便是一黑,随机是铛的一声响起,两名太监将他挡住,磕飞了寒芒。

    



    “殿下小心!”随后朱由检耳边才响起王承恩焦急的声音,并被对方扯了一把,朝后连退好几步,拉开距离。

    



    这时朱由检才反应过来,有人刺杀他!



    整个过程非常的迅速,电光火石之间就结束了,王承恩的提醒也是事后才到,根本不像电影中演的,护卫先是大喊几声,才迎战刺客。

    



    呼~呼~呼~



    朱由检后知后觉的喘起气来,当时没反应,现在却紧张的心脏砰砰跳起来,而且越跳越激烈。

    



    这从未出现过的刺杀,让他更加惊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场刺杀!



    历史上根本没有!!!



    “殿下,殿下!”王承恩焦急的叫喊声将他从惊慌中唤醒:“刺客已经服毒自杀,不如唤锦衣卫前来护卫!”



    王承恩也有些慌了,就在深宫大内,先帝灵前,发生了这么一场骇人听闻的刺杀,简直天塌了啊!



    朱由检终于清醒过来,扫了前方一眼,那名小太监已经死了,七窍流血,显然死于剧毒之下。

    



    听了王承恩的建议后,他下意识的想要同意,但嘴巴张开后,话音一转,却拒绝了:“不要,传我口谕,着锦衣卫、东厂、御马监各处守好门户,不得擅动,违令者视同谋反,诛之!”



    王承恩一愣,便应承下来,然后立刻派人传递口谕,甚至最为重要的宫门处,还是他亲自去的。

    



    见口谕发出,各个地方没有丝毫动静,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不管刺客是谁派来的,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只要镇之以静,等明天登基完毕,便大事定矣!



    “查明刺客身份了吗?”定了定神后,朱由检问回来的王承恩。

    



    “这名小太监是刘老监两日前领入宫中的。

    ”王承恩擦了擦汗回答道,刚才跑的有些急,此刻一停下来,额头汗就涌出来。

    



    “刘老监呢?”朱由检揉着额头道,不知道是不是血液窜行太快,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让心中慌慌的。

    



    “上吊自杀了!”王承恩小心翼翼的回答,殿下此刻脸色十分不好,他服侍多年也未见过。

    



    “呵,自杀了!”朱由检嘴角一勾,似笑非笑,“自杀.....”



    他缓缓闭目,默默思索,对比自己所做和记忆中的记载,心中有了个模糊的想法。

    



    莫非,因为自己当日询问天启,所以才引来了这番刺杀吗?



    夜里,由于宫门落锁,隔绝内外,天启帝崩,信王遇刺的消息根本穿不出去。

    



    但魏公公在皇宫内的耳目岂是用灵通可以形容的,不一会之后,他就知道了信王遭到刺杀的消息,随后便是信王口谕,晓谕皇宫内外,不得擅动。

    



    当夜,魏公公一夜未睡,他一整夜都在思索。

    



    魏公公只是一把刀,一把好刀,忠诚的执行了皇帝的意志。

    只是,如今握刀人死了,刀也该考虑下自己我,免得到时候被折断。

    



    也许,那几个偷偷运进来的怀孕宫人可以动用了!



    魏忠贤手指敲着桌子,目光深邃无比。

    



    只是,司礼监掌印是王体乾,御马监掌印是涂文辅,二人看似臣服在他的盛宠之下,但实则心怀狡诈,如今帝崩,二人还会否听命行事,他拿捏不准。

    



    自己,终究只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

    



    魏忠贤盘算了半晌,最终只能摇头苦笑,自己看似权势滔天,天下咸服,然而先帝只是刚死,自己想做些出格的事情,却发现寸步难行。

    



    先帝啊先帝,还是你厉害,咱家只是想要自保,却仍然被你防的水泄不通,毫无缝隙可钻!



    佩服,佩服!



    魏忠贤叹服,他打算先试试看能否隐瞒先帝驾崩的消息,过得一两日,以待转机。

    



    然而,当第二天天亮,宫门大开后,他却看到了一个十分意外的人。

    



    英国公张维贤。

    



    自靖难后,英国公就是勋贵中的扛鼎人物,地位崇高,一直在京师三大营五军都督府任职,他要进宫,魏忠贤拦不住,也不敢拦,只得问道:



    “你进宫干什么?”



    “皇上驾崩了,你不知道?”



    “谁告诉你的?”



    “皇后啊!”



    目视着英国公的背影,魏忠贤铁青一片,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被这个东林党推上来的女人给破灭了!



    然而,英国公也没能进宫,走到半道上,他遇到了传旨的小太监,其中一个就拦住了他,说道:“国公爷,传信王殿下口谕,命文武群臣在皇极门等候,宣读大行皇帝诏书。

    ”



    大行皇帝?



    张维贤一愣,皇帝真的驾崩了!



    尽管他早有准备,但此刻听到太监确定,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随即神情有些黯然。

    这是十年内大明死掉的第三位皇帝了。

    



    真是多事之秋啊!



    张维贤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转身朝着皇极门行去。

    



    他知道皇后张嫣通知他皇帝驾崩的消息,是想要他去宫中主持朝政,但既然此刻信王殿下并不慌乱,能够视事,自己再去就不合适了。

    



    宫中多诡秘,自己掺和太多不好。

    



    英国公之后,在内阁值班的首辅黄立极也接到了旨意,随后,内阁立刻派出人员,通知大臣,之后是武臣勋贵,大概一个时辰后,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得到了消息。

    



    天启帝驾崩了!



    灵堂内,朱由检双眼通红,他一夜未睡。

    



    突发的刺杀变故,让他从那种掌控历史的迷之自信中清醒过来,这是现实,不是已经盖棺定论的历史,现实是会变的,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变动。

    



    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兵不过几个太监,想要掌控朝政,需要时间和谨慎。

    不过自己也不用妄自菲薄,起码两世为人的经验,和后世的高度,自己绝对会比原来的崇祯做的好。

    



    起码,不会更糟糕!



    在他做着心理建设时,王承恩走过来禀报:“殿下,旨意都传出去了,并没有受到阻拦。

    ”



    “那就好!”朱由检点了点头,目前情况看来很不错,政令通达,局势远没有历史上崇祯以为的那么糟糕。

    



    “走吧,去皇极门。

    ”



    明清有个词汇,叫做‘御门听政’。

    



    所谓御门听政,便是在传说中的‘金銮殿’前面的大门楼皇极门上,召开朝会,也就是大家熟知的早朝。

    而后面的‘金銮殿’也就是皇极殿,只在一些大型礼仪活动时才启用。

    



    比如,新皇登基!



    华夏历来是政治优先,此刻先帝驾崩,最重要的就是新皇登基,其他的都要排在这后面。

    不过,在登基大典前,继承人是要和群臣见个面,开个会的。

    



    这个会很重要,主题也很多,比如宣读遗诏,确定年号,定下登基时间和程序等等。

    



    朱由检揉了揉脸,振作了下精神,他必须给接下即将到来的群臣留个好印象,不让群臣看轻自己。

    



    只是他起来时却踉跄了下,坐的太久,腿有些麻。

    



    王承恩见状,立刻过来蹲下给他揉腿,一边揉一边叮嘱道,“殿下马上就要登基了,一定要注意形象,莫不要让朝臣耻笑。

    ”



    “大伴,我知道了。

    ”朱由检微微一笑。

    



    “殿下可不能在自称我了,登基后要称朕。

    ”



    “嗯。

    ”



    两人慢慢走着,慢慢的说着话,殷殷的叮嘱响彻耳旁,让朱由检深深感慨,明朝皇帝重用太监不是没有原因的,连他二世为人都忍不住对贴身太监心生好感,更何况那些长于深宫的小皇帝。

    



    很快,皇极门到了,朱由检走了进去,在另一个太监的引导下,走上金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叫什么名字?”朱由检好奇的问道,对方也是一身高品太监服饰,甚至品级比王承恩还高,显然在皇宫内的地位不低,搞不好就是某个监的大档。

    



    “臣叫王体乾,添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中年太监媚笑着答道:“皇爷爷的登基大典就是臣负责。

    ”



    听到这,朱由检多看了对方一眼,竟然是司礼监掌印,而且负责登基大典,显然懂得很多,不然担任不了。

    只是这个名字很陌生啊,他对明末的太监并不是很熟,只知道一个魏忠贤,还有一个王承恩。

    



    之所以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也是因为其诡秘有趣,公众号经常推文,所以看多了多少知道些,但很多人名却是记不住,记也只是记几个有名的,显然,王体乾不在其中。

    



    想了想,他低着头,交待了对方几句。

    王体乾听了,先是脸色一讶,然后便死命点头答应下来。

    



    对他来说,干什么不重要,皇帝需要你才最重要。

    



    这一波,本太监稳了,魏老哥,我就先行一步了。

    



    朱由检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崇祯,因为心中对太监十分厌恶,因此登基的时候,直接将王体乾给赶走了,结果导致登基大典无人指挥,没人知道该怎么进行,闹出了不少笑话。

    



    等他在金台上坐好后,廊外的有资格的朝臣陆续进入殿内,没有资格的继续站在门外,这是新皇登基前的朝会,因此这些官员没有按照惯例,去右顺门的偏殿等候。

    



    大礼参拜后,群臣起身,肃穆而立,朱由检从左扫到右,打量着下面的群臣。

    



    皇极门的内廊并不大,只有身穿绯红色公服的大官才能站在这里,躲避风雨,而很多品级不够的,只能站在廊外,露天上朝。

    



    还好此时天气并不算冷,也没有刮风下雨,不然这早朝上的简直是受罪。

    



    廊内,官员按照文左武右的规矩分班站立,旁边还有纠察御史,负责早朝的纪律。

    



    武官首位的应该就是英国公张维贤,他是武臣,也是勋贵地位最高的,一般都是他位列首位。

    他长得很不错,三寸长须看起来很是威风,相貌堂堂,非常正派的样子。

    



    至于文官首位的,应该是首辅,但朱由检却不认识,相当的陌生。

    



    “这是内阁首辅黄立极大人!”王承恩非常灵光,立刻看出他所想,附耳说道。

    



    黄立极?朱由检嘴中念叨这个名字,然而思索再三,他对这个名字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能做到内阁首辅,不可能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只能说没有什么出众的事情,让人无法记住。

    



    但,绝不容小视。

    



    很快,遗诏宣读完毕,众臣行跪拜大礼。

    



    “参见信王殿下!”



    由于并未登基,朱由检虽然代行皇帝大权,但称呼还是不能叫皇帝,只得以信王代称,想要改口,得等到举办登基大典之后。

    



    “殿下,这是臣等拟定的年号,请殿下定夺。

    ”



    宣读完遗诏,君臣见面,过了遍程序,算是承认朱由检的法统,随后,首辅黄立极出班,奏报年号。

    



    王承恩下去将题本接了过来,然后拿给朱由检过目,他大致扫了一眼,略过前面一大堆骈四俪六的文言文,直接看向后面,找到了备选的四个年号。

    



    乾圣,兴福,咸嘉,崇贞。

    



    这几个年号是内阁早就准备好的,在天启帝召信王进宫时就备下,以防不测。

    毕竟有备无患,若是真等到皇帝驾崩再来临时准备,难免会出纰漏。

    



    阁臣都是从惨烈的科举中杀出来的,而且一般都在一二榜,不然不可能升任阁臣,甚至出任首辅,他们仔细琢磨定下的年号,不论是寓意还是读音、字形等,都非常的好。

    



    朱由检扫了一眼,目光一一划过这几个年号。

    



    乾圣,乾为天,圣则神,这个年号很好,但历史上的崇祯帝觉得太高大上,自己担不起,便放弃。

    



    兴福,中兴福泽,很明显的中兴之主的预兆,崇祯帝觉得自己没这么厉害,做不了刘洵、刘秀这样的中兴之主,也放弃。

    



    咸嘉,咸字右边有个戈,崇祯认为,自己的国家已经兵乱四起了,再来个带兵戈的年号,岂不是永无平息的时候,遂也放弃。

    



    崇贞,被改为崇祯,崇,高大的意思,帧,吉祥吉兆的意思,又谐音‘重振’,故此,否决了前面三个年号的崇祯帝,最终选择了这个。

    



    这便是历史上崇祯年号的由来。

    



    但做为一个穿越者,不论是为了自身性命,荣华富贵等私人利益,还是为了国家利益,汉人命运,都势必要改变大势,既然要变,那就索性从最开始就变。

    



    崇祯觉得担不起的年号,就让我朱由检来担当吧!



    我的身后,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血泪冤魂,是亿万万被打断脊梁骨的汉人殷切的期盼,无论是最深沉的罪孽,还是最神圣的名号,我都一力担之!!!



    “就选乾圣!”朱由检放下题本,掷地有声道。

    



    其声音朗朗,咬字清晰,充满了朝气,在殿内特殊的结构下,让暮气沉沉的群臣徒地精神一振。

    



    “是,殿下!”黄立极受此影响,也大声应道,随后身子一躬,退回朝班当中。

    



    年号确定了,接下来就没有朱由检什么事了。

    散朝后,他来到了文华殿。

    



    乾清宫还停着天启的灵柩,他现在暂住于此,当他刚到时,王体乾恰好带着人在这里整理文件,见他来了,连忙上前见礼。

    



    “微臣参见殿下。

    ”王体乾满脸的笑容,“殿下要的奏章臣都找出来了,由于时间紧,只来得及召这两年的,天启五及之前的还在文渊阁。

    ”



    殿内放着几个大箱子,就是王体乾所说的奏章。

    登基前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司礼监给出的时间,最快也要两天的时间布置,因此登基时间定于十九日。

    



    这两日朱由检就在文华殿等候,因为无聊,他就要王体乾把弄些题本文书,方便他了解时政。

    



    王体乾漏了个脸,也不多留,他是司礼监掌印,同时也是登基大典的负责人,要办的事情很多,没法一直在这里陪着朱由检。

    



    朱由检也不在意,让王承恩把题本分类摆好,便在书案前坐下,慢慢的翻看这些题本。

    



    这批东西里,有些是题本,有些是奏本,还有纯文字记录,似乎是因为考虑到阅读方便,都用红笔做了断句和批注,让他看起来并不吃力,只是因为阅读习惯问题,朱由检看古文需要先转成白话文,才好理解里面的含义,因此看的很慢。

    



    但也正因为慢,他才能发现王体乾选择这些文书,似乎蕴含着很特别的含义。

    



    啪嗒!



    朱由检放下一本文书,再次拿起一本,却不妨一份折叠的纸张掉了出来,落到地方,发出清脆的身影。

    



    “这是?”朱由检拿出来一看,发现是张上好的硬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用蝇头小楷写着很多名字。

    



    他从头到尾,一一浏览起来。

    



    这些名字有的很熟悉,比如孙承宗、左光斗等,有的则是名声很大,朱由检见过,比如文震孟,江南四大才文征明的后人,同时也是朱由检的老师,给他上过课。

    



    不过,名单上大部分对他来说都非常陌生,听都没听过。

    捏着名单,慢慢的看着看着,朱由检忽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

    



    张国纪!



    和皇后张嫣的父亲一模一样!



    “有意思!”朱由检眼睛眯起来,看向了门外。

    



    王体乾,你.....是想提醒朕什么吗?